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娃救起了李文田这个九岁的孩子,难掩心中的愤恨和悲恸。他激动之下,要带上菜刀去县城活劈了那些乌龟王八蛋。可是,他肩负的使命告诉他不能这么做!这个貌不惊人、不显山不露水的人是谁?谁?他是中国共产党湖南、河南两省领袖刘少奇安排的一个地下交通员。他叫李三娃,一名入党两年的老布尔什维克,跟随刘少奇东奔西跑闹革命三年。因为党中央决定全面开花——领导农民武装起义,给一盘散沙的国民党颜色瞧瞧。所以,刘少奇领导河南农民起义,毛主席领导湖南农民起义。当时,刘少奇怕起义失败,预留李三娃这个撤退的后路。在三月份上旬,他把身边工作人员李三娃派到天井瓦窑,让他在兰考开起来一个杂货铺,随时准备接应地下工作的同志。直到李家大院出事儿,还没有一个同志来联络他。无论党组织多么静默,他都时刻记着刘少奇同志嘱托“一定等到同志联络你!”
这一天早上,李文田醒来像僵尸一样往外走。李三娃知道孩子受到刺激,处于精神恍惚的呆傻状态。他又不会行医问药,只知道不能放孩子出去——万一,侯家斩草除根,这个孩子就会死于非命!一个九岁的孩子死去,好似一只青虫被碾死一样,无论什么人都不会大惊小怪。但是,善良的李三娃要为李家几十条冤魂留条根。情急之下,李三娃抡起巴掌,正反抽了孩子两个嘴巴子。他也是下手没轻没重,孩子的两腮立刻肿的像馒头,登时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任凭李三娃如何摇晃都没有了知觉。此刻,李三娃就像城隍庙倒了的墙,真是一下子慌了神儿,扎撒着两只手不知道如何是好。约摸过了十了分钟,李文田一哆嗦醒过来,张嘴儿“哇哇”大哭,直着嗓子干嚎,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李三娃把孩子抱到床上,弄了一碗面条送到跟前。这个九岁的孩子不知多长时间没吃饭,“啼哩吐噜”一下子见了碗底儿。
吃过面条之后,李文田脸色渐渐有了红晕,眼神变得正常一些。李三娃连哄带安慰,尽量平复孩子受到的惊吓。过了很长时间,李文田握着双拳问李三娃:“叔叔,我想问问天,这是弄啥嘞!……”
李三娃知道他说的啥意思,不知道咋解释孩子才能懂。于是,他说:“孩子,恁不要害怕,我会保护恁的!”
小小的李文田就是叨咕他要问问天“这是弄啥嘞”。李三娃苦笑不得——自古以来哪有什么天,更没有老百姓活路的天。他自己都不知道啥是老百姓的天,咋能跟孩子解释明白嘛。眼前,他不说明白,孩子就回不到清醒的状态。李三娃急中生智:“孩子啊,俺不知道啥是天,但有一个人知道。你耐心等待他的到来,那一定是老天爷派他来的。”
没想到,李三娃瞎编的一句话,不但使这个九岁的孩子恢复了清醒,而且让他把这句话深深埋到了内心底处。在李三娃和乡亲的帮助下,李文田就地挖坑,将死在家中的亲人埋在了院子里,曾经红火的李家大院变成了阴森森的坟墓。
自然而然,李文田成了李三娃的小支使,帮着李三娃卖货进货看铺子。白天,爷俩在铺子里忙活;夜深人静,爷俩在院子练习武术。当然了,李三娃教给李文田的武术,就像他杂货铺里的货品,什么招式都有,没有什么正八经的武术套路。但是,就这种土把式也很了得,既起到强身健体作用,又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时间过得飞快,从第一场青雪到1927年春节将至,李文田基本恢复了正常和健康。第二天就是除夕。这个九岁的孩子在李三娃的陪同下,到李家大院给冤死的亲人上了坟,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天井瓦窑家家户户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之中,每户都贴上了新春对联,袅袅炊烟,佳肴香气弥漫,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生怕李家大院那样的横祸降临自己头上。偶尔,有的人家在院子里放鞭炮,稀稀疏疏的鞭炮声向老天祷告——新一年来到,千万要给穷人降一点儿吉祥!
李文田和李三娃也不例外,杂货铺紧闭前门上了拴。他们爷俩在后堂煎炒烹炸,准备丰盛的年夜饭。李文田感到无比的轻松,不像往年李家大院的规矩繁多,敬天敬地,拜老拜小,等全家人按照次序做好,热菜变凉菜,凉菜更凉,吃了一肚子闷凉饭,极不情愿被父母赶到床上睡觉。今年不一样,他跟着李三娃里里外外忙活,想说啥尽情说,想吃啥动手做,爷俩里里外外忙活不停。为了图吉利,爷俩做了十二道冷热菜,俗称月月财,摆满了桌子,盘碗摞摞儿。
爷俩刚坐下倒上第一杯酒,李三娃站起来去放鞭炮。到院子里没等点鞭炮捻子,听到了曾经耳熟的乌鸦的凄惨鸣叫。李三娃静了静心,竖起耳朵仔细听,那渗人老鸦叫没了动静。他苦笑着摇摇头想,这是啥季节咋会有乌鸦叫呢。他哈下腰又要去点鞭炮捻子,那渗人的乌鸦叫声又凄厉地响起。就这样反复了十多次,他才觉出不对劲儿。冷不丁,他脑海中闪出刘少奇同志的嘱托:“一定要等到同志联络你!联络你的暗号是凄厉的乌鸦叫,回号同样是乌鸦叫。记住,永远记住!”李三娃激灵打了个冷战,赶紧学对方发出凄厉的乌鸦叫声。忽然,从他对面不远的柴草堆站起来半截子黑塔,在黑暗中觉得上顶天下触地,一点都没有含糊的意思。这个黑塔一般高大的人低重地喊了一声:“三娃!”
李三娃顾不上放鞭炮了,让着来人进到屋里。李三娃利索地插好门闩,仔细辨认灯下的大个子。好半天,他认出了来人是马尚德,刘少奇领导下的与自己同行的亲密战友。那时候,刘少奇曾经多次说马尚德是值得信赖的同志。李三娃边拍打他身上的雪花,边摘下他的帽子,让他坐在桌边喝杯热水。马尚德仔细端详李三娃,看到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堂,想象着李三娃长期的孤独与寂寞。小文田看见三娃叔热情地恭敬眼前的大个子,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冷眼问:“除夕还上门,他是谁嘞?”
李三娃示意他小点声,小声说:“恁不是想问问天吗?他就是我说的那个知道天的人!恁想问什么都行。”
来人听了他们爷俩简短的对话,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是个苦命的孩子,也知道这个孩子绝对可靠。于是,他应了一句:“孩子想问什么就问吧。”
哪知道,小小孩子双膝跪在大个子面前,严肃地问:“大个子叔叔,老天爷是王法,俺天井瓦窑为什么没有王法嘞?”
马尚德看着小文田莫名其妙的问话,不知道他这没头没脑的话什么意思。他转头看李三娃,用眼睛问李三娃,孩子的问话指什么说的。李三娃简单介绍了孩子的事儿,着重讲述了李家大院惨事儿。来人大个子边听边点头,最后听明白了李文田身世,才笑吟吟地拉起孩子:“孩子啊,恁问这个问题,俺知道!天就是俺们自己,王法就是建立一个新世界。面对恶人,俺们要斗争,不要怕,恁要用脑子和他们斗争。”
李文田小小年纪,哪里懂得斗争,哪里懂得用脑子斗争,更不懂大个子说的建立新世界。他扬起小脸问:“大个子叔叔,嘛是斗争嘞,嘛是用脑子斗争嘞?俺年纪小,俺不懂恁说的斗争!恁再说的详细点儿可行?”
马尚德爱抚地拍拍孩子的小脑袋,心中泛起了酸甜苦辣的滋味儿。他自己的孩子比他还小,同样是天真烂漫的年龄,他却在外颠沛流离。是啊,什么是斗争,斗争就是自己正在经历的腥风血雨,正是处在水深火热中全国人民的反抗,正是四万万同胞的正义与邪恶的抗争。马尚德爱抚着孩子的小脑瓜,心中沸腾的热血窜遍了每一个汗毛孔,心中的恨意膨胀到了极点。此刻,李三娃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请求大个子到县城刺杀候清肠。但是,马尚德党龄比李三娃多两年,党性修养和自控能力都比李三娃强。面对小文田的不幸遭遇,马尚德无比愤慨,不断变化的表情透出他的悲伤和敌忾,心中更加坚定了他要革命到底的信念。
面对李三娃的请求,马尚德一句话没说,一滴酒都没沾,边狠狠地吃饭,边与小文田拉呱儿。那情景如同父子般的温情,如同久别重逢的父子叙不完的知心话。像一般八九岁的孩子,即便健谈也说一些幼稚的话语。李文田不一样,竟说一些大人话,句句都显得那么贴切懂事。他问马尚德:“俺长大了做什么样的人,俺该怎么报仇嘞?”
马尚德心疼地握着孩子的手:“文田,恁现在还小,要学着做好人,像你三娃叔那样的好人。长大以后去找我,我介绍你加入中国共产党,建立苏维埃政权。”
“啥是共产党嘞,啥是苏维埃政权?”李文田目正腔圆,急于弄明白大个子叔叔说的话。可是,他太小了!
马尚德思考了一下:“孩子啊,以后你三娃叔会告诉你。”
李三娃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刚才失态,不应该头脑发热。为了缓和他们爷俩解不开的谈话疙瘩,他招呼一老一小吃年夜,让着马大个子喝点酒解解乏。马尚德虽然平静如水,但是始终保持足够的警惕性,连酒杯都没碰一下。吃完饭,李三娃让大个子住在杂货铺隐秘的地方,准备了凉白开水和尿罐子。李三娃忙完一切,悄悄来到院子里观察动静,发现天井瓦窑今年除夕夜不同以往,几乎没有鞭炮声,偶尔几声小鞭炸响,凸显了天井瓦窑静谧和深远。初一早晨,全村寂静无比,没有一个人在大街上走动,更没有人东家西家串门子,像被鬼子和散兵游勇屠了城一样。李三娃知道,这是因为李家大院闹的,先是警察局抓人,后是满院坟丘子,吓的人们都躲在自家不敢露头,自保平安。是啊,老百姓过日子自扫门前雪,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这样一来,反倒保护了李三娃和大个子。通过仔细观察,大个子对李三娃彻底放下了戒心,才对李三娃说了联络他的实情。原来,大个子马尚德奉刘少奇命令。1926年9月30日,他与李鸣岐、张家铎、张耀昶领导了刘店秋收起义,积极响应毛泽东领导的湘赣边秋收起义,重新组织中国共产党确山县委员会,并组建成立了中国工农红军豫南游击队。经过大家一致推荐,大个子马尚德任总指挥。曾一度打退了数倍于他的敌人。刚开始,马尚德带领的部队控制了东至马乡、南至明港、西至县城、北至水屯一百多里的大片地区,并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在党中央的指示下,准备开展长期的游击战争,开辟了四望山革命根据地,准备把胜利引向全国。毕竟,他们人少枪少,星星火苗扛不住国民党的大水。后来,马尚德与党中央失去了联系,在一次反顽的战斗中不慎受伤。等他在四望山山洞中养好伤,躲过了敌人走马观花的搜捕。他仔细分析了形势,觉得眼下光杆儿司令成不了事。所以,他决定联络当年约定的地下交通站,以便与党中央和刘少奇同志联络,听候党中央最新指示,防止自己盲目蛮干。
李三娃听了大个子的叙述深信不疑,知道马尚德说的全部是真话。因为当年李三娃与他一起共事过,他们都是刘少奇同志身边的工作人员。大个子与李三娃谈事儿时,李文田就在杂货铺附近玩耍。其实,这个九岁孩子就是在为他们警戒,防止发生措手不及的突发情况。
虽说天井瓦窑新年气氛压抑,但是压抑中弥漫着许多神秘,不经意成为了燎原关东大地的火种。大年初一后,大个子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半夜三更回到杂货铺,每次回来的神态都差不多,基本上都是疲惫不堪。每次回到杂货铺,他都蹑手蹑脚,生怕弄出任何响动。而且,大个子躺在蒲草上翻来覆去,口打无奈的嗨声,甚至到天明都睡不着。躲在暗中观察的小文田心想,三娃叔把这个大个子叔叔说的神乎其神,俺咋觉得他行踪诡秘,神出鬼没,不是坏人也没有正事儿干。即使这样想他也没敢说出口,自己在心里念叨念叨完事儿,仍然天天蹲守着大个子叔叔。这就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过早地动脑子思考问题。
这一天,正月十五雪打灯,天空飘洒着冷冷的青雪,在似隐似现的阳光下觉得空气格外刺眼,仿佛零零星星的金屑飘洒。河南很少下雪,基本都是雨雾天气,或者是雨夹雪的天气。可是,从上秋到现在,天井瓦窑飘洒了多场这样清冷的小雪,地面上积累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象征着冬麦丰收的迹象。远处金黄的夕阳如同喷薄欲出的朝阳,照耀着天井瓦窑大地,似乎给天井瓦窑披上金缕玉衣。李三娃虽然没有感受到朝阳般的希望,但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落日余晖中的奢望。这时,从村口发现了一个黑点向这边移动,身裹着太阳的光芒,越来越大,越来越看清楚——大个子。李三娃迎接着大个子进到杂货铺后院,给他倒上一杯热水,开始忙活着做晚饭。今天,大个子很兴奋,从怀里掏出一把糖果给小文田,满脸洋溢着激昂的情绪。很快,李三娃捯饬了三个菜,一笸箩二十个蒸馍摆上来。大个子说:“三娃同志你倒上酒,给孩子也倒上一杯!”
这些日子,李三娃和小文田第一次看到大个子这样兴奋,深感大个子梦想成真的喜悦。俗话说梦想成真。梦和真之间只差两字,现实的距离遥遥无期。今天看,马尚德,也就是杨靖宇将军为天下大爱,离家妻子,血洒白山黑水,追梦到巅峰,难道不应该万世敬仰吗?
这正是:千古英雄埋真名,惊动人间与神灵。红孩英雄别离夜,何道今生不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