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住小命,西宫喜代不得不再次向中国人低头。李问天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坡下驴你给西宫喜代出主意:“太君,你写寻人告示,表示出十二分的诚意,在大顶子山周围要道路口贴出去。这位大仙儿感受到了你的诚心,他会不远千里也能赶到这来”。
“诚信,对地对地!”西宫喜代一一照做。
此时,西宫喜代这个魔头,被李问天云山雾罩一通儿白话,让他这颗病急乱投医的心言听计从。他可不是没长脑袋,那是高智商的魔鬼。不过现在,他一时迷住心窍儿,信奉天照大神痴迷。暗地里,李问天派五爷到大通沟屯儿走了一趟,把大顶子山发生的事儿详细说了一遍。二斜楞当机立断,让五爷转告李问天:“三天以后,我准到。”
二斜楞走一步看三步,比精的还精,要是粘上毛比猴都精百倍,接到李问天消息心领神会。五爷走了以后,他让王老爹把藏在地窖里的五彩衣拿出来,用净白的积雪扑腾了几遍,五彩衣一尘不染。南方人有所不知,东北的积雪很神奇,像狐貉貂绒绸缎之类的服装,用水洗不干净,在厚厚的积雪中打几个滚儿,使劲儿抖搂几下干干净净,仿佛翻新的一样。二斜楞拿五彩衣干什么?干什么,这是东北老祖宗留给子孙的财富!虽然现代人说它是迷信,但是对敌斗争中起到了大作用。关东神婆神汉跳大神,那都是五彩衣的功劳。在那个残杀屠戮、土匪横行的动荡不安年代,草寇流氓特别盛行,巫医神汉特别吃香,对这些人都要礼敬三分。要是没有点儿手段,二斜楞在这样的环境中展开工作寸步难行。从唯物主义观点来说,二斜楞这样做,不过是对敌斗争的需要罢了。
按照与李问天的约定,第四天,二斜楞背着包袱,拄着十几年如一日的桦木拐棍,如同天降下凡一样来到大顶子山。仙人嘛,二斜楞必须拿出与众不同,飘飘欲仙的样子。二斜楞来到大门口坐到路中央,怀里抱着一杆杏黄方旗,上面绣着红字“观音灵童”,把进出大门的行人和车辆堵了个严严实实。门卫鬼子过来撵他走,他就像和尚入定一样,跟没听见似的。当鬼子要用枪托搥他时,二斜楞用日语说:“我是天照大神请来的,还不赶快让西宫喜代来见我!”
两个门卫鬼子看到二斜楞气定神闲,日本话说的有板有眼,举起的枪托停在了空中。正在这时,李问天大喝一声赶到了当场儿,用日本话“嘟噜”了半天。正在两个门岗鬼子要耍淫威的时候,李问天赶到煤矿大门口喝住了日本兵,用生硬的日语说:“赶紧报告西宫太君!这是他的客人。”
两个鬼子一看是李问天,煤矿的二头儿乖乖听话。现在,李问天在大顶子山煤矿炙手可热,在西宫喜代面前说一不二,把鬼子们拿捏得死死的。小鬼子大鬼子都对李问天尊敬三分,在大顶子山煤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其中一个小鬼子到里面去报告,另一个鬼子像看犯人似的看着二斜楞。李问天担心二斜楞吃亏,小声说:“你别死犟!”一着急,他说出一句东北话。二斜楞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盘腿儿打坐,眼睛紧闭,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看二斜楞煞有介事的样子,李问天心里憋不住乐,还不敢表现在脸上。好在这个日本兵再没发火儿,一直等到西宫喜代到来。别说,西宫喜代穿戴整齐,军容严整,腰里王八盒子、指挥刀周正恰当,气势汹汹来到二斜楞面前。他上下打量两遍,围着二斜楞转了三圈儿,一会儿眉头锁上去,一会儿又舒展开,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最后,他也双手合十向二斜楞鞠躬九十度:“观音童子大神,西宫喜代向你行礼!”
然后,他向两个日本兵一招手,要搀扶二斜楞向大门里走。气人的是,二斜楞一个坐地弹跳,十分灵巧地蹦了起来,比一个睁眼睛的年轻人还麻溜儿。这一下,西宫喜代吃惊非小——一个失明的老人竟然这么利索!看他那胎胎歪歪的样子,走路都显得困难。他对二斜楞更加崇敬了。
将二斜楞请进他的办公室,西宫喜代十分客气让座斟水。对于这个办公室,李问天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一张办公桌,椅子后面一个木制立式柜子,办公桌对面有一个格栅式衣柜,顺着北墙跟一张行军床,生活空间土不土、洋不洋的样子。十几年来,西宫喜代就这么简朴地生活,从没有一丝的奢侈和挥霍。从内心来说,李问天对他简朴的生活很佩服。如果他不是一个侵略者,如果他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法西斯,也许真就能成为他钦佩的好朋友。李问天认为,西宫喜代比国民党的洋大人强多了!是啊,一个简陋的办公室,一个日本军官,一百多人的日本队伍,一个法西斯的功臣,统治着大顶子山五百多里的矿区,那还了得!可是,他从来没有以“功臣”自居,从来没有一点儿奢侈和高调儿,一心一意为他的帝国卖命,为本国大肆攫取中国的能源。
忽然,西宫喜代打破了李问天的沉思:“李先生,这就是你说的大神,二斜楞?”
“是!”李问天斩钉截铁。
“算到你有麻烦,天照师弟让我来破解,不必兜圈子!”二斜楞插进一句,化解了李问天的尴尬。
西宫喜代转脸问:“你能说说我的麻烦?”
“你遇到出煤不顺、山神发怒的麻烦,让你和你的兵不敢出屋!”二斜楞一针见血。
没等西宫喜代再问,二斜楞直接了当:“两步解决你的麻烦。第一,你要准备三牲祭山神,每年两次;第二,你要想多出煤,就得多听李先生的意见。”
说完,二斜楞浑身哆嗦,屁股底下凳子“嘎吱嘎吱”地响起来。李问天知道,这是瞎子叔叔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故意装神弄鬼糊弄西宫喜代。西宫喜代不明白,直愣愣地瞅着二斜楞,看他这种表现觉得很神奇。
“三牲——李先生——”西宫喜代疑惑地盯着二斜楞。
二斜楞“嘿嘿”冷笑:“上哪山,砍哪柴!你瞪我没用!观音童子说的三牲是猪牛羊,用来供奉山神的祭品。”
西宫喜代算得上半个中国通儿,对二斜楞说的话半信半疑,却又找不出十足的理由反驳他。思忖一会儿,西宫喜代才有礼貌地说:“神地干活!李先生由你主持。”
事情到了这一步,二斜楞和李问天只好接着演戏,不能露出一丝的马脚。李问天在一井沟门前搭起来祭祀台,在供桌上立起观音牌位,摆上猪、牛、羊三牲祭品。在二斜楞指挥下,西宫喜代换上中国服装,双手擎着三米高的敬畏幡,向观音牌位行三叩九拜大礼。二斜楞身穿五彩衣,手拿桃木剑,双掌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李问天辅助烧纸钱,给二斜楞传递各种神具。突然,二斜楞像跳霹雳舞一样,一个箭步蹿到牌位前,桃木剑指向大顶子山一侧,李问天急忙把一串儿纸钱挂到木剑上。只见二斜楞念念有词一阵子,“噗”一口气吹向纸钱,纸钱唰地窜起了火苗子,火苗子瞬间喷向空中,一道火光化作金龙一般没入云中。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傻了。然后,二斜楞放慢语速、放大声音:“天灵灵,地灵灵,如此小神还不退位!”一瞬间,大家只见刚才喷出去的火光,唰地一下回到他的桃木剑上,又电光火石般神奇地消失。
说来也怪!自从二斜楞作法以后,大顶子山煤矿再也没有了怪叫的声音,井底下生产怪事消失。可是,没等二斜楞走三天。大顶子山发生了巨石冒顶,死死卡主巷道,矿工无法下井采煤不说,实实在在死了十多个人。本来,西宫喜代想用炸药炸开,怕井下发生大面积瓦斯爆炸。没有办法,西宫喜代让李问天再去请二斜楞。期间,矿工们纷纷议论:“这是山神显灵,欺负观音童子不在!”
一个人说,西宫喜代根本不信。可是,矿工说的人多,将近两千人都在传,由不得西宫喜代不信。西宫喜代打仗是把好手儿,对煤矿采煤一窍不通。其实,这是李问天采取的瞒天过海之计策,把那些汉奸走狗砸死了!这样,二斜楞一走就出事儿,一回来就风平浪静。最后,西宫喜代好言相劝,把二斜楞留了下来。二斜楞还拿拿咕咕:“我奉观音大士下界巡游,违抗法令折阳寿。”
西宫喜代问:“神地,什么条件你留下?”
情急之下,二斜楞顺嘴儿胡咧咧:“我留下可以,你必须按九台宝昌隆客栈修一间房。”
他看西宫喜代面露不悦,抬腿儿就往山下走。西宫喜代一咬牙一跺脚:“神地,一切按照你的要求。”
西宫喜代派人到宝隆昌客栈查看,回来给二斜楞单独装修了一间房。这间房四白落地,桌椅高档,床铺宽大,比宝隆昌高级客房规格还高。二斜楞自行设置了神龛,供上师父观音大士瓷像,每天香火旺盛,室内烟雾缭绕。他自己给这间房题名“神仙斋”,任何人不得轻易靠近。这下好,二斜楞成了香饽饽,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处处趾高气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习惯了,没有人觉得二斜楞和佛堂有什么不妥;相反,从鬼子到矿工都觉得没有二斜楞不行。
刚开始,西宫喜代想以退为进,看看二斜楞耍什么花招儿。对西宫喜代的老谋深算,二斜楞和李问天看得清楚。是啊,不能让鬼子拆穿这个戏法!于是,李问天暗地里鼓动矿工说鬼道神,每天下井都要找二斜楞卜卦,升井也找二斜楞算一算。从这以后,大顶子山总部没有任何烦心事,井下再也没发生任何事故。不但如此而且出煤量节节升高,煤炭一列一列火车运走。关东军司令部给西宫喜代发来了嘉奖令,表彰他在煤炭供给的重大贡献,表扬西宫喜代上阵杀敌和后勤补给双料人才。这一来,西宫喜代喜不胜收,对二斜楞更是尊敬有嘉,恨不能早晚三朝拜、晚上一炷香那样恭敬。一段时间后,二斜楞在大顶子山像神仙一样站稳了脚跟,成了继李问天之后的第二个台柱子。其实,二斜楞和李问天心里明白,这是给西宫喜代饮鸩止渴。他们能给鬼子真正出煤吗?能给鬼子出好煤吗?天方夜谭一般!李问天给鬼子出的是开拓煤、低质煤和二性子,好煤都打壁封存了起来。当时,日军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这一块儿。大顶子山煤与其它个地方煤炭混在一起,发现煤炭质量不好也不知道谁的责任,确定不了责任就追究不了责任。日本颓败的大形势帮了李问天的忙,使他们浅显的计策没有露底。
平常,为了不引起鬼子们注意,尤其不让西宫喜代起疑心,李问天和二斜楞故意吵架、闹别扭,那戏份足足的。他们瞒天过海赢得了西宫喜代的信任,彻底在大顶子山煤矿站稳了脚跟,就此展开了大顶子山煤矿对敌斗争序幕。
大顶子山煤矿二十个井口,正在生产出煤的井口有十八个,每天事务多如牛毛,事无巨细。西宫喜代像一个麻团,被各种事务裹挟在其中。所以,李问天和二斜楞不光管理一井,成了煤矿的生产矿长和管理矿长,替西宫喜代行使大权。这是西宫喜代的命令,谁敢说个不字。经历一系列的事儿后,矿工兄弟对这二位更佩服的不得了,是这些年来二头与矿工最和谐的时期。对西宫喜代来说,他又何乐而不为呢!索性,西宫喜代把煤矿大权交给了李问天,没有天大的事儿他不抻头儿。现在,西宫喜代才真正理解了冈村宁次说的“以华制华”意图。就此,他像太上皇一样躲在背后,乐得轻松自在。
二斜楞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要在大顶子山开展对敌斗争,要联系到上级党组织和分散党员,必须得有宽松的活动环境;否则,他二斜楞连一井都出不去,如何能与组织接上头,如何与其他党员联系。经过他和李问天一番努力,二斜楞有了在大顶子山活动的基础。他向西宫喜代提出:“按照观音指路,他要在二十个井口中统统做一遍法事,确保所有井口平安无事。”
西宫喜代特别痛快答应,嘱咐二斜楞要隆重和虔诚。人要是信一个人,说啥听啥。二斜楞学苦人儿王佐断臂卧底,真就取得了这个杀人魔头的无限信任。为了达到西宫喜代提出的隆重和虔诚,二斜楞和李问天准备了大量的三牲、纸马香烛。他们从一井开始挨盘来,把十八个井口轮一遍。每到哪个井口,驻矿日本兵和井长亲自陪同。因为有西宫喜代命令,所以他们接待二斜楞和李问天礼遇友嘉,随便在井口参观和走动,不受驻矿鬼子的监视。
这天,二斜楞来到十三井口沟门前设祭台做法,台下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矿工,每个人都黒出廖光难以看清清晰面目。大顶子山二十个井口布局基本相同,都是西南向为井口沟门,房子把四周圈起了大院子。此时,在人群中一个中年人和两个青年人盯上了他们。这个中年人正是十三井党员刘先坤,是杨靖宇将军亲自发展的党员,一直潜伏在大顶子山十三井,发挥着组织矿工对敌斗争的作用。他与二斜楞一样,都是从抚顺煤矿过来的。一开始,他听从抚顺煤矿特别支部指令,也就是听从二斜楞的指令。后来,抚顺煤矿特别支部被鬼子破坏,二斜楞改头换面失踪,他就与组织失去了联系。他与组织失去联络后,每天都焦急等待党组织指令,度日如年。
今天,二斜楞突然出现在十三井,刘先坤心中激起了千层浪。但是,他不确定是不是党组织在联络他们,更无法确定二斜楞是否叛变。即使这样,他也想抱住二斜楞一诉衷肠,把十三井的形势详细汇报一下。可是,二斜楞与李问天寸步不离,身边不是有鬼子就是有汉奸,根本没有机会与二斜楞单独接触。要说一点儿机会没有,那说的有些夸张。最后,刘先坤还是压抑住了内心燃起的火苗,在判断不明二斜楞是否变节,决不能轻易去冒险联络同志。从他看到二斜楞的一刻,他的思想就像颠簸的火车那样剧烈律动,内心像开水一样翻了多少个个儿。因为在日寇秋末疯狂的残酷血腥下,谁都不敢轻易下断言,更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他清楚,自己死了事儿小,组织遭到清洗事儿大。在这种残酷恐怖高压下,即使原来无比忠诚信任的同志,都不能贸然相信和联络。
刘先坤想到叛徒程斌、杨秀峰、赵廷喜、张奚若四个人,哪一个不是抗联第一军的虎将,哪一个不是对杨靖宇将军无比忠诚,可是在关键时候都背叛了革命,背叛了杨靖宇将军。此刻,他看到二斜楞为日寇忙前忙后,心中恨他如同恨程斌那些败类一样,恨不得上去掐死他。一瞬间,刘先坤做了一个决绝的决定,如果二斜楞变节,那他豁出性命也要铲除这个败类。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目光呆滞游离,装着若无其事一样。再说在台上装神弄鬼的二斜楞,他用眼睛余光搜寻着台下的每个人,想找出他要联络的地下党员。
这正是:瞒天过海英雄胆,卧薪尝胆苦心肝。民族英魂贴脊梁,胸怀大爱苦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