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无边,人烟罕至,蒍罢仅凭着阳光判别方向,逢山过山逢水涉水,举步维艰,疲惫不堪。宓姬本来就还是个不到20的孩子,加上从小就在王室宠着,哪里受过这等苦,又哪里能忍受住这等拘束。
她走几步就要歇半天,高兴就和令尹说几句,不高兴就半天不说一句话。而令尹碍于君臣之道,无论如何也不敢有半点怨言。终于,宓姬再也忍不住了,泄气地问道:“令尹大人!我们这样能走出去吗?”
“能!只要坚持!就一定能!”
“可是,我已经坚持不了了!”
“不!夫人!”
没想到宓姬突然歇斯底里吼道:“够了!别再叫我夫人了,我现在还没进宫,还不是夫人,谁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走出这大山,还能不能做夫人呢!”
宓姬说完,自己抱着头蹲在地上一顿嚎啕痛哭。令尹又是不知所已、急的团团直转。突然间,令尹也无法控制大声吼道:“好了!别哭了!哭就能解决问题啊?”
宓姬哭声戛然而止,抬起泪眼愣愣看着令尹:“那——那你还叫我夫人吗?还这样——坚持吗?”
“好!我不在叫你夫人,那就叫你公主!公主!再坚持一下,也许翻过前面这座山就到家了!”
宓姬心中刚被促动的一丝激灵,随即就被浇了瓢冷水。她又耷拉下头,有气无力说道:“也许翻过前面这座山,前面还是一座山。大人!我真走不动了!大人要走就自己走吧!别再管我,就让我在这儿自生自灭!”
“好吧!公主走不动了,我也只能留下来陪着公主。”
“大人这又何苦?”
“这是微臣的职责和使命。”
两个人说话间,各自找了合适的地方靠着大树疲惫坐下。宓姬再次看看蒍罢。
“令尹大人!也许我们真的走不出这大山了,如果大人愿意,我愿意陪着大人留在山里,做个山野村夫。在这过一辈子。”
“不不!公主!夫人!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大王现在肯定派人四处搜寻,说不定翻过这座山,大王就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哼!又是大王!大人心里就只有大王,大人不就是舍不下令尹这个职位,舍不下大王赐予的荣华富贵?”
“是的!蝼蚁尚且偷生!微臣自甘苟且!”
“哼!大人身居令尹,既不是蝼蚁,也不是苟且!”
“公主!不管怎样,我们首先得走出大山,得活着!”
“我们就留在这里,山野村夫,不也是活着?”
“不不!公主!夫人!这——这可不能乱说,微臣可只有一个脑袋!”
“看把大人吓得!大人不就是怕大王?可大人要是再也不回楚国了,大人还怕大王什么?”
“公主!微臣这么坚持,不单是怕大王、怕死,微臣更担心此番晋楚联姻失败,两国又起纷争,难免生灵涂炭。”
“大人——”
“公主青春年华,此番远嫁他乡,也非儿女情长,而是肩负使命,责任重大,还望公主着眼大局。”
宓姬似乎又被令尹这番豪言壮语所打动,她勉强支撑着站起身:“好吧!大人!小女虽然不懂太多大道理,但若牺牲自我能避免生灵涂炭。小女也算牺牲的值。只是——”
“公主坦言!”
“大人!那小女今日就一吐为快。小女感谢大人舍命相救,也感谢大人一路呵护。适才听大人一番言语,小女更是深感敬佩。小女既为夫人之尊,对大人救命之恩,也无以为报。但小女对大人之情,则刻骨铭心。如蒙大人不弃,小女愿与大人义结金兰,就此落难之际,留下真实人生。”
“公主!夫人,可是——”
“小女也深知,一旦入宫,小女和大人此生也再无缘分。但此生能否走出大山?何日走出大山?而今都是未知。小女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或许时光短暂,却是此生无憾!”
“公主!”
“小女名叫宓姬!在家排老幺,平常家里人都叫我小妹,小女只希望,在小女和大人尚未走出山林,脱离险境前,大人与小女免去君臣之礼,权当平凡之人,唯有如此方为生死与共、患难之交;也唯有如此,小女才有勇气和动力,坚持走出这大山。”
“宓姬?小妹?”
“令尹大哥——”
“小妹——”
“大哥——”
两人同时起身,深情看着对方,彼此慢慢靠近,伸手紧紧握住。
“大哥!宓姬远嫁他乡,孤苦伶仃,日后大哥就是宓姬唯一的亲人。”
“宓姬妹妹!可大哥无能,等妹妹入宫之后,大哥就什么也帮不上妹妹了!”
“那大哥心里会惦记妹妹吗?”
“大哥会把妹妹时时刻刻捧在心窝!”
“大哥!趁妹妹现在还未入宫,大哥就好好心疼妹妹,让妹妹在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心里还有个念想,好吗?”
“好!哥这几天就把妹妹当宝贝,捧在手里含在嘴里!”
“哥!我真的不想回去了,我想和哥一起留在山里!”
“妹妹!好妹妹!别再说了,这是不可能的,你我只要还活在世上一天,就都是大王的人,大王是绝不会让我们背叛大王,还活在世上的。”
“对不起!令尹大哥——”
蒍罢紧紧搂着宓姬,两人哽咽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