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一进入三月中旬，西宫喜代严密封锁了一井，防止发生矿工互相煽动闹事儿，更是严防国民党和共产党渗透进来。但是，李问天要出去没有问题，其他所有人四两棉花免谈。这时候，五爷接到候清肠传书：“约李在王家谈判！”
此时，五爷真想跟着李问天出去一趟，倒不是向候清肠买好，而是想到金美客栈放放骚性。没钱不怕，候清肠给他大包大揽啦！他接到传书就开始琢磨与李问天摊牌，完成拉拢李问天的特殊使命。当李问天听到“候”这个字的时候，他的肺子都要气炸，真想趁这个机会一刀捅了候清肠。那是压在心底二十年，任谁都放不下这血海深仇啊！诶，为了光明世界，为了子孙后代，李问天硬生生压在了心头。否则，以李问天的身手杀候清肠，一对一，个对个，就像杀只小鸡子那么简单。他时刻警示自己——敌特形势复杂，小心谨慎。他极力压着内心的怒火问：“在哪谈，怎么谈，都有谁？”
“侯厅长说，为了让你安心，约在王老爹家。”五爷骄傲的语气让问天恨不得杀了他。五爷提到王老爹，李问天心中又泛起了巨浪。这对老夫妻多么伟大！他们随同儿子参加抗联，参加革命。儿子牺牲了，他们依然继续革命，却因为自己没能力救他们走上断头台。李问天与他们相处时间不长，明显能感受到老人家坚定的革命信念，感受到他们无比的热爱这片土地。这么可亲可敬的老人竟然死在了国人的屠刀下，而且还死在了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的刀下。再看眼前这位五爷，一把年纪，为了风月场上的温柔，放弃了同生共死之情谊，放弃了做人的尊严。李问天想想都恨得牙根痒痒！李问天知道，再恨没有用，密林多了，山崖高了，什么山猫野兽都有，他是一点儿血招儿没有。为了党的使命，他只能先放下这些，暂时放下私人恩怨。
李问天痛快地答应了候清肠，坚决地答应准时赴约。五爷乐颠颠走了出去，向他的主子候清肠汇报去。李问天把井下交给了自己培养的骨干王景福，自己专心在屋子里思考谈判的事情。到了晚上，五爷告诉李问天后天谈判。李问天让瘦猴去找胖虎：“恁去告诉胖虎，让他提前把人埋伏好，不是为了杀候清肠，而是保护俺的安全。如果有变化，俺就以吹灭灯光为信号。千万让胖虎记住，别玩愣嘞。”
瘦猴领命而去。日本人封锁这么严，瘦猴怎么出煤矿大院？瘦猴的本事擅于窜高蹦远，甚至穿房越脊不被人察觉，类似于燕子李三那样的功夫。在这方面，瘦猴比李问天厉害。所以这个时候也就是瘦猴能出得去。李问天这头忙活，特派员王一知也没闲着。她带着小伙计预备好吃喝，提前到了大通沟屯，在王老爹房子周围找好了狙击点，在暗中保护李问天安全。他们挖了一个雪窝子，两个人藏在里面，口特别小。他们能看见外面一切，外面人却不易察觉。
再说小伙计，这段时间他可长了大本事。王一知给他江湖喝号小鹞子，就得让他具备小鹞子的本事，否则在关东大地上无法立足。王一知让半拉子把震关东齐老五请来，日夜不停传授小伙计武功。她把店里的生意交给半拉子和傻狍子，自己亲自传授小伙计枪法，马上马下打香头儿，而且专门在夜间练习。王一知最拿手的，就是在苏联特训时练就的狙击点射，无论自己和目标如何移动，只要她扣动扳机就弹无虚发。在这一点上，在抗联十路军团以上的干部中没有不知道的。齐老五不光武功好，马上马下枪法在绺子中数一数二，除了大当家一枝花以外都甘拜下风。就连震关东齐老五这样的枪法，对恩人这一手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并多次表示愿意拜师学习，王一知都以各种借口推脱没答应。这半年来，王一知和齐老五把全身的本事都传授给了小伙计。春节过后，王一知带他到长春秘密处决了大汉奸于琛澂。当时，伪满洲国四大汉奸组成了溥仪傀儡集团的四梁八柱。第一个是张景惠，第二个于芷山，第三个吉兴，第四个就是于琛澂。这是武的。文的以郑孝胥、赵欣博为首。满洲省委刚刚恢复，决心以实际行动振奋士气。所以，省委把这个重任交给了王一知。王一知和小伙计刺死于琛澂，留下字条关东小鹞子杀。这件事情发生后，轰动了整个满洲国和日本关东军司令部，也震惊了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政府，都在全力以赴找关东小鹞子。日本人找小鹞子为了杀之而后快，国民党想找小鹞子拉拢收买。两方面为了达到目的，都实行了外松内紧的策略。一个月下来，日本人和国民政府连小鹞子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戴笠给候清肠电报说，小鹞子很可能在通化地区，让他留意这个神秘人物，一有消息立即报告。包括王一知在内，现在都不知道小伙计已经名扬四海。如果他们知道了小鹞子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那都得气死过去。
这次候李谈判，王一知带小鹞子埋伏狙击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了保护李问天，另一个是为了锻炼小鹞子。王一知嘱咐小伙计，从今往后就以小鹞子的身份行走江湖，对内仍然是小伙子，一个能白话的小伙计。
李问天艺高人胆大，只身带着叛徒五爷，与候清肠坐到了谈判桌前。今天，候清肠身穿国民党官服中山装，左胸佩戴青天白日徽章，手拄这一条黝黑的文明棍，头上戴着貂毛棉帽。李问天看他还是跟原来差不多，一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鬓角泛起了白光，告诉人们他经历了许多风霜。李问天心里想，如果不是听特派员的，如果为了抗日大局，我早就一下子弄死你！候清肠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满身国民党军服的女人，一步三摇，浑身透着勾人的气息。并排还有一个男的，也是一身国民党军服，腰间别着双枪，一脸严肃。一看这两个人，李问天恨得牙根痒痒，火化为灰都能认出来，一个是假特派员小彩蝶，一个是曾经共患难的兄弟罗虎。这两条癞皮狗竟然跟着这个狡诈多疑的候清肠！在恨他们的同时，李问天挺佩服候清肠的。一个落魄的留学生，凭着六亲不认、溜须拍马、狡诈多端，坐上了国民党高位不说，还把有血性的汉子收归麾下。这不能不说候清肠高人一筹！
五爷一看双方进了屋子，连忙买好地向候清肠介绍：“侯厅长，这这是李问天。听说您老人家召唤就来了！”
候清肠看着五爷软骨头的样子，内心一阵阵恶心和悲凉，竟然忘了他自己比五爷还恶心。候清肠为了表现亲民，先伸出右手要与李问天握手。李问天双手抱拳：“侯厅长，五湖四海皆兄弟，两股水会大海，幸会幸会！”他一串儿江湖口，算是向候清肠打招呼。
候清肠连忙抽手抱拳：“李兄弟，大海潮八方，兄弟齐心共国难，同为国家和民族尽绵薄之力！”
大家一听，这两个人都不白给。李问天因与候清肠有深仇大恨，不愿意亲近，以江湖口打招呼；候清肠有自知之明，半江湖半高调回礼。只见李问天马上回道：“好！既然从国家命运和民族大义出发，我李问天愿听侯厅长指教。”
五爷谄笑着让大家坐。候清肠三人坐在灰尘满满的炕沿上，李问天拽了一个凳子坐在窗前，五爷没地方坐依靠在门边。没等候清肠再次开口，小彩蝶浪不丢地说：“问天儿，我当了你一回特派员，心里老想着你的好处。”
李问天瞪了她一眼，转头对候清肠说：“意欲何为？请说当面，我李问天不能久待。”
要不说候清肠是老狐狸，他没接李问天的话头，身不动膀不摇说罗虎：“罗队长，李先生与你曾经共患难的兄弟，你不向李先生诉诉兄弟之义？”
罗虎起身一抱拳：“问天哥，你我曾经患难，现在又要在一起战斗，俺说不出的高兴。”
“别别别，往后千万别说俺是恁兄弟，俺高攀不起罗队长，更不敢说与罗队长并肩战斗嘞！”李问天语气平静，话里透着十足的怒气。他在明确告诉候清肠别耍小心眼，告诉罗虎从此割袍断义，我李问天与你不是同一路跑的马车。
一看自己计谋落空，候清肠以势压人说：“李问天，快刀斩乱麻，我就痛快地说啦。现在鬼子末日即将来到，国民政府要收回东北三省矿产资源，收回当年汉奸伪产，当然也包括咱们通化地区。在此，我代表蒋总统和戴局长表个态，你作为国民政府子民，有义务帮助政府收回大顶子山煤矿做工作。侯某不才，受蒋总裁和戴局长委托完成这个任务！”候清肠言语之中透着十分的骄傲，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五爷帮腔说：“问天，恁是个精人儿，听候厅长的吧！”
李问天虎着脸看五爷：“没恁说话的份儿！”
五爷知道李问天的脾气，真说茬愣了，他一个干巴老头子赚不着便宜。同时，他也怕候清肠与李问天火并，城门失火殃及自己。所以，他想在中间和稀泥，让两方心平气和谈判。候清肠咋想的呢？他现在三个人，就算李问天有两下子也不怕，尤其罗虎手使双枪，几十人不在话下。但是，他现在不想这么做。他想顺利占住大顶子山煤矿，还得寄希望于李问天。因为他的人打不进大顶子山煤矿。当初，他让两个儿子去大顶子山卧底，不但没有成功而且死了一个。他刚才狐假虎威一番表演，纯粹为了咋呼李问天，想让李问天能听命于他。他哪了解李问天的脾气。别说他候清肠耍威风，就是蒋介石和戴笠耍威风，李问天也不会受他们的威胁。
罗虎是个二百五，一看李问天对候清肠不敬，抄起来就说：“问天，你不要不识时务，我也不想伤了和气！”那意思说，你李问天识相点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问天一看怎地，你们还拉屎掐鼻子上下使劲儿。我李问天怕谁，凭你们三头烂蒜，腰里别着家伙儿就耍威风。李问天又一想，特派员一直嘱咐不让蛮干，现在不是与他们拼命的时候。于是，李问天仰天大笑：“哈哈哈——叫你一声侯厅长。为了国家财富不流失，俺可以和恁合作，仅限于合作。你们想命令俺，做梦！”
候清肠看到李问天话里有缓儿，也放平心气儿说：“李问天，就按你说的办，反正都是为了国家，不必非得较真儿。”候清肠想放长线钓大鱼，只要李问天答应合作，占住了大顶子山煤矿，早晚你李问天都得听我摆弄。否则，我老侯一生气崩了你小子。候清肠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痛快！为了保证煤矿不被日军破坏，恁得给俺提供枪支，最好是手枪、机枪搭配。另外嘛，还得给俺提供一部分钱，俺那些兄弟都要光屁股下井嘞。”李问天把条件摆到了桌面上。三个月来，李问天张嘴钱闭嘴钱，离开钱不说话。他能不提钱吗？他的万把兄弟加上家属两万来人，都挣扎在生死边缘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矿工兄弟为了节省衣服，到了井下都光着屁股挖煤。他对候清肠说的话一句都不假，句句实话。他想趁机会讹候清肠一把。
看到李问天这样说，候清肠也不含糊，立刻表态：“武器和钱不成问题，你说地方我送去。”
李问天没想到这老小子答应这么痛快，也茬愣地表态：“侯厅长，恁放心。俺让五爷当护矿队队长，到时候把煤矿完整地交到恁手上。”
候清肠心中暗自高兴。他认为李问天穷人就是穷人，只要给钱给东西，就没有摆不平他的时候。天上从来不掉馅饼，遇到肯定是陷阱，何况是我候清肠给的馅饼。走着瞧吧。候清肠这种人想问题复杂，往往也简单。他遇到李问天这种大思想的人，他小人耍小聪明的思想肯定吃亏。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大家经常遇到这种人，处处算计，处处耍花招，就是不抬头看看大形势，最后落个人仰马翻，甚至性命不保。历史和现实比比皆是！
候清肠和李问天都觉的今天谈判轻巧，三言两语敲定了结果。回梅河口镇的路上，小彩蝶埋怨候清肠便宜了李问天。其实，她是觉得自己美貌没派上用场，显得她在这场谈判中无足轻重。像小彩蝶这种思想的人，在国民党中比比皆是，导致了国民党一盘散沙，四分五裂，势力范围林立。讲古比今。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至一个企业，如果从上到下追逐个人至上，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本事和利益，最后的结果就是晚清政府的下场。再到个人亦是如此。
回到大顶子山煤矿，李问天对五爷说：“恁担任护矿队长责任重大，要保护好所有兄弟，督促候清肠兑现承诺。最重要的一点，把武器藏好，随时都能拿到手里。”
“问天，我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不如让我到梅河口监督候清肠。”其实，五爷的潜台词是说，我还不想这么早丢了性命。李问天没有多说一句。他坚定了一个想法——要把五爷捏在手里，让他成为自己计划成功的踏脚石。从发现五爷投奔候清肠以后，李问天处处释放给他的信息都是假的。当然，五爷传给候清肠的信息也是假的。李问天处处表现为不向东不向西，一心为了矿工兄弟，一心要保住这个煤矿，没有表露一点为党工作的蛛丝马迹。候清肠每次得到五爷报告，对李问天的表现都十分兴奋。所以，五爷这次传书催促兑现承诺，候清肠“喯”都没打，按照当初承诺给李问天的武器和光洋，运到五爷指定的地点。
李问天虽然想的很周全，但是五爷老奸巨猾，再加上向往荣华富贵梦的诱惑，一直琢磨离开煤矿的妙计，到金美客栈享受。他似乎看到了李问天的不信任，捉摸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用意，彼此都嘴儿上不说而已。因为李问天让他当暗地里的护矿队长，却没有让他脱离井下采煤，让他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是啊，这五十多年咸盐不是白吃的，用东北话说老家贼一个，七十二个心眼带转轴儿。
他在井下鼓动一些人跟着他走，想找机会逃出这牢笼。将近一千人，总有一些墙头草或利欲熏心的人。他纠集了二十多人，从猪圈的狗洞逃了出去，逃到了十三井口。到了以后，他飞鸽传书给候清肠——他说自己说服了李问天，先到十三井口占住，为以后全面收复大顶子山煤矿打基础。候清肠不知道咋回事儿，还觉得五爷是个干事儿的人，派人给他送去了十几条机枪。五爷在十三井口坐山为王，成了不小的一股势力。因为党员刘先坤牺牲，鬼子收缩兵力又撤了兵；所以，五爷到了这里猴子称霸王。在没有主心骨的这段时间里，十三井口的矿工可受了苦了。没有人组织挖煤，即使挖出点儿煤也卖不出去，他们吃饭都成了大问题。鬼子撤兵时，七八百号人，爹死娘家人个人顾个人，有的逃走了，有的投奔了黑七旅，有的跑到其他井口……实在没地方去的，弄点煤跟周围老百姓换点粮食，勉强维持度命。
这正是：风云突变娃娃脸，同生共死是谎言。生死瞬间心难测，哪管道义和人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