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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杨盼生老成持重不糊涂。他第一时间通过专线向省委书记汇报了李问天受伤经过，特别强调了大顶子山群龙无首的状态。省委书记刘锡五果断决定：“杨副局长，你立即征求文田同志意见，由谁来主持大局！”
不知多了多长时间，李问天彻底苏醒过来，看着眼泪汪汪的兄弟们，挣扎了几次要起来，剧烈的疼痛让怂了下去。
“别动！你不要命了。”在李问天眼里，老大夫衰老得拿不成个，此刻锋利的目光让他一哆嗦：“没有年八还想动，年轻人不知好歹！”
李问天双臂支撑腾起：“年八？开玩笑！”
杨盼生风一样来到李问天病床前。他看到李问天正在与老大夫讨价还价，非得让大家用担架抬到现场。在场的人都明白李问天迫切的心情，出煤、通风工程、前线支援，全局十五六岁的孩子都上了阵，一环扣一环，每一环都咬的死死的。这个关键时刻，李问天别说还喘气，丢了性命也要钉在大顶子山。李问天感到一股大火烧满胸膛，火苗串遍了全身，登时两眼干涩，喉头发热，一口鲜血喷出口腔，溅洒在床上和周围人身上。最终，李问天僵直地躺在了病床上。老大夫摩挲前胸，捶打后背，又给他为了几羹匙温开水，李问天才慢悠悠醒过来。他虽然睁开了双目，眼光无神，四肢无法动弹，非常无奈地干嘎巴嘴儿。从受伤到现在，他从没叫过一声疼一声痛，铜打铁铸一般！
杨盼生最懂李问天，他靠近李问天脸说：“兄弟，你放心，我把这一百多斤交个井下了。我一定按你说的提前二十天完工！另外，我替你做主，请王一知同志来主持大局。”
说完，杨盼生擦抹着眼泪走了出去。这几年，杨盼生对井下也通，不过有李问天在显不着他。他来到最后一块难啃的骨头十五矿，也是李问天刚刚受伤的矿井。杨盼生眼泪汪汪如实说明了李问天的情况，加上他用词准确细腻传神，使所有人身生神力投入了攻坚战中。在这头动员之后，杨盼生又把其他十九个矿井走了一遍，全部向着提前二十天完工的目标冲刺。思想是行动的钥匙。杨盼生用精神的力量鼓舞斗志，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神奇，人人充满了再生力量，按照既定部署向任务目标冲刺。
李问天进到医疗队的第二天，四妮儿哭着来见他：“问天哥，小伙计牺牲了！”
四妮儿的一句话，仿佛串串闷雷中响彻了一个炸雷，把李问天再次击倒吐血。本来，李问天吐出第一口闷血不碍事儿，现在连续喷出三口鲜血，彻底到下起不来了。他与小伙计情同父子，共同在腥风血雨中杀出来，又在很多关键时刻完成了关键人物，简直李问天的左右手。在浑浑噩噩之中，李问天不断回忆小伙计前后，从山海关客栈到日伪时期，到驰骋关东江湖的，再到为国为民出生入死的一幕幕……现在，小伙计带领骑兵营为志愿军后勤保障东拼西杀，没有一次疏忽失手。李问天多次听小伙计表示，他要为新中国流尽最后一滴血，践行一个党员的承诺！
在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打击下，李问天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李问天这一倒下，身体虚弱拿不成个儿，清醒少，昏迷多。他只要一清醒就大声叫喊：“向省委打报告，让省委特事特办，让特派员王一知速来大顶子山！”
每次呼喊都声嘶力竭，让听到的人都伤心欲绝。为了减少他的痛苦，老大夫给他吃安眠药和注射安定，保证李问天蓄养元气，抵抗伤痛对身体的摧残。即使这样，老大夫也不能连续这么做。四妮儿为了让问天哥安心，果断把专线电话搬到他床头，刘锡五在电话那端一字一顿说：“文田同志，王一知同志已经出发！”
李问天证实了这件事后，又迫不及待逼着四妮儿讲小伙计牺牲的经过。原来，小伙计与四妮儿各带一路人马护送物资。一直以来，从大顶子山到鸭绿江沿线太平无事。为了长远考虑，省委派专人组织修复临江中朝铁路大桥。这座桥建于上个世纪三五年，五零年八月份，美军数十架飞机侵入临江上空。在那个年代，修复这样一座雄壮的铁路大桥，那场面轰轰烈烈！所谓联合国军司令部麦克阿瑟，为切断志愿军源源不断入朝作战，经常派出轰炸机沿志愿军补给线，一直轰炸到鸭绿江边，刚刚有点动作就被炸的飞灰湮灭。维修大桥的人更是血肉模糊，甚至都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人手不够，小伙计带领骑兵营战士冲上去。在美国鬼子多次轰炸中牺牲，小伙计和他的战友连一头发丝儿都没留下，就血染了鸭绿江水。就这样，小伙计李红旗命殒中朝白山黑水间，从此践行了他党员的一生承诺，正如王一知给他起的名字李红旗，成了永远插在中朝边境上的一面红旗！
事实上，四妮儿并没有亲眼见到骑兵营牺牲经过，也是听万景富学说的前线通报。她这次回来押运物资，第一时间来向李问天报告。所以，李问天在“出师未捷身先死”一连串打击中彻底倒下。现在，李问天放下了对王一知的呼喊，又撕心裂肺地呼喊：“小伙计好样的！我们要向李红旗学习，他叫关东小鹞子……”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英雄不断地诞生，英雄不断地逝去。但是，英雄的精神永存，时时刻刻激励着人们，指引着人们，向着伟大的目标前进。这句话虽然很苍白，却是每个时代人们的心灵归宿！多年以后，人们会回顾大顶子山这种朴素的英雄情怀，弘扬这种朴素情怀，永世不忘的情怀！
因为时间紧任务重，所以四妮儿不得不哭着离开。她一步三回头，仿佛生命的瞬间凝固在了李问天身上。
且说，吉林省委书记刘锡五接到大顶子山报告，立即找王一知了解情况，主要想厘清王一知与大顶子山渊源。他不知道大顶子山为什么点名王一知去主持工作。等王一知诉说了从四二年到矿务局成立期间的历史，刘锡五才恍然大悟：“王一知同志，我明白了矿工兄弟的意图。大顶子山不缺技术，不缺士气，缺的是能点燃士气的一把火！”
“刘书记，你抬举我了。我王一知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都是在完成党的使命。”停顿了一下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文田同志的身体。这是个不要命的家伙！”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着李问天可能是永远倒下了；否则，不可能这么急迫地让自己前去！从王一知与李问天相见到今天，她对这个铜打铁铸的汉子钦佩不已！她知道不是万不得已，大顶子山是不会请求支援！
吉林省委迅速做出决定，让王一知带着亟需药品，带着她的秘书周淑兰赶往大顶子山。单说王一知的秘书周淑兰，建国前在哈尔滨大学就读，就是建国后冯仲云主政的哈尔滨工业大学。早在国立中学时期，周淑兰就参加了革命。为了革命需要，她大学没有毕业就离开了课堂。今年，她虽然才二十八岁，已经是一名经历不凡的老革命。这次，省委书记刘锡五让周淑兰去大顶子山，还有另外一层深深的含义，就是让周淑兰与李问天见面，看看能不能擦出爱情的火花。
当然，刘锡五书记的作法不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而是我党关心同志的一种传统作法。他有意让这个才女周淑兰，到大顶子山见见煤海英雄李问天，如果双方瞅对了眼儿，很可能成就一对美满婚姻。这样一来，既促进了工作又解决了英雄的后步之忧。王一知更是明白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也想成就这一对革命婚姻。
王一知一脚踏进大顶子山，望着太阳光辉给漫山遍野镀了一层金漆，满眼希望的生机扑面而来，热气腾腾的革命热情扑面而来，社会主义新中国胜利扑面而来……她心旗旌荡神驰而往，似乎忘记了正在与美帝国主义生死搏杀。与抗联时期不同，现在顺着大顶子山谷走势，在谷底和缓坡上铺满了不规则的泥草房和马架子房，犹如点点墨玉镶嵌在碧野无垠的绿色美玉上。正值炊烟袅袅，缕缕青烟冲天而上，像一束束洁白光柱立起，直入青天，诗情画意。王一知冲着周淑兰赞叹：“变了，多么美好的山色风光啊！”
两个美女走在荒山野岭，每人手中提了一只黑色公文包，早就引起了这里人们的注意，而且被大顶子山民兵营的人盯上了。王一知把此行当成回家，根本就忽视了该有的警惕性。王一知再次踏进大顶子山，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来了。此时，她只顾向秘书谈起大顶子山风土人情，向周淑兰大谈大顶子山无与伦比的新气象，根本没有想到民兵会把她们当成特务！自然，周淑兰走出省委机关，来到这狂野的大顶子山，满怀欣喜，情不自禁，随着亢奋情绪附和王一知。
“哪来的？站住！”民兵粗犷的声音把她们惊醒。
王一知亲山亲水更亲人，看到老乡警惕地盘问她们二人。她笑吟吟地问：“有没有四八年以前上山的老乡？”
“少废话！说，干啥的？”民兵们七嘴八舌。
此时，其中一个年龄五十多矿工搭话：“俺是跟李问天一起上山的，曾经杀过鬼子和汉奸，参加过矿务局典礼。”
“大爷，你不认识我啦！我是特派员佟涤新。”王一知惊喜地抓住老伯双手摇晃，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这位老矿工仍然半信半疑，仔细打量起王一知两人。在他印象中，当年特派员老百姓衣着，皮肤没有现在光滑水嫩。今天，他看王一知笔挺中山装，整齐的五号头，面庞轮廓精致有型，似乎像特派员佟涤新，但不敢十分确定。再看王一知身后这个漂亮姑娘，身着艳丽服装，手提公文包，越看越像传说中的女特务。他鼾声憨气问：“恁真是特派员？”
王一知进一步解释：“大爷，我真是当年的佟涤新！”
最终，老矿工还是认出了王一知，叫了一声：“俺妮儿，恁变化咋这大嘞！俺真是不敢认恁嘞！”
老矿工反握住特派员双手，久久没有撒开，嘴里叨咕着别人听不清的河南话。好长时间，他才觉得自己握住女人的手不礼貌，像触电一样倏然撒开，撤后几步，让着王一知奔直属矿里去。自从四八年以来，王一知脱离了一线战斗生活，在省里从事教育工作，皮肤恢复了本该有的水嫩和弹性，恢复了本该有的青春活力和女性魅力。与原来比，现在她像成熟的艳丽花朵，洋溢着热情和芬芳。跟煤矿上的女人相比，老矿工自然觉得她与众不同。矿山女人好比带刺的野玫瑰，王一知二人好比温室里的盛开玫瑰，各有各的铿锵和魅力，两者当然不能同日而语。唯一不同的是，王一知这支玫瑰能上阵提枪杀敌，能翻高山越大河，能在冰天雪地翻滚，还能在大城市的温室里铿锵有力，治理山河。
当王一知两步跨到李问天病床前时，李问天正处于反复的昏迷中，对周围所有情况毫无知觉。她安双手轻抚着面无血色的李问天：“文田局长，我来了！”
她说话声音颤抖，眼窝湿润，发自内心的心疼。因为她知道这个几乎同龄的弟弟，一直在血海腥风中沐浴翻滚，为党为国家能源保障殚精竭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哪会在这躺着，更不会点名道姓让她来主持大局。她心里更清楚，这个刚强的人精神受到了打击，再加上全身重伤的残酷，才压垮了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低声与老大夫交换意见：“问天能不能到长春治疗？这的条件……”
“他现在不能动！肢体折断不说，男人那地方也……”偌大年纪的老大夫不忍说下去，表现出无能为力。
第二天，王一知召集矿务局三位副局长及有关人员开会，听取全局工作汇报部署下一阶段工作。在会议上，王一知肯定了大顶子山为国为民做出的巨大贡献，特别强调了毛主席和周总理对大顶子山的关注，希望在煤矿创新生产技术和保障出国作战煤炭上再加把火，实现李问天定下的各项目标。正式议题结束，王一知当着大家的面，一指周淑兰说：“这是我在省里工作的秘书同志，现在介绍给大家。在大顶子山期间，周淑兰同志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协助我处理日常工作，另一个就是配合医疗队护理好文田局长。”
散会以后，王一知风风火火到各矿调研情况，让秘书周淑兰到医疗队护理李问天。李问天本来身体虚弱，吃饭进药都得在大夫的协助下完成。突然，从一个老头换成这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李问天就像唐僧进了盘丝洞手脚僵直，一直没敢抬头正眼瞅这位姑娘。他越想配合护理越紧张，两次都把药碗饭碗碰撒，把药品碰掉地上。一不小心，他手碰触到周淑兰玉笋一般的手背，就像千伏高压电通过身体，恨不得一下子把心吐出来。清醒的时候，他几次告诉周淑兰不要再来，周淑兰根本都不接他的话茬。此刻，周淑兰执着地执行领导命令，对李问天举止虽然不自在，但也不把李问天反应当回事儿，她就是护理病人。头两天，他们二人都在战战兢兢中度过。李问天盼着王一知下矿早点回来，想亲自向她推掉这个护理员。二十个矿井，绵延五百里矿区，王一知走完一圈儿多长时间，李问天心里最有数。无奈之下，他掰着手指头算王一知走到哪个矿井了，哪天能回到直属矿井。周淑兰跟他一样，即使再别扭也得坚持，一心盼着李问天早点好起来，或者等王一知回来推掉这项工作。每天除了李问天上厕所以外，其余的事情她都能完成。一周下来，周淑兰和李问天渐渐消除了陌生感，彼此都能在例行公事中熟悉起来。
原来，周淑兰光知道熊熊燃烧的煤炭炼钢铁造枪炮，源源不断输送到新中国各地，也知道没有煤炭各项事业都哑炮。但是，她没有想到每一块煤炭都和着鲜血。仅仅几天功夫，她看到矿工兄弟接二连三来医疗队，小伤小碰简单包扎完就走，大伤大痛处理完回家硬挺，都是靠土方法治疗。像李问天这样的重伤，不过就在这简陋的医务室治疗。她想起省委书记刘锡五经常说“一煤解万愁”，眼前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同时，她也理解了王一知重视大顶子山的情怀，也深刻认识了矿工兄弟对这片煤海的执着热爱。她觉得自己不但不应该看不起这些莽汉，还应该从新中国视角欣赏这群煤海英雄。曾经在读书时，她看到这样一句话“顺境看人品位，逆境看人品行”！周淑兰觉得，这句话送给大顶子山矿工最合适。尤其她这几天穿梭在拥挤的医疗队，不自然对矿工们产生了怜悯和敬佩之情。伟大正是在这种平凡甚至是粗劣的态势中产生，英雄正是在这种危难中显身手！
这正是：求田问舍眠下床，苌弘化碧人自刚。列子御风平六气，棘答鹏鹌亦商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