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春天来的比往年早,这是大顶子山矿工共同的感觉。因为不光是天公作美,而且各种喜事连连不断。李问天接到吉林省委通知:不日,中共吉林省委委员王一知将带领骑兵营接收大顶子山,举行大顶子山矿务局建局仪式。
接到这个通知,最高兴的人是李问天。他终于可以在阳光下公开身份,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终于可以甩开膀子为党出力,终于可以为迎接新中国建国做贡献!今年三十岁的李问天,正值而立之年,为自己在煤海五年的奋斗青春骄傲!他等待特派员王一知,等待建局大典的神圣时刻。
到这时,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集结部队全部完成,与国民党60万人部队形成了对峙,即将展开辽沈战役决战。王汉文和候清肠领着一帮乌合之众,已经无法与吉林省地方部队抗衡,乖乖交出大顶子山煤矿。于是,吉林省省委决定派王一知主持组建大顶子山矿务局,二十个井口分别变成独立煤矿,由李问天出任矿务局局长,万景富担任党委书记。王一知决定1948年2月20日举行矿务局建局典礼,选拔组织人员到省行政学院轮训,回到大顶子山担任各级干部。从国民党接手这个烂摊子,一切都要从同开始,事情多如牛毛,事无巨细。同时,王一知和李问天想到,王汉文和候清肠两个狗特务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安排潜伏特务搞破坏,比当年鬼子西宫喜代手段更卑鄙和隐蔽。离矿务局典礼还有六天,对特务排查没开始进行,人事安排没有完成。总之,一切事务千头万绪,一切的一切让他们晕头转向。
特派员王一知带来的骑兵营,一水的解放军新军装。虽然与原来八路军服差不多,但是已经由灰色改成了黄色,让人看着就充满了生机和活力。昔日的小伙计已经成长为骑兵营副营长,个头已经窜成棒棒的小伙子,精壮的身材显得既精神又威武。一个出色的指挥员站在矿工面前,引来矿工群众不住赞叹!小伙计这次来担任大顶子山矿务局保卫部长,把骑兵营和护矿队合二为一,四妮儿做了他的助手副部长,共同保证大顶子山五百里矿区不受侵害。
矿务局典礼定在原来的局大院,也就是一井沟门前广场上。主席台背对井口沟门一侧,面向整个煤矿大广场,规定参加典礼人员为井下段长以上党员干部。原定于上午九点正式开始,矿工自发组织代表不到八点涌进了会场,围在广场四周风雨不透。二月末的天气实质还是冬天,虽然阳光充足但雾气遮住了温暖,人们口中呼出的白气瞬间雾化,变成米粒般的水珠儿挂在胡须上。一些孩子在会场四散奔跑,惊动了四周枝头上的鸟儿振翅飞舞,叽叽喳喳叫起来不停。李问天和万景富安排着细致事宜,指挥工作人员干这干那,完善着典礼仪式的不与心的环节,激动之情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小伙计和四妮儿按照既定保卫方案,已经对典礼大会保卫工作完成了调兵遣将,在直属矿山下埋伏了三百人,东西南北各五十人,都配备了迫击炮和轻重机枪,全部徒步参加战斗;山上实行线性警戒和防守,每隔三米一个人,每五十米一架迫击炮。整个煤矿防卫铁桶一般,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小伙计和四妮儿保卫部署,假设有敌人来破坏,就让他们钻进圆环型口袋,保证有来无回。
王一知手表指针指向八点整,带着李问天、万景富稳稳坐在主席台上。万景富富有激情地宣布:“大顶子山矿务局成立典礼仪式开始,请省委委员王一知同志讲话!”
万景富话音刚落,台下骚动起来:“特派员不是叫佟涤新吗,怎么又叫了王一知?”还有人叨咕,她是李问天的媳妇,在铜锣铁矿开三合山货铺……王一知看着这些可爱的面孔,对他们质朴的议论感到欣慰。她想,正是这些黑哥们直爽、可爱和执着,才换来了煤矿今天的胜利。王一知站起来“咳嗽”两声,算是她讲话的开场:“各位兄弟姐妹,各位亲爱的战友,我们胜利了!从金银铜铁矿产战线来说,大顶子山煤矿率先回到党的怀抱,我们要隆重祝贺!这是莫大的胜利!”说完带头鼓掌,广场上掌声雷动,呼喊声直冲九霄。等欢呼雷动渐渐平息,王一知才接着讲话:“各位黑哥们兄弟姊妹,我们把大好青春热血和汗水洒在了这片煤海,我要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作为特殊党员,李文田同志从七岁与党组织亲密接触,十二岁成长为红孩子,也就是党中央说的红小鬼。他二十二岁被李振英和刘薛民两位同志,共同培养发展为特殊党员。1941年河南大旱天灾,李问天同志接受李振英指示,1942年带领乡亲们逃难九死一生。1943年一头钻进这座煤矿鬼子窝,积极配合满洲省委,与日寇展开生死斗争。抗战胜利后,他周旋于国民党和胡子之间,为了保住煤矿付出了一切,不惜自己被侮辱为叛徒。未来,他要继续带领黑哥们往前闯,迎接新中国和建设新中国。他拿青春换来了今天,继续拿一生换黑哥们的明天。他当这个矿务局长实至名归……十四年的抗日救国,十四年的时代梦魇,十四年的罹难青春,千千万万个李文田走过青春的时代坟场,千千万万个王子阳把生命埋在了青春的时代坟场。他们血脉化作山河,身躯化作山峰和大地,精神化作信仰。虽然这是中华民族莫大屈辱和国人极其不幸,共产党和共产党人血沃山川大地;但这是我们共产主义事业兴旺发达的底蕴,我们共产党员的初心和使命——十年,百年,万年不变!”
王一知声音高亢,语调激动,双目之中泛出了泪花。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战友王子阳,想到了所有革命者,所有人除了名字以外连根草刺儿都没有留下。所有同志以及牺牲的同志不负昨天的流血牺牲,不负今天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更相信共产主义目标不远矣!同时,台下很多人都在疑惑和议论:“李问天怎么又成了李文田?”有人答非所问:“他们党领导的名字多。真有什么奇怪的!”
正当王一知讲到“十年,百年,万年不变!”的时候,突然山下枪炮声响成了爆豆,喊杀声传到了山上会场。正在此时,广场人群里乱作一团,枪响人倒,白刀子见红,很多矿工和参会的干部倒了下去。主席台三人立刻反应过来,肯定是特务里应外合,山上山下联手。山下为王汉文和候清肠带队攻山,山上的卧底趁机作乱。三人一交换眼神,王一知和李问天负责守卫,万景富带人捉拿和消灭卧底。此时,子弹贴着三人头皮划过。李问天被子弹划破了耳朵,差一点儿就血染煤海。吴福才正冲着李问天瞄准,被王一知甩手一枪结果了狗命。山上山下就像黑龙江开了锅,惊涛骇浪汹涌,喜事变丧事。
好在山上武器弹药丰足,除了鬼子留下的,还有候清肠运上山的,再加上王一知带来的,一年半载都用不完。李问天从观察孔看到山下秘密麻麻人头,隐隐约约看见穿着老百姓衣服,分不出哪股势力在攻打煤矿。他指挥山上猛烈开火,把下面压得抬不起头来。山下攻不上来,山上不下去,形成了原地对峙。眼看着天色黯淡下来,山下没有一丝撤兵的意思,不断地寻找战机攻山。此时,万景富来到李问天和王一知身边:“特派员,局长,带头叛乱的吴福才、金箕奎都被击毙,抓了十个跟着叛乱的矿工,押到了独立的房子里,已经安排矿工轮流看守。”
王一知与李问天看到全民皆兵心中安然,他们迅速交换意见,让万景富带领强壮矿工协助守山,主要是运送弹药和护理伤员,修缮被枪炮损坏的掩体。万景富领命而去,按照特派员和李问天吩咐迅速行动。四妮儿气喘吁吁来到他们身边:“姐姐,问天哥,我趁着停火下了趟山,找到小伙计了解了一下情况。原来,王汉文、候清肠纠集三百人挺进队,拉拢一枝花七百人队伍,想趁我们典礼放松警惕夺走煤矿。而且,王汉文许诺一枝花反共救国军司令一职。这是小伙计抓了舌头说的。”
骑兵营加上护矿队共四百多人,比候清肠和一枝花少一半带拐弯。但是,李问天占有绝对优势,占据了地利和人和,弹药充足,他们又钻进了小伙计布下的圆环阵,可以说候清肠和一枝花败局已定,只是时间问题。王一知和李问天迅速做出决定:“四妮儿,你去告诉小伙计,今夜十一点半准时夹击,宜将剩勇追穷寇,一个活口不留!”
王汉文、候清肠和一枝花没想到山上会主动出击,被小伙计摆的圆环儿阵困了个结结实实。小伙计带的是身经百战的骑兵营,都是以一顶十的抗联勇士。他们战场经验丰富,再加上李问天带领的护矿队不要命往下冲,山下散兵游勇和投机取巧的胡子哪顶得住啊!不到两个小时,一千多人成了肉汤和坟场。特务胡子联军只跑出去了王汉文、候清肠和一枝花三个人,罗虎和小彩蝶死在了乱枪之下。小伙计指挥骑兵营战士打扫战场,掩埋尸体,俨然一名出色的解放军指挥员。大家顶着黎明夜色打赢了这次战斗!
3月5日这一天,省委通知王一知到省立女子联合中学任校长。王一知向李问天和万景富简单告别,把骑兵营留在了大顶子山警卫,她独自一人赶往长春上任。
从此,通化地区没有了战事,老抗联和安东三师陈兵南满,使散兵游勇和胡子已经龟缩不出,大顶子山真正回到了党和人民的怀抱。李问天和万景富重整大顶子山乾坤,使二十个煤矿逐渐恢复生产,尽快让乌金流淌出来。在人事上,李问天补选了二十个煤矿的矿长副矿长及相关干部,让义嫂关慧薇担任了矿务局的总会计,以消除义兄义嫂联营的后步之忧。万景富提议让王景福担任矿务局副局长,强调他在这次反围剿特务胡子战斗中立下的功劳。本来,李问天捏着半拉鼻子也不同意——虽然万景富再三强调王景福的坚持地下斗争和立下莫大功劳。他担心矿务局成立伊始,与这位搭档发生矛盾不利于工作,暂时答应下来,对王景福以观后效。
这一天,李问天正在思考向四平和南满临时兵工厂运送煤炭问题,保证四平和临江战役枪炮维修冶炼用煤。因为运送煤炭全靠马拉牛拽,肩挑背扛,一路上翻山越岭,不费一番心思弄不成。他正在心神烦乱之时,四妮儿押着一个人来到他面前。这个人头发擀了毡,脸上灰泥糊住了面容,两只眼睛闪着无神的光芒;棉衣像狼掏了一样,埋埋汰汰的棉絮呲着牙;浑身软和得像面条,四妮儿一松手就倒了下去。来人“咕咚”跪在李问天面前,连声喊问天叔:“问天叔,你饶我一条狗命。问天叔,我永远记住你大恩大德!”嘴里边说边磕头,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儿。
李问天端详半天认不出是谁,谨慎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叫我叔叔?快起来说话。”
四妮儿把来人扶坐在凳子上,又打来一盆水让他洗洗脸。这个人洗完脸又跪在李问天面前,没说话先哭了起来:“问天叔,我是侯孖去,我爹和王汉文死不见人,活不见尸。长春城进不去,解放区不要我,走投无路来见你。问天叔,你行行好,把我当成一条狗,给我一口吃的,我保证好好下井,好好改造,为您效力!”
听侯孖去一番哀求,李问天好长时间没说话,心中怒火冲上来压下去,真想手刃仇人后代,也算给自己一家几十口子一个交代。反过来一想,他李问天不能这么干。因为自己是一名党员,是矿务局局长,党的高级干部。如果自己一刀下去,那不就跟候清肠这个败类一样了吗!他左思右想没下去手。李问天一招手:“你先起来吧。”
李问天让小伙计找了套破军装,让侯孖去换上跟着矿工下井。他特意嘱咐小伙计把他交给可靠的井长段长,作为重点监管对象下井作业,不能与其他监管对象及王景福接触。安排完一切,李问天感觉心里压了重重石头。他想不明白,候清肠精于算计,坑蒙拐骗一生,自己落了个生死无着,大儿子死于非命,小儿子自身难保——人这样活一辈子图啥!
从国民党手中夺过大顶子山以来,这二十个煤矿成了东北战场能源支柱。李问天带领矿工像上足了劲儿的发条,一直以来没睡过一次囫囵觉,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食,与矿工一样摸爬滚打在井下一线,把闪闪发亮的乌金运往东北各个战场兵工厂所,为死战四平和四保临江提供了精煤保证。
1949年6月,东北全境彻底肃清了国民党军队,东北大地露出了欢乐的笑颜,江河湖汊孕育着春天的生机,满山遍野庄稼绿油油,青山绿水,大白杨高耸入天,齐整整的篱笆院缠绕着小草房,每个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诗人写出了大顶子山“黑土地做根,长白山为魂,冰雪铸风骨,江河融精神”的动人诗句,画家画出了大顶子山“参天古木,浓郁绿荫,云雾缭绕仙山,玄幻奇异怪石,美丽湖光山色”的盛景,大顶子山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在山峦秀美、景色迷人中诉说矿工的传奇和历史。是啊,大顶子山矿工热血在乌金燃烧下点缀着五百里矿区,五百里矿区犹如圣洁仙女的七彩裙笼罩整个山谷,时而凸显新世界的秀美和雄浑,时而凸显矿工创造奇迹的英姿,时而凸显浓郁芬芳弥漫的童话般的世界。大顶子山胜利了,大顶子山矿工成熟了,大顶子山煤海乌金燃烧了,大顶子山的光芒提前照亮了新中国的瑰丽和梦想。
在大顶子山光芒的照耀下,李问天和黑哥们彻底甩开膀子、撸起袖子,在这片煤海中翻腾和奔跑,使出前世今生的气力为全国解放奋力拼搏,让乌金的光芒照亮新中国!
在解放区万物复苏的催动下,杨盼生在省行政学院学习结束,怀着上天彻地的激情回到了大顶子山。他见到李问天第一句话:“兄弟,我要把全部产业捐给党和国家,我要做国家的主人!”
看着义兄一家团聚,看着义兄燃烧的激情,李问天激动得流下了泪水。他知道义兄从狭隘的个人资产思想中走了出来,从狭隘的无商不利的困惑中看清了方向。他为所有像义兄一样迷茫困惑的人转变而高兴,为去守旧求图新的同胞而欢呼。这正如毛主席诗中所言:“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东北人民换了人间,大顶子山矿工换了人间。此时,兄弟二人无需多言,一切都融入了人民翻身做主人的新世界。
七月火辣辣的天气,使大顶子矿山热气腾腾,人人沸腾,大顶子山矿工实在按奈不住黄石公园超级火山般的热情。这是因为省委通知今年9月份党中央要召开第一次全国政治协商会议,集中全国各界精英齐聚北京商量建国大业。省委要求全省动员各界力量,立即着手筹备新中国庆祝活动,为新中国诞生释放出吉林省最大的热情。
李问天立即召开了全局动员会,郑重传达了省委指示,新中国庆祝活动如同盛夏热浪般在大顶子山风起云涌。
这正是:南身北志告平生,儿郎有志任驰骋。千般磨难定党魂,青春如歌煤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