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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明远在大会上讲话铿锵有力，仍然像以往那样有生气。李问天想，这哪像一个六十二岁的老头子，简直比自己还有精气神。当华明远部署具体工作时，李问天用铅笔别扭地记录。因为从上私塾以来都是拿毛笔，现在让他拿现代化工具特别扭，总觉得点横竖撇捺写出来不是那么回事儿。
会议结束，李问天追着华明远进了办公室。华明远看着李问天说：“你小子想让我请客？”
“我我请你也行，一个月七八十块工资，请你这个主任绰绰有余。”李问天骄傲的口气回道。李问天没说玄话，基本工资八十七，算上补贴那也是过百的，而且打狗棍光棍一条。华明远比他基本工资低三块钱，加上老伴儿工资才比李问天多个十块八块的，好在孩子现在都参加了工作，没有大的花销。现在人可能看不好上那点钱儿。大家要知道，那时候的钱真是钱。孩子就医上学不花钱，一日三餐在食堂，出远差报销差旅费，出近差有公车，家就是一个打尖儿的旅店，尤其煤炭系统工作服都配给，哪哪都没有花钱的地方。不光是高级别的干部这样，凡是姓“公”的人都有这些待遇。所以说，现在人们都怀念毛主席领导的时代！
华明远笑着说：“你个鬼精豆子少来，到我地盘让你请客，你文田局长不得记恨我一辈子！”
“我记恨你干嘛，我永远记着。”李问天和华明远都哈哈大笑了一阵子。是啊，两个人都是革命时期的患难战友，只是当时身份地位、工作性质不一样，同样在那个腥风血雨的年代走过来。现在，他们都生活在温暖的阳光下，又踏上了国家建设四个现代化的七彩祥云，心情都是明朗的。
李问天诙谐地请求：“你是局长，我也是局长，两个人都叫局长，咱谁也别请谁，我到食堂打点饭菜来，边吃边谈。”
说完，李问天像箭射出去一样奔食堂而去。李问天唉告大师傅借了几个小盆，打了四份菜两份饭，回到华明远办公室，把文件书本往两边一推，把饭菜摆在办公桌中间。华明远像变魔术一样，从后面书橱里抠出一瓶白酒——茅台。
华明远指着茅台酒：“知道这是哪来的吗？这是省委书记刘锡五给我的，多少年了没舍得喝！让你小子便宜了。”
华明远没说假话。这是抗美援朝作战胜利，周总理送给刘锡五这个后勤保障功臣的。刘锡五书记又转送给了华明远，对他这个煤炭系统的头儿的最高褒奖。二人第一杯酒不约而同敬煤炭系统牺牲了的英雄，然后才正式开始两个人的宴会。李问天举杯：“华主任，我的老首长，你为新中国煤炭事业流血流汗，我敬你！”
“流血流汗谈不上，不过，你确实该敬我。”华明远说着一饮而尽：“文田局长，我们煤炭系统的红孩子，你才是我们省煤炭系统当之无愧的英雄！”
李问天听到红孩子这个称呼心里热乎乎的，激动地说：“嗨！老首长咱俩知根知底，就别在这互相吹捧啦。快，说说煤炭系统经济建设怎么干，四项基本要求、五个转变和十二条具体方针、一通三防、五大系统我了然于心，主要给我指划一下发展方向和操作办法。”
“这个嘛……喝了这杯再说。”华明远带头干了一杯：“文田局长，一个月之内我交接完工作退休了。至于你的问题，我处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不好多说！”
李问天联想到华明远会上那句没头没脑的话，知道华明远华局长此话为真。他心里“咯噔”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这一代人生而为国，为国家独立、民族尊严流血牺牲，现在又为国家富强、民族振兴奋斗；突然，国家给予他们安享晚年待遇，他们又感到了极大不适应，觉得自己还没有为国为民奉献最后的一切。这是多么伟大的一代人！
华明远幽怨而悠长地说：“文田，你也很快像我一样。但是，我们退下来是国家的损失啊！你看我们身体也好，党把我们从毛头小子培养成领导干部，正是为党为国奉献大好时光，又让我们下来……我——”他哽咽着说不出来了。此刻，华明远就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哭泣，使李问天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阵子，华明远才算从委屈情绪中缓过来，频频举杯与李问天喝酒。李问天几次三番想请教华明远工作，华明远酒劲儿弥漫着委屈情绪，一丝一毫不给机会。就这样，两个人推杯换盏，一个劲儿往肚子灌酒。兴致高喝酒一个样儿，情绪地喝酒一个样儿，再加上茅台酒度数高酒质纯，酒也下去人也到下了，两个清醒的人一时情绪所致，趴在办公桌上呼呼大睡起来，嘴角飞着唾沫星子，眼角还挂着泪珠儿。
第二天，李问天带着唐保全王石南回到大顶子山，吃饭睡觉都琢磨这次会议精神——他认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实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具有深远意义的伟大转折，开启了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伟大征程。他从党的三中全会公报全文七千六百余字的内容中，读到的关键词就是“转”。越是仔细思考，越是仔细品读，李问天越觉得“转”是认识和把握改革开放的天窗。想到这，他心中无比豁然开朗。华明远还总结说，回望1978年“转”需要力敌千钧的勇气，“转”是党中央绝对明智决策。这样一转，才是真正“把全党工作的重点和全国人民的注意力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解决了自五七年以来没有解决好的工作重点转移问题。截止到今天，“转”字蕴含了无数艰辛和不易。
李问天仔细回忆着华明远的报告，他历数“转移”“转到”“转变”“转入”达到十几处；而且，由“转”字组成的词语不计其数，意思却出奇地一致，那就是必须实现工作重点转移，必须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必须实行改革开放。在李问天理解来看，这个“转”就是破旧出新，就是改出生产力，就是革除实际工作中的弊端，解放矿区潜力和矿工的积极性，使矿山拥有自主权体现主人翁地位。
作为二十一世纪党员领导干部，反观大顶子山改革初期这段新里程。我们可以看出李问天不愧为煤海英雄，不愧为一方煤海的党魂，始终贯彻落实党的方针政策不偏不倚，领导几十万矿区黑哥们走出一段时期的沼泽与泥泞！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我们党作出实行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是基于对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深刻把握，是基于对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实践的深刻总结，是基于对时代潮流的深刻洞察，是基于对人民群众期盼和需要的深刻体悟。”国家领袖代表了国家和民族的高度，更是对改革开放四十年的全面深刻总结，在未来中华民族历史长河中会发出耀眼的光芒。
李问天咀嚼透了改革开放的实质，等于有了领导矿区发展的方向——那就是大顶子山必须进入奋进的快车道！
全局工作会议召开前夜，唐保全带着党委办主任来见李问天，让李问天审查他们拟写的八一年工作部署部分草稿。李问天连看两遍，党委办主任在旁边解读。李问天看到这部分总结出“331”工作思路，第一个“3”为三步走：第一步，全矿区要继续恢复养生，将断采绝续恢复到六六年水平；第二步，所属二十个矿要在采掘机运通五大系统上革新创新，在稳产达产超产上下功夫；第三步，逐步巩固提升人才队伍建设，为改革开放培养新型人才队伍。第二个“3”为三项措施：第一条，推广十五矿四级发包工作经验，尽快在全局形成新的工作局面；第二条，落实四项基本要求、实施五个转变和执行十二条具体方针，全面夯实提升一通三防、五大系统生产水平；第三条，建立矿区煤炭职业技术学校，从零开始培养煤炭职业技术专业人才，保证矿区煤炭生产人才需要。“1”就是一个中心，全年贯彻国家和省下达的生产煤炭一千万吨指标。党委办主任解释道：“这个‘1’两层含义：一是围绕兑现生产指标中心，二是一千万指标分为计划内和计划外。所以，我总结‘331’为明年工作思路”
停顿半晌，李问天漫声漫语说：“省煤管局报告都写绝了，框架、结构、内容、词句都是最好的，根本无法另起炉灶、无法写出大顶子山的特色。你们这是起高调儿，设想都好都能实现吗？我这个当家人都觉的含糊！”
唐保全赶紧说：“书记，这是我们连宿搭夜弄出来的，大家都觉得既符合国家大方向，又符合咱们大顶子山现实，还与省煤管局工作报告紧密结合。如果……也琢磨不出再好的来了，你看……”
“按照明远局长的报告来就行！”李问天撂下这句话径自走出了办公室，再也不给唐保全和党委办主任解释机会。没办法，党委办主任憋了巴屈回办公室独自加班。凡是当过文字秘书的都知道，熬费多少心血写成的材料，被领导轻描淡写一句话推翻了，那心情无比沮丧、无法形容。尤其，这位党委办秘书伺候了一位粗犷又心细的沐浴过战火的英雄，也真是难为他这个笔杆子啦！
唐保全追上李问天：“文田书记，我怎么头大呢？”
“明远局长退休了！”李问天语气无比沉重。
唐保全回道：“我知道啊！”
“你知道？咋知道的？我都是才知道的！”李问天疑问地看着唐保全。那意思，你一个二把手怎么与我一把手信息平等呢，他按照惯例发出了这样的问话。
“那你知道接替明远书记、局长的是谁吗？”唐保全也抛出了一个大大的疑问，等着李问天的答案。
客观地说，李问天真不知道华明远的继任者：“省委还没研究，组织还没决定，我又不是神仙。”
“郑学斌副局长，仍然党政一肩挑。”唐保全继续说：“就是林业局那个副局长，曾经最窝囊的文革司令。文革结束后，他不是被孔德育推荐到省里工作嘛！”
李问天更加惊愕。他不是惊愕郑学斌当了自己的上司，而是惊愕唐保全这个二把手比自己信息灵通。他没有接唐保全的话儿，依然默不作声往前走，没有目标地往前走。唐保全三步并作两步撵上他：“李书记，是你和华局长喝酒时，郑学斌找我谈的话；否则，我怎么可能比你了解的全呢！走走，让兰英炒两个菜，咱们边喝边唠扯。”
唐保全不知道李问天为什么突然撂脸子，拉拉拽拽来到他家。李兰英看到丈夫和李问天一起来，主动开始准备酒菜和饭食。矿山的女人大气开事儿，心疼自己男人脑袋别裤腰带上为国家出煤，从来轻易与丈夫吵架拌嘴，或者管自己男人这那的琐事。何况李兰英那是从铁姑娘堆儿里摔打出来的，比一般女人还特别，还知道自己丈夫多不容易。
唐保全沏上酽茶，与李问天一人一个大唐瓷缸子，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你知道郑学斌这么个窝囊人，跟我谈的最多的话题是什么吗？‘奋进’！他说全国改革开放已经大鸣大放，未来矿工也像地方‘倒爷’那样遍地开花，也会产生遍地的‘奶油小生’，煤炭系统也会你情我愿的自由买卖。李书记，反正我听的云山雾罩，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李问天听完这番话完全傻眼了，更不知道咋接下句话。是啊，按照一贯的工作原则，这些话都是李问天这个书记说给局长听的。今天反过来了。他心想，郑学斌是不懂工作程序还是有意为之……李问天感到权威得到了极大蔑视，感到心里像有一群蚂蚁啃食心脏一样。但是，面对无比尊敬自己的唐保全，他不能说出自己内心活动的心里话。那样显得这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小气！
功夫不大，李兰英把炕桌放到炕中间，四个菜十字插花放好，两只酒杯两双筷子两边一摆，铁皮水舀子热腾腾烫着白瓷酒壶。她转身把炉子捅了捅，火苗子带着蓝烟儿顶着炉盖眼子，又直起身子正了正炉筒子接滴流水的罐头瓶子，顺手端着脸盆洒洒水降尘。李兰英一连串动作，是东北妇女每年冬天日日重复、天天干的家务活儿。唐保全喊着李问天盘腿坐在桌前，拿起酒壶轻轻摇晃了一下，让上部凉酒向下串一串。唐保全边做边感慨地说：“这是供应处长从河北待会的，既便宜烫酒又快，要不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李问天低沉说道：“往后是年轻人的天下啦！”
唐保全从始至终以为老战友华明远退休，李问天一时心情低落，没有其它方面想，顺嘴接道：“你我相差一两岁，都是为年轻人垫步的。郑学斌一口一个奋进，一口一个改革，我一个干技术的，我就认准出煤是硬道理。”
李问天误会了唐保全，以为自己亲自提拔的这个局长故意向他炫耀。他草草地喝了几杯，没滋没味扒拉几口饭回了办公室。李问天刚出门，李兰英悄悄问丈夫：“你不是冲了书记那根肺管子了吧？看他一句话不说，对你说的也不接茬儿。我看八成儿是。”
唐保全说了句：“老娘们家家的，懂个啥！”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开始琢磨，把去长春开会到眼前，每个环节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一句话一句话地抠哧，想找出李问天为什么这样原因。最后，他明白了——华明远退休直接导致李问天联想到自己壮志未酬。尤其李问天身居高位，从来没有把权力当回事儿，一心一意要让黑哥们过“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现代化日子；在李问天脑子里，过去是“战斗”，今天是“奋进”，一生的使命和节奏。是的，李问天不愧为矿区的党魂，一言一行彰显了中国共产党的伟大；中国共产党之所以伟大，原因在于每个时代都能诞生一批信念坚定、牢记宗旨、时刻为民服务的党员领导干部，从无私心，从无利益纠葛，从无怨言，从无懈怠。
12月20日，大顶子山矿务局召开了八一年工作会议，总结八零年全面工作，部署八一年全面工作，其会议程序与省煤管局一样，李问天报告从华明远报告扒下来，基本上就是照猫画虎。李问天全文读完报告，放下稿子说：“保全同志和党委办同志们，为我们写出了一篇很有水准的报告。但是，我让他们改写成了今天这个报告。原因是，为了神阙怀念一位退休的大顶子山的领路人，他就是我们省煤管局党委书记局长。另外，我还要说明一下：副局长王石南提出建煤炭职业技术学校，培养我们自己的人才；我认为这远远不够，还要修路，修一条安全进出大顶子山矿区的平安路。时代改革了，我们这帮老家伙也老了。可是，我们要在有限的时间为矿区、为矿区子孙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李问天转身之际挥了挥手，趁机抹去了眼角的泪花。他以为大家谁也没看见，实质上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唐保全走上讲话席：“同志们，我们的书记字字彰显决心，句句体现智慧，我们要永远追随他的领导！就这一句话，完了。”
这真是：煤海翻腾话赤心，矿工心语洗山新。敢叫誓言重千斤，就能日月换新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