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尹应酬完朝廷一些事务,又得回到江南之梦章华台工地上去了,临行前,特意拜访老臣伍举,见面寒暄后,伍举问候:“令尹大人!最近可是辛苦了!”
“为人臣子,忠人之事,伍大人也是呕心沥血,辛苦劳累!”
令尹大人显得一脸无奈。伍举不禁感慨:“老夫现在少管闲事,倒是乐得清闲,再过时日,老夫恐怕就该告老还乡,怡享延年了!”
“伍大人何出此言,朝中现在可是离不得大人您啊!”
伍举没有言语,只是无奈地摇着头,令尹更是错愕不安:“伍大人!在下现在被困在那江南之梦的工地之上,大王也不善广纳忠言,遇到朝廷大事,还得大人把持,以免大王一叶障目,善恶不辨啊——”令尹十分诚恳说道。伍举也恳切说道:“老臣身为朝廷谏官,仗义执言也是本分,老臣向来不怕遭谪,只怕大王根本不睬,老夫也就无能为力了。”
“前日殿上,那齐大夫晏平仲屡屡冒犯大王,在下真担心大王会不顾大体,还好有惊无险。”
“还不都是朝廷那些无知小人,平日里只知道趋炎附势,腹中草莽,坐井观天,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自以为聪明,遭此嘲笑讥讽,也是自然。”伍举显然大为光火。令尹平息道:“所以大王身边,终归还是少不得大人的谋划和智慧的。”
“老夫也是行将入古的人了,也不会和大王去计较太多,只要大王一天还留着老夫这颗头在肩上,老夫就会为大王,为楚国尽力而为之。”伍举一番豪言,却透着悲凉。
“大人辛劳,请受在下一拜!”令尹也为之感动。伍举连忙止住:“大人免礼,老夫可承受不起!大人想让老夫折寿呀!”
伍举扶着令尹,两人意味深长,不再多语,令尹默然别去。
公子弃疾与郊尹斗成然交往已久,情如兄弟。大夫成虎与斗成然本为同族后裔,一直惺惺相惜,渐渐三人也都成为知己。熊虔登基,蒍氏专权,公子弃疾和若敖氏族,皆为失意敏感之人。同病相怜,三人一起,未免都有许多共同的感触和感慨。这些日子,除了齐使晏子使楚,朝廷热闹几日。送走齐使后,郢城之中又趋于平静。公子一行聚于郊野,通常也不引人注目,乐得自在。
主人溜完马后一起漫步,观从和另外一班随从牵着马跟在后面——远远的一些士兵驱赶着一批抓来的工匠,正在湖边上船,前往湖中章华台工地——
斗成然尤生感慨:“大王的天下第一台已经正式动工了。看来,天下苍生,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承受这劳役疾苦?”
成虎摇头感慨:“唉!如今楚国,还是千疮百孔,大王竟然如此大兴土木,不是好兆啊!
公子弃疾附和道:“大王如此爱奢华,好虚荣,最终还不都是百姓跟着遭殃!唉!”
“湖中那‘江南之梦’公子可曾去过?据说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斗成然突然笑着问道。“只是听说,倒是没有去过。其实大王不惜花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建造什么天下第一台,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意义?大王却象着了迷一样——”公子弃疾摇头叹息。成虎陡然想起自己曾经被大王戏弄,心里至今不平:“是啊!大王的眼里,只有那些俊男美女,身边自然也只有那些俊男美女了!照那天大王在殿上的意思,似乎我等这样不够英俊伟岸的男人,连做臣子也不够资格了?可前日殿上楚国满朝文武何等自负潇洒,又如何被那个其貌不扬的齐大夫晏平仲好一番嘲弄羞辱呢?”
“真是人不可貌像,水不可斗量,连在下当时也是始料未及。”成虎无意间提起前日晏子来使,斗成然也感到羞惭。
公子弃疾笑道:“可见平日我们也常常跟着大王妄自尊大,不知不觉了。”
斗成然又道:“如今大王执意建造天下第一台,也就为了向诸侯们炫耀。大王这样好奢华,图虚荣、这样陶醉歌舞,沉溺美色,只恐怕——”
公子弃疾不无痛心:“大王现在已经听不进任何劝谏了。朝中现在连伍大人都有些心恢意冷了。一切就看天意了!”
三人闲聊之中,太阳也不知不觉掉进湖里。
再说湖中那“江南之梦”上,士兵们从四面八方抓来的苦力和工匠源源而来,这些苦力和工匠,每天在士兵们在监视,鞭打下,辛苦劳作——
岛上原来的一些房子和林木几乎已经被毁平,令尹在靠湖边另外给自己盖起了一间新房,而原来靠湖边的那些小木屋,却还一直留在那里。居允和在令尹家一起的几名工匠分头住进了岛上的几间小木屋。
令尹经常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喝着闷酒,酒过三旬后,令尹眼前总是不断浮现出自己和宓姬在大山深处亡命相处的一幕一幕:令尹独自回味,独自发笑——突然,大王用那深不可测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大王的脸上,露着阴森恐怖的微笑——夫人流着泪,用祈求的目光望着自己——令尹全身一阵颤栗,猛地回过神来——
令尹郁闷、愤怒地将面前的酒菜一把掀翻,自己倒在床上,蒙头睡下——
这段时间,工匠居允也是显得神色暗淡,心事重重——居允通报进来,令尹忙乱起身:“大人,您——”
“噢!没事,刚才喝酒不小心。”令尹慌忙掩饰。居允有些心神不定地说道:“大人,如此豪华宫殿,以台式建筑,这在以往都尚无先例。在下虽斗胆设想,力图完美无缺,然事关重大,常常寝食难安——”
“本官又何曾不是?可如今,我等既然已经踏入此地,便已绝无后退之路。大王的宫殿不成,我们也都别想活着出去。”
“大人!我等不过一介草民,生死就如灰飞烟灭。大人可是当朝令尹,府上家大业大——”
“难得公子有此真诚。工程之中,一切人力物力,本官全力保障;但指挥安排,全由公子把持。只要我等都已尽心尽职了,相信老天也会有眼的。”
“谢大人!”居允总算吐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突然觉得轻松多了。
大王故意冷落长秋,则是自己惩戒自己。
朝中近来也没有什么大事,等上完早朝后,大王便回到后宫,突然来到长秋寝宫。一下让所有宫女内侍手忙脚乱。
菱子、柳叶慌乱侍侯大王和长秋品着鲜果、点心,靠在厅堂歇息。
大王尴尬片刻,即刻讨好地告诉长秋:“娘娘,令尹大人已经带着人马,抓紧修建天下第一台。到时候,朕就只带娘娘和所有武姓姐妹去那里,或者,娘娘再把族里所有人都叫去,朕要再和娘娘以及族人一起,大家仍然围着篝火,烤着野味,品着美酒,尽兴起舞——”
长秋却没有丝毫的高兴:“大王!您是大王,您所要的幸福和快乐,与我们姐妹和族人所需要的幸福和快乐是不一样的,所以,大王就算重新回到岛上,就算在那建造再豪华的宫殿,大王想找回原来的那种情景,恐怕都是很难的!”
“娘娘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大王上次去岛上,那里还是族人的家,大王去那里,族人把大王当作最珍贵的客人,当作自己最尊敬的大王,所以,大家的幸福和开心,是发自内心的,可是现在,我们的姐妹们,都成了大王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族人也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大王可以在那里建造天下最豪华的宫殿,会聚天下所有的美女,大王自然比以前更开心,更满意,可是,却再没有人会陪着大王一起开心了——”
“这么说,娘娘和族人,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朕了?”
“臣妾和族人原谅不原谅,这对大王又有什么要紧呢?”
“朕不明白,朕能征服天下,拥有天下,为何却不能真正征服爱妃,拥有爱妃呢?所有,朕——永远都是孤独的,寂寞的——”
长秋知道为什么,但长秋却不会说出来。大王有心缓和与长秋的别扭,结果又平添了几分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