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鞭子与苏元英再次相会,被万景富堵了个正着。话说,万景富怎么回来这么巧儿,难道有人给她送信吗?不是。万景富像防贼一样防着老婆,有时因为太忙而忽略。今天,他坐在办公室琢磨收拾李问天的坏道儿,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还找不出难受的原因。他怀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于是,他尥蹶子往家里跑去,正好把赵大鞭子堵了个正着,看到了人家一家三口相认。他如同受了奇耻大辱,先给赵大鞭子和苏元英一顿嘴巴子,然后提出了荒唐无耻的要求。这些看似荒唐无耻的要求,其实是万景富深思熟虑提出来的。
赵大鞭子要宰了万景富,万景富吓跑回办公室。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靠在椅子背儿上“呼呼”喘粗气。他为什么没有急于抓人,而是抱头冥思苦想呢?这是一个坏的流脓又特别爱惜羽毛的家伙。他要想一个完全之策,非整死赵大鞭子才解恨。毕竟,这不是日伪时期,也不是国民党年代,社会主义新社会新国家,干什么都有法律和政策,他正厅级党委书记也不敢胡来。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蜷卧的老虎李问天。此时,他又想到一个人四妮儿。他心想这个母老虎要在更棘手,幸亏我同意她到北京去照料冯仲云,否则这个亡命徒能吃了我。四妮儿同李问天和万景富一同从战火中滚过来,只认义气和感情不论生死。因为她失去丈夫受了极大刺激,动不动就拼命和下死手;同时,她自己也不怕死,从不吝惜流血牺牲。她挂在嘴边的理论是:敌人是弹簧,你弱他就强。在她眼中一切敌人欺软怕硬,凡是仗着权力要挟人的、对李问天不敬的、打女人的,他一律都视为敌人。万景富、李大能耐之流发自内心怕四妮儿,别人都讲理守规则,她不管什么道理和规则,就知道动手,动手就是死口的,除了李问天之外谁的都不听。四妮的思想很明显,她出生在野蛮年代,生长在野蛮年代,用野蛮的方式争取了尊严,然后又在这片野蛮的黑色煤海中奋斗,使她刻骨铭心的就是义气和情分。为了维护心中神圣的义气和情分,她看得比泰山还重比海洋还深,任何时候都不惜牺牲性命去维护它。
由于万景富保密工作做的好,苏元英带着孩子跟赵大鞭子跑了谁都不知道。时间一晃来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绿色大幕笼罩着大顶子山,人们都像活泼的小鹿在自己岗位上撒欢。李问天带领矿工兄弟尽情工作,从内心散发出热爱劳动的热情。李问天边对全局煤矿进行恢复性休养生息,边对煤层进行科学开采,使大顶子山矿务局又重新换发了勃勃生机。六五年在一片平静中悄悄走远,迎来了不平静、不平凡的六六年,一切如平常似乎多了些神秘。一开年仍然如六五年那样平静,段升平没有出现,万景富也沉寂不鸣,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成章,一切又显得不那么正常。可是,所有人都没料到六六年会突然变脸,始料未及。这一年如汪洋大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掀起惊涛骇浪,让这艘人世间巨轮疯狂颠簸。
正如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说,劳动是治愈痛苦的最好良药。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有排解不开的疙瘩,总发生心灵的莫大痛苦,肆意挥洒生命中的时间,白白浪费了青春时光。现在,大顶子山人们正像路遥所说拼命地劳动。
此刻,万景富参加东煤管理局思想政治工作会议。会上,段升平越俎代庖地大讲特讲,他着重传达了毛主席與日共代表團談話精神。他说:“同志们,毛主席说全世界一大片都是修正主义者,這是第二次了。他老人家指出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咱们东煤人都是纯粹的革命者,党员都是纯洁的布尔什维克。鉴于世界无产者队伍里混入资产阶级分子的实际,我们东煤要做到‘三个忠于四个无限’。三个忠于就是忠于毛主席,忠于毛主席恩想,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四个无限就是对毛主席要无限热爱、无限敬仰、无限崇拜、无限忠诚!同志们呢,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呢。我们要生为毛主席而生,死为毛主席而死;所以我要有‘毛主席支持我支持,毛主席反对我反对’的绝对思想!在落实毛主席思想上,我的作法是‘不换思想就换人’,换人不行就革命……甚至比流血牺牲还要有力度!”
面对苏联老大哥变脸中苏友谊破裂、美国“和平演变”进程加速和国际冷战环境加剧,毛主席不得不产生社会主义建设担忧。所以,在探索中国現代化道路的过程中,毛主席逐漸把注意力转向维护神会主义的纯洁性,防止社会主义蜕变为资本主义,使社会主义在两极对峙的世界格局中利于不敗之地。所以,段升平讲话最后说:“要保持社会主义纯洁性,要保持中国人民的纯洁性,我们敬爱的毛主席首先想到思想改造。他老人家认为从新中国建立到现在,社会主义新民主主义改造不彻底。在这关键时刻,党中央下发了五一六通知。下面请咱们党委书记传达五一六通知。”
参会人员虽然不知道五一六通知怎么回事,但是他们全都看出来段升平野心勃勃,抢了党委书记的活儿。他所讲那些话正不正确不说,应该是党委书记讲的话他给讲了。单说万景富暗自赞成:“老段就是老段,你看人家这话讲多有水平,这才是真正高举毛主席伟大思想旗帜,把毛主席伟大思想转化为实践行动。羡慕啊,我什么时候达到老段炉火纯青的政治艺术水平呢!”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两眼放光,似乎看到了他政治生涯的广阔天地和权力巅峰。
管理局党委书记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想:“中共中央文件,《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简称‘五一六通知’……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按照通知精神,中央会议决定对一批高干停止领导职务,现在还是保密状态,党中央会做出公正公平的决定。林副主席在会上讲党的高级领导有人要搞政变,主要目的反对毛主席,反对毛主席思想。因此,中央成立‘中央文化革命小组’,陈伯达任组长,康生为顾问,江青、张春桥等任副组长。从现在开始,我们东煤 ‘文化大革命’要异常迅猛地发动起来,坚决落实五一六精神……”随之,段升平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东煤文革领导小组主要成员,着重强调他亲自担任文革组长。
对党委书记实事求是的传达党中央精神,万景富十分不屑地乜斜着他,从内心往外发出瞧不起的神情。同时,他很快梳理出下步达到巅峰的工作步骤和计划。世界是公平的,历史会给每个人机会,看谁能把握机会走正道,谁就在奋斗的历程中留下深深的足迹。段升平、万景富之流好大喜功、权力熏心,只能是在奋斗的人生中磨灭自己,遗臭万年。
万景富从省里回来,第一时间找他的死党李大能耐,第一时间拿出落实五一六会议精神的方案。万景富说:“你不叫大能耐吗?这回有了你用武之地。你要拿不出像样的方案,就趁早灭火当个哑巴。”
随着万景富传达五一六会议精神,李大能耐李兰兰像贪婪的狼一样,双眼喷出了贪婪的蓝光。他急不可耐地说:“这真是历史给我们的机会!最尊敬的万书记你瞧好吧。”
在五月末这个普通的夜晚,大顶子山新的风云在这个简陋的办公室孕育而生。这对狼狈为奸的奸诈之徒,各自心怀鬼胎,各自窃喜要达到的目的。在大顶子山传达贯彻中央五一六会议之前,万景富将段升平讲话重新梳理了一遍,他在大顶子山放了一颗原子弹,掀起一场忠于毛主席、拥护毛主席的运运动,达到自己设想的期望的绝对领导。
就在万景富和李大能耐密谋的这天晚上,卫生院长周淑兰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嫁给李问天,做好李问天的参谋长,辅佐李问天为大顶子山人民造福。她给王大红和侯孖去当媒人,包括给王大红出主意如何抓住男人的心,轮到她自己的终身大事蒙了。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知道如何说出自己心声。这时,铜锣县委书记王星火推门进来:“周院长,看你日理万机不忍心打断你思考,抱歉,抱歉啦!”
周淑兰从沉思中醒过来。一看是老伙计王星火,她赶紧恭敬地让座倒水。王星火不紧不慢掏出关东烟儿卷上,火柴刚刚划着被周淑兰抢下来:“瞅你什么脸色,说话什么声音,还普吹噗嗤抽,身体不要了,还是不要命了!”
周淑兰故意板着脸,似乎很生气的样子。王星火咧嘴道:“诶呀,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啊,尤其不能得罪半路出家的大夫!看看我王星火英雄一世,被一个花木兰管得呶呶叫唤,啧啧——我这是什么命啊!”
“什么命?好命,天大的好命!”周淑兰毫不客气,边说边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要不管你们,你们不上天了!”。
王星火知道她说的“你们”指的是自己和李问天。于是,他会心地一笑,表示接受她深厚的革命友谊。说起来,周淑兰与王星火认识的时间长,又都在关东大地上并肩战斗过,比认识李问天要早很多年,都是中国革命功臣和杀敌的英雄。今年,周淑兰已经四十二岁,半老徐娘,用现在话说资深美女一枚。抗美援朝纪念大会结束,王一知要带周淑兰去北京工作。但是人各有志,她要留在这片煤海解除矿工兄弟的病痛。所以,周淑兰毅然决然留在了这片情深意切的煤海之中。王星火已经快到花甲之年,为了革命工作一直没成家;现在马上要从县委第一书记退下来,他已经向省委递交了申请。由于战火留下的伤痛,再加上伤风感冒,他这条硬汉挺不住了来到卫生院。终于,王星火抻不住劲儿说:“别废话了,都看出我病怏怏的,还不赶紧给找点镇痛片。”
周淑兰手摸他额头测温,被热度灼烧了一下——至少超过了四十度:“为什么不早来,这不是闹着玩的!”
周淑兰赶紧拿出安乃近给他吃上,又对了小针儿退烧药,走到跟前扒拉他膀子一下:“打个屁股针儿!”
王星火长这么大没在女人面前这么难堪过!他虽然与周淑兰互相挡子弹的友谊,但是让他在女人面前露出半拉屁股,真比杀了他还难为情:“妹子,非得,非得打——啊!”
周淑兰能不了解他:“这是命令!”
王星火五十大多了,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忸忸怩怩地将右半屁股露出一块,将脑袋深深扎入敞怀的外套里。扎完针半天,他一直保持着不变的姿势,等着周淑兰的命令。周淑兰“咯咯”笑道:“你呀,真需要一个嫂子!”
她这句话真说到了王星火心坎里。他,一个老革命,光棍一条,有时心里也像猫爪子挠似的,哪能不希望有个女人照顾自己起居。王星火与李问天还有所不同,他身心健康,什么零件都不少,内心极度渴望身边有个女人。那么大的干部,他就找不到老婆吗?当然不是!一个是工作繁重没有心思去找,另一个是见了女人躲着走。他们这批老革命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让他们上马杀敌,以一当百;让他们谈情说爱,百不当一。不像现在的有些干部,一旦有条件先找漂亮女人,美其名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为了漂亮女人争风吃醋,甚至为了漂亮女人身败名裂,给党和国家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致使群众对这样的干部嗤之以鼻!
王星火回过神儿来:“说句心里话,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琢磨来琢磨去,只有问天那小子行。哥哥我给你出面!”
周淑兰好气又好笑,本来说他又扯到自己身上。但是,王星火也是一语中的,也说到了她的心坎上。所以,她红着脸半天才说:“我的好大哥,不是开玩笑。真的,我给你看好了一个人,嗯——付金凤郑大嫂!”
周淑兰双眼直视王星火,等待这位老革命的答复。王星火呢,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我,我,我该怎么说呢?诶呀,我这都——都成了老黄瓜种儿啦!”
周淑兰心中好笑面上严肃:“她也不是嫩黄瓜儿!你俩年龄般配,人品都没地说。我也私下里问过郑大嫂,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我看这事儿有门儿。”
王星火慢吞吞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周淑兰的好心。此时,周淑兰有些失落——王星火美事儿将成,却不提自己和李问天的事儿啦。她幽怨地说:“你个老糊涂,美了吧!”
王星火哪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在药物和精神的刺激下,哼着当年抗联小曲儿走了出去,把周淑兰墩在那暗自伤神。她想去见见李问天,哪怕在李问天身边呆一会也好。可是,李问天现在一心扑在落实中央八字方针上,早就搬回了他狗窝一样的宿舍,想见他一面都抓不着影儿。很快,周淑兰将王星火和郑大嫂撮合到一起,过起了甜蜜而又志同道合的小日子。他们的结合打破了李大能耐的一个如意算盘珠儿,使他要埋汰李问天的别有用心被浇了马尿。本来,李大能耐与万景富合计,拿李问天打死郑培林说事儿,诬陷李问天贪图郑大嫂美色而起歹心。这样一来,李大能耐再诬陷李问天不好使了。因为谎言在事实面前不攻自破!
王星火和郑大嫂把行李搬到一起,简单地摆了一桌酒菜,将矿务局班子和县委几个人请到一起,既是为这两个人证婚,又是庆祝他们新婚快乐。大家都高兴的手舞足蹈,像是他们也正在经历喜事一样。唯独万景富不阴不阳,面带严肃,一直没有说几句话。表面上,他是大顶子山最高领导,最高领导就应该有最高的威严。只当他万景富就是那损色儿,大家谁也没有当回事儿,在嘻嘻哈哈的氛围中吃完了酒席。
他们的结合在大顶子山绝对是头号新闻——大家赞成这对夫妻,都认为他们婚后生活肯定幸福。其中,苏元乾气夯夯地说:“人郑李成咋生的呢?从小上墙爬屋,却得了个干爹李问天,妈又改嫁了县委书记。哪像我父亲冤死,母亲横死,妹妹失踪,现在又被仇人欺负的抬不起头来!”
万景富对苏元英跑掉保密吗?苏元乾咋知道的!苏元乾因为与万景富尿不到一个壶里,所以很少到妹妹家里去。在妹妹坐月子期间,因为三年挨饿时他经常去送口吃的,后来大家日子恢复了正常,苏元乾几乎没有登万景富的门。就连他结婚都没有邀请妹妹妹夫参加,简单地邀请了几个好友吃了顿饭。最近,他虽然听到关于妹妹的传言,但是他不相信妹妹会跟人跑了。万景富参加省里贯彻五一六会议回来,找到苏元乾摊了牌说苏元英跟野汉子跑了。当然,他没有实话实说,光说苏元英不守妇道,勾搭了林业野汉子赵大鞭子,还生下了野汉子的野种。当着苏元乾的面儿,万景富咬牙切齿地说:“告诉你妹妹,我万景富不整死他们,就不是人养的。告诉你,让他们兑现给我的承诺!”
这正是:山花时节风云幻,寂寂矿山危险关。水隔淡烟煤海魂,突来风雨避险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