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盼生按照王瘸子指路,痛快地来到了大顶子山。正在祈求李问天时,王瘸子“哈哈”大笑走进来。杨盼生都傻了!这不是算命的神仙吗,他怎么也在大顶子山?王瘸子看杨盼生直愣愣瞅他,爽快地说:“杨老板才分手就眼生啦!我就是那个算命的瞎子。”说着,王瘸子来到杨盼生跟前:“快拜见贵人!他就是我说的贵人。”
杨盼生怯生生地再次作揖:“贵人在上,受小可拜见!”
李问天双手扶住他说:“杨掌柜的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了。这次是我让王瘸子请你来的。因为我知道你有难,所以想从中帮忙。咱们又不认识,怎么办,只好请将不如激将!”
杨盼生心里划回儿:“眼前这个挖煤的和算卦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我一举一动都在人家掌握之中,这要把我绑在山上,不要什么给什么嘛。眼前,他看李问天没有恶意。只好先听听看看,土豆熬酸菜硬挺着。”
李问天把他扶坐在炕沿:“杨老板放松,我们真心帮你,不会对你不利。”李问天来回踱步两趟,突然停住继续说:“恁口中的侯厅长,是俺河南的老乡嘞,俺出面管用很嘞。”李问天故意拉长音说河南话。
杨盼生听到这,“咕咚”跪在李问天面前:“掌柜的,您让侯厅长放我一马,金银财宝开个价儿!”
就这样,李问天答应下来,并对杨盼生说:“我不要你金银财宝,只要你能给我大顶山解决过冬棉衣。”
杨盼生一看李问天,这是个说话办事阚快的人。于是,两个人越唠越投机,短短时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李问天一堆一块都摆在眼前,他杨盼生又急于攀李问天的高枝儿,所以一时间如同烧红铁水融为一体。
杨盼生问李问天:“兄弟,你这煤矿现在什么情况,能出多少煤,都卖到哪去……”
“杨老板,”杨盼生打断他:“怎么还叫杨老板,我攀个大我为大哥,你吃点亏为弟。”
李问天也不再客气:“杨大哥,现在煤矿处于半瘫痪状态。为了糊口,俺们勉强出点煤,除去自己用的,几乎卖不了什么。你看这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一万多口子。唉!”
“那你老弟没想着把矿井都启动起来?”杨盼生问道。
“不想是假话。一是大烟儿炮马上就来,俺得把井口先封上,等来年春儿再说;二呢,俺上哪淘换钱去。”李问天简短几句话,把大顶子山困难说了个明白。杨盼生接上话:“恐怕你的困难不止这些,大到猫冬的粮食和盐,小到老老少少的日用品、月孩儿的尿褯子,都让你愁眉不展吧?”
李问天十分佩服这位新认的大哥:这人学问大,看问题透,说话就戳人心窝子。想到这,李问天没说话,只是默默点点头,表示认可杨盼生说的。晚上,李问天准备了些吃喝,与杨盼生边吃边谈。李问天歉意地说:“大哥,我这没有好酒,我平常也不喝酒。这瓶清酒还是鬼子剩下的。”李问天边说边给杨盼生倒了半黑泥碗,给自己盖了个碗底儿。
小半天儿的功夫,李问天对杨盼生学识人品很佩服,决定认下他这个大哥,决心帮助他解决掉候清肠的麻烦。于是,他端起酒碗:“杨大哥,我们一见如故。明天,我跟你下山会会候清肠,别让他找你的麻烦。”
当晚,李问天没有向杨盼生说他与候清肠的过往,怕把杨盼生这个胆小的人吓着。第二天早起,李问天和杨盼生草草吃了饭,两个人骑上鬼子留下来的战马,说说唠唠下了大顶子山,一路上敞开心扉。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个人骑马走路应该快吧。正说错了。两个人整整走了一大天,到晚上十点才算到了宝隆昌大车店。他们砸开大门,牵着马刚进来,有伙计把马牵去喂草喂料饮水。到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杨盼生吩咐饭堂准备上等酒席,直接送到自己住的院子,把俩女儿和老婆从被窝里拉起来,共同出来拜见全家的贵人李问天。杨盼生介绍:“这是你嫂子关慧薇!”李问天要跪下给嫂子磕头,杨盼生一把拉住:“这都啥社会了,不兴这样的礼节。”又指着一儿两女说:“大丫头杨关钰,十三岁;小丫头杨关生,九岁。还有一个儿子杨正祥,十六岁,在长春读国立中学。”
大半夜,把一家人折腾起来,这让李问天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赶紧扎撒这两只手:“嫂夫人请起,恁快让孩子进屋睡觉嘞!”李问天是个实在人,也不会什么客套话。
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杨盼生老婆关慧薇打发两个孩子进屋睡觉,打发李妈也回屋休息。她亲自倒酒倒水侍候着,坐在餐桌一端没有话儿。但是,她随时起身给丈夫和客人添酒布菜,比酒店伙计高雅有致,比一般女人举手投足得体。李问天哪里受过这样的抬举,浑身感觉像刺儿扎的那样难受。他身为初次登门的客人不能推辞,也不能安然接受,就像屁股上有尖儿坐不住,站不起来。杨盼生买卖人,眼睛不揉沙子,一挥手让老婆回了房间。杨盼生把菜肴集中了一下,把凳子往李问天身边挪了挪,二人十分亲近地吃喝。
第二天吃罢早饭,李问天在杨盼生的陪同下参观。老客们为赶路早早结账上路,伙计们各司其职忙里忙外。他们来到一个下等客房,宝隆昌大车店正房东三间,房屋十分宽大气派。从中间开门,进到门里正面一张八仙桌,桌上有茶壶茶碗和烟具。当然,他们摆的烟具是关东烟笸箩、烟斗。李问天一看明白,这是简易客厅,把东西大通炕隔开,两边各安置有一个灶台,灶台与通炕之间用土墙隔开。通炕能容纳二十人,墙上都是白纸糊墙,房间虽然不高档但也干净利索。每个院落都有一个碾子,一架扇车,柴草垛紧贴东南角,便于日常观察和防火。草料是马吃的,柴垛是老客自己做饭用的。李问天明白,这是图省钱老客们的选择。他们不用店里伙计喂牲口,不到饭堂吃饭,能省下不少钱。到退房时,他们一起结算草料和柴火钱。
李问天问:“杨大哥,通炕墙上为什么不刷白石灰呢?”
“呵呵,兄弟,这就是你外行了。我为了保持客房亮堂,每年糊一层白纸,虽然费时费事费力,但是客人看着舒服。要不我这怎么吸引客人呢!”杨盼生顺带介绍了生意经。
李问天更佩服杨盼生的精明劲儿啦!大车店嘛,顾名思义,就是为了车老板们开的,有时候除了车老板子之外,一些没有钱的农民也要住店,或是拉着农产品进城去贩卖,或是去城里采购,或是串亲戚,不论是去做什么,赶不上宿头儿,也要住一宿,吃点东西,同时让赶脚牲口休息一下。
杨盼生介绍说:“兄弟,大车店不光接待没钱的,像那些有钱的住高档客房,吃高档饭菜,闲暇享受享受,搭个台子听听蹦蹦戏。所以,那些说书的,唱曲的,卖药的,都涌到了我这里,大家都是互利互惠,彼此都得利嘛。”
噢,李问天心里敞亮,觉得干什么都有门道儿。这让他明白了宝隆昌红火的原因。中午,关慧薇亲自下厨为李问天做了六个菜,精致味儿美,色相美观,比饭堂厨师做的好。李问天看出杨大哥夫妻的用心,也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休息好,吃的好,李问天荣光换发,精神头十足,感觉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饭后,他们正在谈笑风生。有一个看门伙计来通报:“老爷,侯厅长带着人来到,让您前去迎接。”
李问天跟着杨盼生来到大车店门前,看到候清肠穿戴正规,满脸严肃表情正襟站立。杨盼生满脸堆笑,抱拳作揖:“侯厅长大驾光临,小的未远迎,实在该死!”
罗虎从候清肠身后出来:“一个开大车店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现在是党国接收伪产专员,直接受蒋总统和戴局长指挥!你他妈什么东西。”
杨盼生赶紧再次施礼:“候专员,小可不知厅长荣升,往里请,请——里面的,赶紧摆上等酒席,沏好茶!”
杨盼生真跟接天神一样,陪着笑脸,弓着腰,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让李问天感到极其不舒服。一开始,候清肠没有注意李问天,因为他没想到在这遇到他。罗虎先看到李问天,大声豪气说:“这不是李大矿长吗?怎么,见了候专员还不见礼,难道让候专员给你见礼!”
谁都理解他阴阳怪气的意思,故意给李问天上眼药。李问天能惯着他吗:“罗队长狗仗人势的毛病还没改,真是让我可发一笑——人分大小,马分高低,贱皮子都一样!”
当着众人,罗虎哪能受得了,一伸手把枪拽出来,“嘁哩喀喳”顶上了膛火,原地不动指着李问天的脑袋。杨盼生赶紧扎撒着手解围:“各位专员大人别动怒,都是自家人!”
候清肠看到李问天心里一惊,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制止罗虎不要胡来。罗虎委了巴屈收起了枪,冲着李问天恶狠狠瞪了一眼。李问天一抱拳:“候厅长叔,问天见礼啦!”
候清肠听了一句候叔,就像吃冰糖一样甜蜜,心想总算解开了几十年的恩怨。他也忙不迭笑着说道:“这不问天嘛!幸会幸会。大侄子,这段时间想死我了!”
不管真的假的,这两句话抬高了李问天。候清肠扯着李问天手腕儿:“大侄子里面谈!哎呀,你咋突然出现了?”
候清肠一点河南口音都没有,完全入乡随俗说东北话。李问天也说东北话:“侯大叔,我这是被逼上梁山!大顶子山一刻也整不下去了,才来九台求杨老板援手。这不,杨老板刚和我谈妥入股煤矿,你老人家就大驾光临。”
别看李问天说话客气、尊敬,实质在心里仍是恨意难消。眼下,李问天求着候清肠,不能再像原来那样敌忾。候清肠心里也明白,这李问天遇到了大麻烦,肯定有事求他办。他们说话功夫来到了大车店办公客厅,客厅内四周摆满了沙发,每个沙发对应一个茶几。伙计们早就手脚麻利地准备好了茶水、点心、瓜子、水果,满满登登,显得待客主人的热情。候清肠一屁股做到主人座儿上,似乎无意地打量着客厅,双臂垂放在沙发当头上。
杨盼生客气地招呼大家落座吃喝,拉着李问天坐在候清肠右侧,罗虎等五人坐在候清肠左侧,大有两军对垒的意味,候清肠居中当裁判的架势。候清肠眼睛打量客厅,脑海中像无数道闪电略过——他断定李问天到场肯定与自己对立。他要保住宝隆昌,自己要却要吃掉宝隆昌。候清肠心想,如果他与自己撕破脸,那自己日子也不好过。关键这个小兔崽子既通共,又在戴局长那儿挂号,真正是难缠的主儿!眼珠儿一转,他计上心来——哎,我不把话儿说死,钝刀子剌肉一点一点锯了你。于是,他率先开口:“杨老板饭好了吗?”
大家对他的话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说的是吃饭,还是把事情摊开来谈;所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吱声。候清肠“噗嗤”笑了:“有啥愣怔地,问天出面,我只好向上级请示、拖延呗!”他这一笑,长条脸儿显得宽厚了些,眼神里散射出光芒依然让人捉摸不透。
杨盼生心领神会,让老婆准备了五十根黄鱼,塞给李问天交给候清肠。李问天把候清肠叫到隐蔽处,将五十根金条递给他:“侯大叔,这是杨老板的意思。另外,你能不能把军用被服调拨我一些,以解燃眉之急?”
候清肠接过金条,一掂布袋子挺压手,满意地答应了李问天的请求。二人转身到宝隆昌饭堂单间就餐,一桌摆满了二十道东北菜,大家谁都没吃多点,也就是象征性意思意思。刚过中午,谁都是刚吃过饭。候清肠说吃饭就是摆排场,让自己在属下面前拐个弯儿。临走前,杨盼生又给每人五十大洋:“各位专员,小小意思,你们自己买个茶喝。”
别以为五十大洋少,折合现在实物价值人民币四千多元。罗虎他们乐得小尾巴翘挺高,也忘了与李问天的不愉快。杨盼生满脑门子汗珠,一吓二累三紧张,浑身都紧绷着发条。回到内宅,杨盼生像泄了劲儿似的,往沙发上一仰巴,全身酸疼的感觉。是啊,任何人紧绷的神经一松懈,马上会感到全身疲惫不堪。何况,杨盼生像过鬼门关一样。虽然表面上一片和风细雨,但是背后完全剑拔弩张。这场剑拔弩张的交锋瞬间化为和风细雨,所有人都认为是李问天的功劳,李问天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此刻,李问天认为候清肠人老变好了。其实,他大错特错。候清肠不是变老变好,而是坏人变老变狡猾了。五天前,候清肠接到东北接收伪产一号的密信,让他今天按照李问天提出的办。并且,大顶子山煤矿完全交给李问天,也是这个幕后神秘人物的安排。候清肠知道,这个一号才是真正的接收大员,自己只是接受他领导和指挥的小丑,稍有差池就将受到戴笠家规的惩罚。他不过是这个人的影子,或者说是提线木偶,在台前表演的傻子和替身。
现在,在东北地区国民党内部,除了候清肠知道这个人存在外,任何人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神秘的人物存在。半年来,候清肠不断地接收指令,却一次也没见过庐山真面目,只是被动地接收各种奇葩方式传递来的指令。那候清肠怎么知道是神秘人指令呢?这很简单,戴笠早就电告他——如果接到画有狐狸图案的纸条,那就是东北接收伪产委员会主任的指令。候清肠在这半年接收方式五花八门,不是在上厕所时接到,就是走着走着路要饭花子塞给他,甚至吃早餐时夹在他的糕点里……总之,指令随时出其不意出现在他眼前。有时候,他感觉自己撞见鬼一样,使他胆战心惊不已。
李问天喝了口茶,认真地说:“根据中共特派员说,抗日战争胜利很有可能冲昏蒋介石头脑,国共两党把中国引向何方说不定。所以,大哥你把买卖先关掉,派得力的伙计守护,你和嫂子孩子上大顶子山躲避。什么时候国家走向正规,你再回来继续干买卖……咋样?”
李问天表情凝重,态度诚恳,完全从杨盼生一家安危考虑。杨盼生没有说话,陷入了一种冥想的思考中。杨盼生那也是有学问的人,对李问天说的时事何尝不懂,又岂会不知这里的厉害关系。一刻钟过去,杨盼生坐直了身子,张嘴想说什么又闭口不言。李问天理解他,继续说:“大哥大嫂,我真心喜欢你们。这样兵荒马乱的。各路神仙都是你们填不满的无底洞,他们会无休止地上门勒索。话说回来,万一候清肠哪天反性咬你一口,够你受的!”
关慧薇插话道:“当家的,咱们三个孩子尚未成年!”
杨盼生苦笑着说:“问天,我何尝不懂啊!这么大家业,哎,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形势一会儿一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你说共产党好,我也承认。但是老蒋往这增兵是事实,共产党还是抗联那些人,武器差兵少,谁敢保证共产党胜利呢。万一……”
这正是:盼生保财思难事,万贯家财想不失。问天思想初长成,家财难舍目未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