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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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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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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连载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打开心结

君建业向来沉稳寡言,少有激动。若是往常,君躲听见父亲这样说话,一定会做出惊讶的回应,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动。

面对这种不合常情的行为,君建业疑惑地看看秀珠,秀珠也不明白原因,解释说:“躲躲说想睡一会,就用枕巾蒙了头,不让打扰她。”

他们面面相觑,为女儿失礼的做法感到难为情,只好一脸歉意的看着陈河。

陈河轻轻走到床尾,急忙摆手,示意不要打扰君躲。然后又握住秀珠阿姨的手,向她问好。

秀珠的心软了,她让陈河坐一会,她说要去买牙膏和毛巾,拽着君建业出去了。

他们都以为君躲睡着了,只轻言细语,小心翼翼。可是,她怎么睡得着呢!她在被子和枕巾的掩盖下,正在和疼痛对抗。

疼痛让她顾不上任何人,任何事,为了不让母亲看见她受罪的样子而难过,她才用自己的大枕巾蒙住了头,并给自己嘴里咬了一块小毛巾,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她还要一只手紧紧攥住病服衣襟忍受疼痛。

她母亲刚来,还不知道她的这些方法。可是,她的身体在颤抖,这个细节被陈河发现了,等他们出去后,他坐在床头,轻声说:“我知道你很疼,我已经去科室问过你的病情了。”

君躲这才用手拉开了罩在头上的枕巾,她神情怔怔的看着陈河,此时,疼痛还在继续,她依然紧紧咬着毛巾,却已经面色苍白,一头汗水。

陈河心里十分难受,他不能代替她,也不能分担她的痛苦,只用手指给她整理额头的乱发,擦她眼角的泪滴,等着她渐渐平静放松下来,他取了君躲嘴里的毛巾。经过一次疼痛的折磨,她费尽力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相对无言,任由眼泪模糊他们的视线。良久,君躲才微弱地说了一声:“哥,你来了。”

“病成这样也不告诉我?”陈河平静怜爱的语气里带着责备。

“我这病,告诉谁都没用,医不能自治就是这个道理。我不想在这里虚耗时间,我想回家去。”

“轻言放弃从来都不是君躲的作风。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的病可以治好的,你要有信心。”

君躲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陈河就不知道她退缩的原因,只好在心里乱猜。

“你要再忍耐一下,手术做了就会好一些。”

她摇摇头。

“我回来之前,已经和姚淑娴谈过了,我和她已经没有婚约。”陈河着急了,他感觉君躲又打算把他推得远远的。

她很乏,没有力气细说自己对疾病本身的认识和态度,也不想把自己家里的实际情况告诉陈河。她不能说出自己退缩的真实原因,她再也不能欠他的钱,不能拖累他,于是她依旧摇摇头。

陈河不得要领,就想把心里话都说了,让她踏踏实实的治病,可是没来及开口,君建业和沈秀珠都回来了。

“伯母,君躲不想做手术,她要回家,你们知道吗?”

“我才和她爸说来着,想让你好好劝劝她,你知道这些病是怎么回事,能给她说明白,你给她解释解释,让她把心结打开好好看病。”秀珠说着话,眼圈一红,又哽咽了。

陈河就是因为不知道君躲的心结,才不得要领干着急,现在秀珠伯母又让他帮忙打开心结,他更加迷惑,不知怎么回答。

秀珠见陈河一脸茫然,就招手让他出了病房。秀珠关上病房的门,轻声对他说:“陈河,我们下午刚来的时候,去见过她的主管医生,他让我们转到肿瘤科去看,具体治疗方案要肿瘤科制定,十有八九要截肢,这事我们不敢和躲躲说,但是,她也是学医的,什么结果她一定早就知道了,这孩子要强,没了腿,让她怎么活?”秀珠伯母还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陈河这才明白,原来君躲是担心这些。他安抚着秀珠伯母,然后返回病房,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他们以前的谈话。他拉起君躲的手去摸她的脖子,问她:“这是什么?”

“颈椎。”她有气无力的回答。

“是什么,好好想想,”然后又拉起她的手指摸她另一个手腕,“这是什么?”

“手腕。”

“是什么?好好想想,你以前告诉过我,人要怎么样活着?”在他的引导和启发下,她似乎想到了很遥远的事情,想到了他们在一起时说过的那些关于脊梁骨和腹主动脉跳动的话,她立刻咬住哆嗦的嘴唇,以免自己失声痛哭。可是,在他面前,她不作为女儿的那个君躲了,在他面前,她只是一个女生,她的眼泪终究忍不住,一股股,热辣辣的涌出眼眶。

现在,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这件事她只告诉过他一个人,可是这个时候,她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陈河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会心地点头,然后用纸巾擦她的眼泪,对她说:“你说过,人要有尊严的活着。可是,尊严是什么呢?尊严是健全的四肢,健康的身体,但又不全是,更重要的是你要有蓬勃跳动的脉搏和正直坚强的脊梁,这是你一贯的信念,对不对?蓬勃跳动的脉搏是生命的热情和动力;正直坚强的脊梁是生命的勇气和支柱,一个人有了这两样东西才能活的完整有尊严,但是前提是要保住生命,这个道理你明白对不对?”

陈河的话触碰到她自尊要强的神经。

“是的,是的,我明白,可是我已经失败了,小说失败了,腿也失败了,我再也站不起来了。”她把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咽咽地哭,低沉压抑,宣泄着自己的痛苦。

君建业和秀珠从未见过女儿这样,他们慌神无措,想要阻止,劝说,安慰,但是陈河伸出手,善意的制止了他们,他沉重地说:“她的痛苦多么深重啊!让她哭一哭吧,她太苦了。”

君建业和秀珠对这句话是深有感触的,他们知道,女儿太苦了。

君躲哭了十分钟的样子,情绪激动的她,面孔青黄,眼睛红肿,这种状况会让一般人情志郁结,可是在她这里以毒攻毒,却是一种疏解,让她把长久的压抑化解在眼泪中排泄出去了,当她渐渐静息不语的时候,陈河坐在床旁握住她的双手:“不,你没有失败,你会站起来的。我在楼道碰上伯父的时候,他说去交住院费,我没有让他交,明天我们办理出院手续,我带你去北京治疗,其实我一直很后悔,我应该早一点带你去北京治疗。我请我的老师给你做手术,给你制定诊疗方案,他是骨肿瘤科的权威专家。”

陈河把心头的打算和盘托出,结果君躲非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抽出自己的双手,又摇摇头坚定地说:“不,我不去北京,哪里也不去了,我要回家,明天就回家”。

这下陈河又蒙圈了,难道这个依然不是她的心结吗?

君建业长长叹息了一声,开始卷自己的烟卷,当他意识到这是医院,自己在病房的时候,他把纸条和烟叶又塞进自己的口袋,步履沉重地向门外走去。

此时,只有他明白女儿的心结,他没有说出来是因为他觉得筹措治疗费那是他的职责,他的担当,他愿意把这份重担扛在肩上,他不想让秀珠和君躲知道他想法,让她们跟着揪心难受。

今天,在车上的时候,他就暗暗盘算,借是没地方借了,即便是借了私人的高利贷,他一时半会也没有能力偿还。所以他打定主意,先把手上这三千块钱交上,然后他就抽空去城里找个卖血的地方,他在瓦窑上出砖的时候,听村民聊过这样的事,他还算强壮,卖些血液不会有什么妨碍。他心思凝重,不声不响地向外走,秀珠也就不声不响的跟着出来。

现在,病房里只有陈河和君躲两个人了,陈河不想再猜测她的心思,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商量,而不是坐在这里浪费时间猜谜语,他又一次拉住君躲的手问她:“你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你要放弃治疗,放弃生命?”

君躲移开眼光不看他,她不能告诉他真实的原因,她不想拖累他,她知道自己的病是个无底洞,是多少钱都填不满的坑。

“看着我,今天你必须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自己,你忍心看着两个老人为你操碎了心,还要费尽心思求着你端正态度接受治疗吗?你忍心吗?”他一改往日温情和善的面目,变得坚定果断,甚至有些粗暴的对她低声吼叫。

君躲头一次见陈河发威,又惊又怕,同时又踏实,她转过头迎接他坚毅的目光,勇敢又深情地望着他说:“正是因为不忍心,我才不能说。”

“我去问云朵,云朵一定知道原因。”眼看山穷水尽没有办法撬开君躲的嘴,情急之下,他想到了云朵。

没错,云朵知道真实的原因,这是君躲亲自告诉她的,只要陈河去问云朵,她的这般苦心掩藏就枉然无用,唉,她为什么要和云朵说这个事情呢!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她真是无可奈何,无计可施,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告诉陈河:“哥,我的病不是消化不良,不是流感,是癌症!我已经咨询过了,这几个病的治疗费需要十几万,甚至更多,说白了就是个无底洞。到最后十有八九也是鸡飞蛋打的结局,与其让我爸妈砸锅卖铁,愁断肝肠,倒不如让我心安理得,神宁气静地走。他们养我太辛苦了,我不能再让父亲为难受累了。况且,我妈的心脏也有问题,你知道吗,我们这样的农民家庭是不能有病人的,何况是我这样的病人。”

陈河听到秀珠伯母的心脏也有问题时,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已经失去了一个亲人,他怎么能忍受再失去一个爱人,不能。

“原来是发愁这个,傻丫头,有我呢,我能弄到钱,我有工作有同学,有朋友,想借就借,不想借了就去贷款,筹集治疗费并不是难事,何况我还有房子不是,实在不行就卖了去,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工作,一起挣钱,再买回来就是了。”现在,他眼圈潮红但是感觉轻松满足,最头疼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他就能对症下药,为她奉献,一时间,他难掩激动,眼眶里晃动着泪珠,他仰面忍住不让这泪流下来,却看见药瓶里的液体已经流空,低头一看,君躲手臂上的针管里全是倒流而上的血液,他急忙拉铃叫护士来换药。

值班护士匆忙赶来做了妥当的处理,说今天的液体已经输完然后给君躲封管固定。

陈河困惑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他轻松地说:“我去推轮椅,带你出去看看天空,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上你能找到勇气和力量。”

陈河推着君躲出病区楼道时,君建业和秀珠心怀焦虑,在楼道尽头徘徊。看见他们就赶忙凑过来,陈河对他们点头示意,并且用手势表明,君躲的心结已经解开。这一刻,君建业夫妇泪痕斑驳,满是皱纹的脸上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陈河推着君躲,顺着医院的林荫道慢慢前行,他不是第一次推她散心,虽说不是轻车熟路倒也得心应手。

“你看,这里的天空多好,总是这么湛蓝清澈,凉爽宜人,我在北京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天空,你看,那是什么?”他们边走边聊,陈河变成了唠唠叨叨的碎嘴老太婆,东拉西扯说着闲话。

很多时候,君躲只是静静地听,她乏力不想说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愿意听他这样说话,她想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到心底去,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和他一路同行,像现在这样散心,说话。

“你看看那些云朵,仔细看看,云朵在表演呢。”停下休息的时候,陈河指着天空让君躲去看。

天上的云彩在流动,变换姿态,组合图案,似乎是人群密集的市场,似乎是形单影只的流浪汉,一会是树,一会是山,又像动物,又似楼宇殿堂。

“不过是一团水汽而已。”君躲病入膏肓,心灰意冷,心里早没了童年那些会舞蹈的五彩斑斓的云彩,能看见的只有一团又一团随风聚散,漂迫不定的水汽。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和这些云朵一样,一股风就吹散了,吹没了。

“是水汽没错,然而,它们的性质并不相同,比如有的叫层状云,有的叫积状云,有的是卷层云,还有的是卷积云,或是高积云等等,它们最终变成什么才是重要的。”陈河啰里啰嗦,忙着科普知识。“你知道,化作甘霖,滋养大地的是这些水汽;形成暴雨,滋生灾害的也是这些水汽;凝结成冰雹,毁坏庄稼植物的还是这些水汽,同样是水汽,可是,我们心里最渴望天上飘着什么样的水汽呢?如果说人的生命也同那一团团水汽一样,我宁愿自己能化成雨露甘霖。”

“如果现实能靠意念转换,我多想自己是一轮太阳,高高在上,光芒万丈,而不是一团任凭风吹的水汽!”君躲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君躲思索着陈河的话,他的话看似散漫无边,却好像是拿在他手里的一张网,掌控自如,收缩有度;他的话好像白开水,却滋味悠长,她细细琢磨着,不肯轻易道出答语。

“君躲。”

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叫,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两个人寻声望去,草地对面的小道上,云朵在向他们招手。也不等他们回应,她就径直穿过草地向他们奔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我到处找不到,原来你们在这里,我刚接到办公室的电话,说刚才来了很多职能部门的人,仁安医院要被查封了。我得马上回去,有件事必须处理。”

云朵话急动作快,她伸手安抚一下君躲的肩头,也不等别人回过神来搭话掉头就走,“陈河,照顾君躲,明天和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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