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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成功就像怀孕，从怀上那天起就得保胎，保胎不足就得流产，即便足月也不一定生出龙凤，有可能痴傻呆乜。所以说，在人生奋斗历程中，道理是直的，道路是弯的，不断跨越各种门槛。如果用权力和利益衡量成功与失败，那么达到目标就是门，达不到目标就是槛。现实生活中，权贵全是门，平民全是槛。这段话既有历史意义也有现实意义。
且说李问天急着出院下矿，他走出卫生院病房门，看见伤员不断地往里抬，李问天就像五雷轰顶般眩晕。他薅住杨盼生的脖领子：“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到底伤了多少人？还他妈往里抬多少？”
此时，李问天彻底疯了。他不知道哪个矿发生这么大事故，发生了什么样事故，到底伤了多少人。他薅住义兄继续追问：“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他妈哑巴了！”
人在疯狂时力气出奇的大，他把李问天已经抡了好几圈，体格不行的都给抡散架子啦，哪有机会好好说话。这时，王石南拦住李问天：“局长你松手，杨副局长都晕过去了。”
被王石南拉到一边的李问天，缓了两分钟才清醒过来。他双眼直勾勾盯着王石南：“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王石南把整个经过学说了一遍。这里有他亲眼看见的，也有他听大家七嘴八舌告诉的。在他的叙述下，李问天基本弄明白了整个事故的经过，恨得他直跺脚大骂万景富。
原来，万景富迈过李问天，全身心组织大会战，极力表现出他能力不次于李问天。从昨天夜里，他就到二十矿蹲点，督促这个资历老、脾气倔的王明，要求王明必须按照大会战下达指标生产。王明再三强调：“万书记，我们二十矿设备老，已经超负荷生产一年，再要超负荷生产要出问题，而且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已经向李问天局长反映多次！”
无论王明磨破嘴都说服不了万景富，万景富大声豪气地驳斥道：“现在全国各行各业大干快上，我们大顶子山更不能落后。问天局长和你说辞一样，他已经被局党委会定性为政治右派言论。怎么地，你也想落他的下场！”
“脑袋都不怕掉，我害怕什么左右派！”王明毫不示弱。
就这样，万景富当场撤掉王明矿长，等待局党委会研究他的政治言行性质。他亲自兼起二十矿矿长，带领大队人马下到井下。大部分干部和矿工懂什么呀，看到局党委书记亲自带队入井，要在春节期间给国家煤炭行业放“卫星”，所有群情激昂，都跃跃欲试冲锋向前。很多矿工怀着激动心情问：“万书记，你告诉告诉我们啥叫放‘卫星’，让我们这些煤黑子也长长见识，咋样？”
“兄弟们，放卫星就是在一段时间内，我们煤炭陡然大幅度提高产量，就像毛主席说的卫星上天一样的速度！你们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还能说错吗？所以，我们李局长主张停产，不是政治右派，那是啥呀？兄弟们，陈毅元帅说当了裤子也要卫星上天，我们现在不但穿着裤子，还穿着国家配发的工作服，要不拿出卫星上天的速度，那还是煤矿工人嘛！”万景富这通儿扇呼，一下子点燃了干部职工的激情，好比一堆干透了柴火落上了这颗大火星子，“嘭”地一声燃起了苦干实干的大火，立刻燃起了冲天大火。
此时此刻，万景富心里美，挤走了李问天，当了老大，像吃了蜜糖一样甜透了心，早就把一声炮响造成的恶果抛到脑后。他率领二十矿采煤队干部职工六七百人，下到自己并不熟悉的采煤工作面。在工作面前，老万开始战前动员：“同志们，我们国家这两年大跃进大炼钢铁，使我们赶英超美迎头赶上。这样的大好形势哪来的？是我们流血牺牲换来的！今天，我这个党委书记起不到什么作用，不像某些领导干部处处夸大自己的作用，现在没有这个人我们照样‘卫星’上天。为什么？因为有毛主席为我们撑腰！”
在这样关键时刻，万景富不忘给李问天上点儿眼药。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矛盾，对于同一件事情看法不一，说法不一，即便不说出来也是分歧不断。面对万景富与李问天的分歧与矛盾，在场的五六百人有向灯的，也有向火的，彼此心照不宣。此刻，每个人都憋足了劲儿，想在党委书记面前露一手，不求有功只求在这片煤海中展露头角。
万景富战前动员结束，总工程师唐保全宣布技术措施和技术规范：“同志们，万书记任务已定，动员已到位，我不啰嗦。根据二十矿地质条件，在采煤过程中你们要注意四条措施：一是注意断层突然来压，二是注意采剥工作面和断面防突水，三是注意运输系统、输配电系统打火，四是注意边坡监测系统，要始终保持灵敏。记住，其中一方面发生问题马上停工停产，不可突产冒进！ ”
唐保全话语不多，句句说到要害，令在场干部职工佩服不已。可是，唐保全话音刚落，万景富厉声接话：“什么叫突产冒进，那就是怕牺牲怕流血，我们都是从炮火中走过来的。怕啥！就像抗美援朝后勤补给中，上天有美国鬼子轰炸，脚下有要命陷阱，我们就不往上冲了吗？不能啊！什么叫不可突产冒进！典型的右倾拖后腿分子。”
他这么一定性，谁还敢再多说。王石南作为局志记录人也在现场，嘴角抖动了几次没有说出话来。矿长王明是老革命，又是特别讲原则的人，对党组织尤其上级党委决定的事情，他从来不打折扣执行。就行今天，别人不说话，他应该与万景富据理力争。可是，他已经被万景富撤职，作为普通矿工上阵。党委书记于小眼儿代理矿长亲自督战，井队级干部亲自上阵带头儿，矿工干劲儿异常高涨，全部喊着劳动号子激情澎湃。在采煤工作面前督战一阵子，万景富感到头晕目眩，在唐保全、王石南陪同下升井到其他矿督战。
凌晨三点左右，人生理上最疲倦和困倦时期，是一天中最容易发生疏忽大意的时候。矿井下作业一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但是，从矿工到王明、于小眼儿全部忽视了这个问题。这时候，他们只知道机械地挥动锹镐、推大车、擭煤堆……完全忽视了瓦斯浓度和断面压力，以及炭车运输系统情况。就在这五六百人云里雾里的幻觉时间段，从运输系统到工作面都出现了事故——断面突然来压，钢轨支起及炭车掉轨、跑车等三项事故叠加发生。没等所有人缓过神来，工作面突出铺天盖地覆盖了采煤人员，炭车冲向人群捻向人群，轨道成了一把利剑串糖葫芦。好家伙，一时之间，整个采区成了人间地狱，鬼哭狼嚎一片。在事故辐射以外区域的干部职工傻眼了！想第一时间进去救人，炭车碰撞钢轨和石头擦出了火花儿，立即烧成了一片火海。这五六百人啊，只有一半的人逃进了逃生硐室！惨呢！
进入逃生硐室的迅速给调度打去了电话。调度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通过各种方法联系万景富。单说调度主任张斌，外号张文武，李问天的特杆儿拥护者，用现在话说叫忠实粉丝。他这外号咋来的呢？矿务局刚开始实行薪金制，统计员将他的“斌”字写分了家，发工资时喊张文武没人答应。后来所有人领完工资，只有他孤零零地傻站在那儿。财务会计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回答说叫张斌。会计通过与统计员核实，他们段队只有一个叫张斌的，没有叫张文武的，才给他开了工资。从此，张文武成了他的外号。张斌没上过一天学，十足的大老粗，凭着他过硬的记忆力和勤奋好学，成了井下屈指可数的大木匠，而且将全矿井角角落落印在脑子里，就是一张井下活地图，被矿长王明破格提拔为调度室主任。在二十个矿中，他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其他十九个矿调度主任，都是大顶子山第一期黄埔生——哈尔滨工业大学学习培训的高材生。当时，于小眼儿报到局党委，万景富一个劲儿摇头，好像卖货郎的拨浪鼓。后来，李问天拍板定音——我信得过王明和于抗日的眼光儿。这才使张斌走马上任二十矿调度主任！经过一段时间，大家对他都服气，比其他矿调度主任都厉害——他井上指挥，井下操作连五公分误差都都没有，整个井下布局就像在他脑子里装着一样。
事故报警后，本来他很容易找到李问天，往医院打个电话就办到了。可是，他对万景富独霸大权挤走李问天一肚子火气。所以，他四处联系万景富，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万景富，向矿务局这个一把手汇报，给李问天择清所有责任。其实，张斌当时考虑问题简单。万景富哪有权力停李问天的职啊！没有东煤管理局红头文件，什么会议及口头决议都不好使。他一个大老粗哪懂这些，一味地意气用事贻误井下救援时机。此时此刻，张斌把一肚子怨恨都泼到了万景富身上。他想通过这次事故撵走万景富。可是，他没去想井下三项事故叠加危害，还有那五六百人的生命和矿井财产损失啊。
当然，后来张斌在十七矿找到了万景富、唐保全和王石南。万景富他们跌跌撞撞赶到二十矿，选派相关技术人员和身强力壮的矿工，随总工程师唐保全下井探查。他们下到一半被浓烟呛了回来，又等了大半天才重新组织组织人员下去救援。唐保全让每人身上背一壶水，用湿毛巾捂住口鼻抵抗烟尘。这次他们凭借手电筒微弱光芒，摸进了矿工避难逃生硐室，将这二百多人救援到了地面。从避难逃生硐室再往里走五十米，凭借湿毛巾抵抗烟尘寸步难行，唐保全只好带人撤到井上。万景富瞪着血红双眼只会说一句话：“快救人！”
从矿工到各级干部，没有几个搭理他的。唐保全一边命令通风处弄来三台大功率风机，卡住井口沟门进行不停排烟；一边命令王石南带人将这二百多人送往医院。所有人都像着魔一样，没有人想起来找李问天出来主持工作。这就是人慌矢志、狗慌找屎吃啊！光知道慌乱，忘记了理性思考。
要不是在医院薅住杨盼生和王石南，李问天会一直蒙在鼓里。听完王石南简单介绍，他差一点儿晕过去。当然，王石南没有说的那么详细，只说五六百人只就上来二百多人。李问天一口气跑到二十矿，都忘了骑马去二十矿。他到了井口看到唐保全在指挥，厉声喝问：“唐保全什么情况？”
唐保全介绍了万景富带领入井、井下任务部署、王明和于小眼儿带队等情况，还补充说发生事故原因有可能是瓦斯爆炸。他现在早已没了圆滑的心劲儿，一五一十向李问天汇报全部经过。李问天两眼喷火双手拽起万景富，大喊大叫：“万景富你个王八犊子，我要不劈了你都是你揍的！”
说着，李问天动起了五把超儿，吓得所有人都上前拉住他们，尤其王石南生怕发生郑培林那惨烈的一幕！确实，如果不拉住他，十个万景富也让李问天劈了！万景富已经像木雕泥塑的一样呆傻，在李问天手里根本像面条一样。
清醒过来的李问天，立即投入了井下救援的战斗。他命令其他十九个矿挑选精壮干部职工，必须都懂安全技术和急救常识的。先派通风处干部下井人肉探索，间隔两米一个人，不断把信息传递到井上。那时候，煤矿井下电话一根线，串联着工作面和避难逃生硐室，目前只有避难逃生硐室连通。所以，从避难硐室往里探测实行人肉通联，顺便将风筒拖进去抽吸烟尘。就这样，如同蚂蚁搬家一样往前挪动。如果像现在这样千米深的矿井，那么这场救援就成了猴子捞月亮啦。在李问天的坐镇指挥下，整个浪事故救援足足进行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时间，东煤管理局蹲点领导段升平始终在现场；这两个月时间，李问天衣不解带、马不卸鞍，始终井上井下奔走；这两个月时间，万景富再一次霜打的茄子你额头耷拉甲；这两个月时间，二十矿如同披上了一层白纱，一片哀天动地的悲恸；这两个月时间，人人化悲恸为力量，人人为逝去英灵跺足捶胸……这两个月，大顶子山说也说不清的山川载不动、大海托不起的悲哀与痛苦啊！
在东煤管理局蹲点领导监督下，通过救援后清点死亡人数二百一十七人，与下井前人员花名册对比，其中十三人找不到尸体，最后确认死亡人员二百三十人。下井的各级干部只有矿长王明重伤活下来，还是在开拓延巷死角里抠出来的。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他壮烈牺牲了，送到长春抢救了五天五夜，算是把他从死神里拉了回来，侥幸活了过来！省医院派出一百人医疗队，驰援了大顶子山一个月。
这起特大事故救援结束，接下来进入事故责任追究阶段。在事故救援总结会上，矿务局班子、矿级班子和井长书记参加，东煤管理局副局长段生平大言不惭地总结道：“自从建局以来，在万景富同志带领下，全体矿工真抓实干，克服右的思想，为党和国家做出了很大贡献！这次事故是不幸的！这次事故给我们的教训是我一定要注重安全，把安全工作落到实处。不能说一出事故，就是领导和上级管理和监督不到位。那么，我们谁在下面干活啊！啊，不要说一时疏忽，只是一不留神，我们要养活妻儿老小就要干活，革命工作分工不同嘛！生命无疑是宝贵的，血的教训是惨痛的。每一个矿工都要有以严格的要求，严谨的态度，高度的责任感，来体现人身的价值，保证人身的安全，实现矿务局的大发展。党委书记万景富提出“辞旧迎新放‘卫星’，敢叫产量换新天”大会战”，尤其在春节关口提出这次大会战，在政治上表现为积极踊跃，在领导上安排部署大有作为，完全从党和国家以及矿务局发展大局考虑……”
大多数人听了这个讲话都一听而过，没有听出其中的子丑寅卯，跟鸭子听雷没什么区别。可是，李问天、唐保全、王石南等一批人能听明白。讲话过程中，段升平完全为万景富遮羞盖丑，根本没有实事求是总结教训，而是肯定万景富组织此次大会战正确，使这些人有些坐不住凳子。此时，李问天耳朵听着，胸中的火苗子直往上窜，再有一丝的鼓动很可能烧成火焰山。他一压再压胸中怒火，后背汗水打透了厚厚的工作服，浑身哆嗦得拿不成个儿了，双手紧攥着拳头。唐保全和王石南紧盯着他，生怕他一下子爆发出来，给自己惹出大祸。突然，李问天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向前倒下去。因为没有那么大会议室，所以大会在院子里召开。主席台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是东煤管理局副局长，一个是党委书记万景富。从李问天往下，所有人都坐在主席台下。他们看到李问天吐血栽倒也慌了神儿，急忙离开座位下来查看。
段升平和万景富草草总结了事故，草草形成了一个报告报到东煤管理局，等待东煤管理局给出一个最终的组织决定。很快，东北管理局以段升平意见为主导下了一个决定，分别给万景富和李问天警告处分，不分青皂白各打五十大板，算是对事故责任追究的说法，为这次事故画上了圆满句号。
这正是：坎坷崎岖捉迷藏，冤君不觉有离伤。煤海深情同风雨，人生何曾是冢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