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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开完晨会，夏主任让陈河单独留下来。他把需要再做一次的检查单交到陈河手上，问：“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叫君躲的女孩并不是你的妹妹吧？”
“是的，夏主任，请您原谅，我，没有亲妹妹。”
“那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倾力相助呢？”
“她是我全心全意爱的人，遗憾的是，我一直做的不够好，至今也没有争取到她的同意。”
“哦，”夏主任不免一声叹息，他略有沉思，接着轻声嘱咐道：“作为医生，你不能感情用事，但是要全力以赴救治。”
“是的，主任，为了她，我必定全力以赴。”
“那么，你来做她的主治医生怎么样？”
“我？主任，我工作刚刚三年，我资历不够。”
“不，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
“是的，她这样的病情，任何一个医生都会制定出截肢手术的方案，当然，这并不是意味着，其他医生冷漠或是不负责任，而是客观的为了治病。她腿上的肿瘤不止一种，这种体质不适合保肢手术，况且炎症本身又可以加速、加重、扩散的可能性，可是，经验告诉我，在治疗过程中，是否有效果，医生的能量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一部分能量在患者那里，如果患者心理能量耗尽了或是根本没有任何能量支撑，那么不管是谁做她的医生都没有办法治好她的疾病，所以说，医心比医病更重要！直觉告诉我，你能医心！”
“我，行吗？”
“是的，你行，你是医生，你心里有爱！爱是医治世间一切疾苦的良药秘方，即使遇到癌症也不例外，假如这份爱没有战胜癌症，而是失败了，也会因为付出过爱，得到过爱而幸福满足。”夏主任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在回忆往事，满目深情，煜煜生辉，又像是在启迪晚辈，富有哲理而玄奥莫测，陈河一时不明白夏主任的用意，直觉告诉他，夏主任的人生一定载满故事，肯定是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现在他不敢唐突莽撞询问，他只是认真听着恩师的教诲。
夏主任接着说：“医生首先要保住患者的性命，其次才能考虑功能。可是，你爱她，所以你极力想要保住她的生命还要保住她的腿，你知道这是冒险，但是你又想尝试，想拼命，她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你来做她的主治医生最合适，不过，你要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也许非常糟糕，比方说，其他患者可以有五年存活率或长期存活，也许她只有三年甚至更短暂，你和她还敢于尝试吗？”
现在，他的心突突跳动，血液在脉管里疯狂奔腾。由于紧张，陈河咬住嘴唇。
夏主任离开椅子，走到他面前，在他的肩膀上拍拍，说：“你能做好，相信自己，我会陪着你做手术，年轻人，为了爱，你应该勇敢些。”
陈河心绪激动，心情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长舒一口气，最后竟然弯腰给夏主任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转身离开时，夏主任又叫住他，“你等等。”
“嗯？”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想要打动她，就要投其所好！明白吗？去吧去吧。”夏主任向外摆摆手打发他走。
“投其所好？”陈河在原本惆怅百结的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字，毫不避讳地讲，夏主任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然而，正是这个馊主意为他指点迷津，让他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他忽然有了计策。哦！不对，应该是良策！当然，他应该给主题换个说法叫“对症下药”才绵柔顺耳。
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不知道君躲的每个喜好，但是他深知，君躲钟爱读书。他匆忙跑到医院附近的书店，买了好多书。回医院的路上，他又发愁了，“她病成这样，怎么有心情去读书呢？”自从当医生以来，他见过多少病人，一旦病倒，对任何事情都心灰意冷，万念俱灭，怎么会有精力和能量去读书呢？书不能缓解病人的疼痛，书不能延长病人的生命，读书有什么用呢？可是他没有其他的好办法，只能拿来试一试。所以他宿舍的床头上，她病房的床头上又多了很多书籍，异想天开的陈河想用它们驱散君躲心头的阴霾，驱散她身体上的病痛。
陈河在办公桌上裁好了宽窄一样的纸条，写上书名或是作者姓名，文章名字，然后把纸条折叠成大小一样的正方形，把它们放在一个印着米黄色向日葵的广口玻璃瓶内。
他们在病房的床上玩家乡的游戏——石头打砂锅。谁输了，就伸手去抓一个纸条出来，按照纸条上事先写好的要求回答问题或是朗诵一段或是背诵一节，或是要说出释义。
这里面的难度系数不一样，要是背不出来，就要接受惩罚，例如，君躲回答不了了，就要喝一瓶牛奶或是吃一个鸡蛋，在初期的化疗过程中，他用这样的方法让她喝掉了很多牛奶和肉汤，他用这样的方法让她吃掉了很多鸡蛋和面包，让她在漫长的治疗期间补充了营养，同样是疾病，其他患者的家长还在用哄，逼的方法让患者进餐。他不是的，他的态度明确，原则不容更改，一定要愿赌服输，输了就要再吃一点，再喝一点，她本来倔强要强，当然不愿意耍赖拒绝，只好皱着眉头下咽，然而，后面的化疗折磨的太厉害了，吃进去就会呕吐，可是总比不吃的强，慢慢坚持下来还是很有效果，让她的身体蓄积了和疾病斗争的基本能量。
君躲第一次抓到的纸条上写着——毛泽东《清平乐·六盘山》。这首词她非常熟悉，所以张口就来：“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她能对答正确，陈河就算输了一局，他喝一杯水或是一杯茶自罚一次。等到陈河抽题的时候，为了公正，他闭着眼睛随手抓起一个，结果题目出奇的简单，问题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的作者是谁？哪个国家的？书中名言是什么？陈河出的题，他当然能对答如流：前苏联作家——尼·奥斯特洛夫斯基，他这样写：“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这仅有的一次生命应该怎样度过呢？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能够不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解放而斗争，人应当这样活着。’”他低声背完这一段文字，本想着君躲和云朵会夸赞一番，谁知云朵竟然扑哧一声笑了。
陈河顿时羞红了脸。他想给君躲打气，激励她鼓起斗争的勇气来，但是他知道这些内容太简单了，这样的名著名言，小学三年级的同学都能倒背如流，他连忙端起水杯，一口接一口的喝起来。他的回答没有赢得掌声，他困窘的模样倒是让君躲忍住疼痛笑了笑。
云朵咯咯笑着打趣他，“硕士研究生出的考题已经达到大道至简的水平了。我看以后还是我来出题，你们两个当考生，这样才公平。”说完，她放下手中的毛线团又咯咯笑了。从此以后，她照顾君躲的生活之外又多了一项事业，当起了考官，这一回，她可是发挥了自己的优势，稗官野史里的逸闻趣事都被她写进了考卷，中外通史里载在犄角旮旯处不被人注意的事件也是她难倒考生的手段之一，当然，诗词歌赋里的文学常识和名句也是必备主题之一，不过，她可不会让考生轻松过关，每个纸条上要么就一个“春，秋”之类的单字，要么就两字，接下来就全凭考生自我发挥相互对赛。”君躲和陈河都叫苦不迭，埋怨她出题太难，可是云朵辩解说，比起古人饮酒的“飞花令”不知简单多少倍了，再要嚷嚷，她就出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作品。
对此威胁，君躲和陈河只好作揖求饶，表示心悦诚服。
云朵如法炮制，每每开题都让两个考生抓耳挠腮好不费力！他们又一致对外，抱怨着云朵，而云朵并不反驳，反而乐在其中。
就这样，他们打发了一周又一周艰难而漫长的时光，眼看君躲两个疗程的化疗已经完毕，这个时候，她已经被化疗的副作用折磨得不堪忍受，最初她能喝一瓶奶，到了这个时候往往就是几口而已，就这样也不一定能耐受住，多半一会就呕吐掉了。至于蛋肉之类的固体食物，她完全咽不下去了，君躲的身体越来越差，近来只能喝些果汁和豆浆，米汤，这样的现状让大家心头阴云密布，凄惨愁苦。
君躲经常默不作声，不是望着天花板就是盯着对面的病床沉思，眉目间少有舒展的时候。
她住进这间病房的时候，里面有两个病人，一个十五岁的中学生，脚趾上长了肿瘤，已经术后回家休养；一个中年女性腰椎上长了肿瘤并且到了晚期，肿瘤细胞满身乱跑，到处扩散，已经没有办法手术，前两天医院做通了家属的思想工作，规劝他们回家，那一家人痛不欲生却又百般无奈地离开了。
如今，这个病房里只剩下君躲一个病人，在不疼痛的时候，她常常满面忧郁又寂寥无声地望着窗外。
十月下旬的京都秋高气爽，每每晨晚间的风一吹，就有无数斑斓落叶从窗前飘过，更增加了她内心的萧杀凄凉之感。可是日子还要一天天过，治疗还要跟着做，云朵和陈河在君躲面前还需强颜欢笑，调度她的能量对抗疾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