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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是一年的吉祥饭，新年一切美好开始的第一顿饭。所以，中国年夜饭在每个人心中都是最神圣的。在铜锣铁矿区三合山货铺的这顿年夜饭，比当时任何一家的年夜饭都有意义。特派员王一知举起第一杯酒祝福：“同志们，新年的钟声就是我们战斗的号角。据党中央分析，小日本今年就完蛋儿，苏联老大哥快速出兵，东北三省很快就回到祖国的怀抱。来，为了迎接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让我们先干了新年的第一杯酒，鼓足精神，继续前行！”当她的话音刚落，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铜锣铁矿笼罩在一片爆竹声中。
是啊，1945年春天正式阔步启航，向苦难久矣的中华民族张开了温暖的胸怀。听着这报讯的爆竹声，王一知传达着党中央的温暖信号，连同爆竹声都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王一知既是这个临时大家庭的家长，也是通化地区党组织的最高领导人。她分析了通化地区，乃至满洲的全面形势。实至此时，鬼子在硫磺岛战败的消息，像无形瘟疫漂洋过海传到了日本国内，美军海战使日本的战争资源消耗殆尽，小日本成了耗子的尾巴。“神风特攻队”飞机以高强度木材代替铝合金，说明日本军国主义已经是强弩之末。时至今日，在党中央的正确领导下，按照毛主席“持久战”部署，八路军进入了全面反攻，华北华中各大城市都已处于八路军、新四军的包围中，长江以北开始执行“扩大解放区，缩小沦陷区”的战略任务，已经酝酿发起春季攻势。红色之都延安开始减租减息，每家每户都得到了减租减息实惠，保育院里的孩子们都已经喝上米粥，每日吃上了一个鸡蛋，主食黑疙瘩换成了肉夹馍。从国际上看，美苏两个超级大国要出手，给予小日本以致命打击，全面抗战胜利指日可待。
王一知兴奋地强调：“同志们，延安即将召开一个重要会议——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将在这次会上通过《中国共产党党章》，明确把毛泽东思想作为一切工作的指针。有了这个法宝，同志们，我们就一定能取得胜利！因此，我们要占住大顶子山煤矿和铜锣铁矿，为即将迎来的抗战胜利献礼！”随后又补问了一句：“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誓与煤矿铁矿共存亡！”大家异口同声。
这顿年夜饭吃到了东方破晓。随着年夜饭的结束，特派员全面部署了下一步任务。王一知说：“我亲自负责铜锣铁矿平稳回到祖国，留小伙计在身边，顶替胖虎在山货铺当交通员，胖虎去密营训练锄奸队。李问天有两项任务：一是秘密武装锄奸队，使密营锄奸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二是做好大顶子山煤矿团结矿工工作，关键时刻带领矿工斗争，绝不让候清肠坐收渔翁之利。”
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作为党的高级领导，王一知思路清晰，部署任务明确，使在场的人心服口服。小伙计看看特派员，看看李问天，他无比羡慕两个人，觉得两人犹如天神一般高大，让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自愧不如。
大年初一，李问天和胖虎携带了一部分长短枪直奔密营。李问天一踏进密营，乡亲们和锄奸队员都围上来，无比热情的嘘寒问暖融化了他们的心。李问天先到四妮儿家，向四妮儿父亲说：“老伯，我想来想去，四妮儿也该出嫁了，但俺已经有心上人嘞。所以，俺想给四妮儿找个好人家。”说着，他一指胖虎：“老伯，这位是抗联战士郑铁石，来担任咱们锄奸队队长。老伯，俺看你就应了吧。”
四妮儿爸是地道的农民，三扁担打不出个屁来，遇事儿没主意。就四妮儿的婚事，五爷说许给李问天他答应，今天李问天说许给胖虎他也答应。李问天问四妮儿：“妹妹，恁看这事儿中不中？”
四妮儿转悠小眼珠说：“问天哥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答应嫁给他。”
李问天一看四妮儿妹妹很认真，他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行，恁三个条件也行。”
“让我加入锄奸队，发我一把枪。”四妮儿斩钉截铁，眼神坚定，似乎琢磨了好长时间才开口的。
“你不怕苦嘞！爬冰卧雪训练，天天冒着掉脑瓜子的危险？”李问天实事求是告诉她。
四妮儿只说了一句：“郑铁石，恁不嫌俺不干净就行。”
大家都以为四妮儿说自己穿的破烂，天天灰头土脸的，谁也没有往别的上寻思。胖虎从来没碰过女人，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并且保证对四妮儿好一辈子。即使这样四妮儿也依然冷若冰霜，没有露出一丝儿的笑模样，大家都以为年龄小，害怕与一个陌生男人生活，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她恐婚。
说心里话，李问天真没看出来四妮儿这样刚强，说话办事比大老爷们都有力量。李问天答应她加入锄奸队，才见四妮儿重重点点头，竖起拇指与李问天起誓表达决心——一定与郑铁石好好过日子。就这样，当天晚上，在李问天主持下，四妮儿与郑铁石完了婚。战乱时期，难得的爱情果实，没有吹吹打打，没有花枝招展，更没有像样的洞房，一对年轻人完成了人生又一件大事。第二天，李问天才想起来五爷这个人。他问锄奸队员：“五爷哪儿去嘞？”
二十来个锄奸队员都面面相觑，看看天看看地，没有一个站出来搭话。李问天又问了几遍，有一个大胆儿的说：“都消失三天嘞！谁知道他到哪逍遥！”
从这个人的搭话中，李问天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想，五爷这个人老成持重，鬼点子一出一出的，不应该出什么问题啊。他没有当场再问下去，而是把刚才说话的李二留下，把其他人全部打发了出去。李问天和蔼地说：“恁不要害怕嘞，有啥说啥，俺又不怪大家，就想知道五爷干啥嘞。”
“其，其实五爷去了梅河口镇，听说他奉你命去执行任务。反正大家这么传嘞！”李二支支吾吾。
“去了几次嘞？”李问天想知道五爷为什么撒谎，索性向李二问个清楚明白。李二豁出去了：“问天哥，俺就都跟恁说了吧。五爷这一年去了好多次，现在也不避讳人儿嘞。大家都知道奉你的命令，光明正大的。话里话外，好像他在梅河口镇有了相好的，快活着嘞！”
李二这一番话可气坏了李问天。这是逃难乡亲的密营，这是与敌人斗争的大后方，稍微不慎将造成灭顶之灾，何况他还是锄奸队队长，担负着众乡亲命运和党组织重大使命。他一个五十多岁老汉儿能不懂吗？竟然拿着大家的钱慰劳裤裆那玩意儿，而且很可能都送给了婊子。再一想，他李问天领着大家在煤矿挣钱，偷黑寡妇大车店的金条，可都在他五爷手里保管，那可不是一般的小钱财。李问天越想越害怕，死的心都有。他立即召开了锄奸队会议，当场宣布了党组织对胖虎的任命，做出了封锁密营周围三十里，任何通往密营的通道都卡死，包括五爷在内的任何人不得靠近。会议一散，胖虎带着队员立即封锁了密营。如果五爷叛变那就是灭顶之灾，会让自己在内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此时，李问天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要不说李问天具备大将能力，处理问题的当机立断，感知和防范意识非常强。他听了五爷情况，知道情况很严重。他既从党组织高度想问题看问题，又从众乡亲安危出发。他知道梅河口镇日本人、国民党特务、胡子、江湖草莽聚居，任何一方拿住五爷软肋，都能置密营众乡亲于死地。他不当机立断行吗！李问天对胖虎嘱咐了又嘱咐，才放心离开密营，绕道回到了煤矿，第一时间向西宫喜代销假。西宫喜代见问天初三就回到了煤矿，表现出十分高兴和友好的态度。当即，西宫喜代留李问天喝酒，摆上了日本牛肉罐头和中国土豆丝，两瓶日本清酒。如果说刨除日本帝国利益之外，西宫喜代很愿意把李问天当成知己，甚至说形影不离的手足。可是，他现在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对李问天的相信也是有限度的。为了帝国利益，西宫喜代不得不用各种手段拉拢李问天，利用李问天。他笑眯眯说：“问天君，我地生活不好，岸古隆一郎将军命令，需要煤炭地大大地，我求你地干活！”
李问天看西宫喜代痛苦的表情，结合特派员王一知分析的形势，清楚地知道小日本兔子尾巴长不了啦。这顿酒，李问天与老鬼子相谈甚欢，表示自己粉身碎骨都听他的。西宫喜代自然格外高兴，两瓶清酒他自己掫了一瓶半，醉的跟死狗一样，被李问天弄到床上。
正月初五，李问天带领矿工兄弟继续下井，继续在煤质上做手脚，既能完成西宫喜代要求的任务，又能保证资源尽量少流失。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李问天成为了大顶子山煤矿之主。而且，二十个井口出奇的一致，无论出煤量还是煤矿管理，都让西宫喜代没得挑。
这天傍晚时分，五爷来找李问天。五爷见面就质问李问天：“问天儿，恁小青年长能耐啦！俺出趟门儿回来，连家都回不去嘞。恁这是安了什么心？”
李问天冷静地看着他，既不发火也不吱声。等五爷把牢骚发完，李问天平静问他：“恁说说，三番五次去梅河口镇做啥嘞？恁裤裆的东西慰劳完了！”
五爷心里一惊，知道李问天已经回过密营了。但是，他毕竟是老油条，很快从惊心中恢复过来。五爷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捋了捋信封递给李问天。信封上款写着“问天兄启”，下款写着：“小弟罗虎拜”。李问天不紧不慢撕开信封，拿出信瓤儿，展开只有一张内容的信。李问天认真看了一遍，大概意思是说：“问天兄，俺知道恁在大顶子山煤矿风生水起，那毕竟是投敌卖国的勾当儿。现在，兄弟我罗虎不才，被警察厅长候青长委任为队长，手中有了一些小小的权力。如果以老兄之才改邪归正，那在侯厅长手下定是高官厚禄。弟期盼兄早日回到正道儿上！”
李问天边看信边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吃了罗虎。可是，李问天不能表现得太激烈，怕五爷节外生枝，造成上两次那样的糟糕局面。因为特派员王一知送给他一句话——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问天你一定要克制和忍耐！他想到这里，拧着的眉毛舒展开，撅起的嘴儿放平，捏变形了的信纸抻平，似乎愤怒的心情转为兴奋了一些。李问天抬头问五爷：“恁老怎和罗虎联系上的？”
五爷看到李问天的表情变化，以为罗虎许下的高官厚禄打动了李问天。他开始眉飞色舞讲起了这段故事。同时，他心里盘算，李问天一个小家雀咋能斗过他这个老家贼，连编带虎向李问天买好。李问天也不打断他，看他如何表演，笑呵呵地看着五爷唾沫星子横飞。
五爷这个人品性，用四川话说典型的骚鸡公，东北话说骚跑懒子，见了女人挪不动步，见了有姿色的女人，宁可牡丹花下死也不舍。在天井瓦窑时，他没少往女人堆儿里扎，不是被妇女骂一顿，就是被一帮子女人摔夯儿。另外，他特别好酒没品。五爷什么酒都喝，几乎天天醉夯夯的，没有正经人愿意搭理他，导致了他五十多岁没女人没酒。李问天联想从河南逃荒的一道上，五爷总是以保护四妮儿为理由，把她领在身边搂在怀里。那时候，李问天一是幼稚，二是没有心思往这些事儿考虑。但是，五爷社会经验丰富，遇到难题能拿事儿，常常给李问天一些见解，这使李问天对他产生了依赖。由此，李问天只看到了五爷的优点。今天，他听五爷说窑子女人多风骚多勾人儿，才想起四妮儿对嫁男人的冷淡。
五爷越说越来劲儿：“问天，你是正当年，裤裆那玩意儿不知得征服多少女人。我为什么劝恁？人生一世，男人不与女人擦出点儿火花，活的还有啥意思嘞！”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侯厅长说，罗虎做保证，你要归到他麾下，小彩蝶就是你的——哎呀，这女人人间少有，天上难寻……”
此时，李问天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五爷：“恁说说怎么和罗虎联系上的，俺看看值不值得俺去。”
五爷“嘿嘿”半天才说：“说这事儿啊，恁不能笑话恁五爷。俺第三次去金美客栈找了一个窑姐，比咱河南女子够味儿，放得开，上来解开怀，露出雪白的一对大奶子，手就往恁裤裆里掏啊，一下就让你麻嘞！”
“打住！恁说点儿正经嘞。”五爷一看问天变了脸色，以为小伙子被他淫词浪语弄得火气上升，赶紧往正题儿上白话儿。他知道这小子的脾气儿，真能给他一顿拳脚得不偿失。他叹口气说：“罗虎可能早盯上了俺。那不，第三次没干实事儿，罗虎带着两个手下，腰里别着双枪就进来了——把俺摁在床上，拿枪顶着俺的头，逼着俺答应劝降恁。从那以后，俺去窑子的钱都是他出的，还许诺让小彩蝶伺候恁。”
“你！”李问天刚想发火，又想起了特派员的话，才缓和下态度：“哎，五爷啊五爷，你早晚为了裤裆那玩意儿，把吃饭的家伙弄丢啦！”
接下来怎么办？李问天脑袋紧张地转动，真赶上小日本的火轮啦。他想：“候清肠如此煞费苦心拉拢五爷，不应该只冲着我李问天，在背后应该有更大利益诱惑。难道他也是为了大顶子山煤矿？应该是。小日本子要玩完了！他国民党也盯上了这块肥肉？应该就是这样！否则，他候清肠为了我，不至于拉拢一个老头子，又是金钱，又是美女的。对，必须把这一情况告诉特派员，让她给自己拿拿主意。”
李问天现在不白给，现实让这个乱世生荒子猴精起来，活生生把他逼成了老谋深算的诸葛亮。前后想清楚，李问天低声说：“五爷，恁给俺三天考虑。俺有个要求，恁必须留在俺身边当军师，俺走到哪恁跟到哪！”
五爷一听心中乐开了花：“中中中——俺舍命陪君子！”
五爷已经投靠了候清肠。李问天为什么要留他在身边？这是李问天考虑问题全面之处。五爷掌握着煤矿和密营很多秘密，他一旦离开李问天视线和掌控，就会给乡亲们和他带来无妄之灾。这样一个炸弹，即使随时粉身碎骨，李问天也情愿在自己身边炸。用胡子的行话说，五爷现在温柔入眠还没有醒，一切还有缓和之处。五爷这颗炸弹不炸的最好方法，让他进入长时间休眠，与外界隔绝。
突然，李问天挠头问：“五爷，恁不回梅河口，怎么能将俺同意的消息告诉罗虎？总不能话长腿儿吧。”
“好办。”五爷诡秘地一笑。
“五爷，俺现在处境危险，恁要处处留心，鬼子不是好惹的，尤其西宫喜代阴险狡诈。”李问天长吁短叹。
这正是：狗熊撒欢逞英豪，阉驴无知舞竹篙。荣华富贵虚一场，千算万算死难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