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周淑兰的建议,李问天索性什么事儿不管,任由万景富过一把手的瘾头子。本来,李问天气血攻心没有大碍,在卫生院休息三五天跟常人一样。为了不触万景富的霉头,他赖在卫生院修养起来。头三天,万景富装模作样来看望他,每次都嘘寒问暖几句。学精了的李问天一言不发,生怕被他再抓住什么话把儿,“哼哈”地应付着他。
在这件事情上,万景富没有打算装样子,想一鼓作气与李问天一较高下,从此让大顶子山干部群众都知道谁才是一把手。做出决议第一天,他媳妇苏元英听说了这件事。苏元英语重心长地劝他:“老万,你不应该与李局长闹翻。没有李局长就没有矿务局今天,全局干部群众眼睛不瞎。如果你一意孤行就会成为大伙的公敌。”哄了哄孩子,苏元英接着说:“我不懂你的原则和党性,但是你得为我和孩子考虑,想让我们娘俩也成为矿务局公敌吗!不行啊。刨除他局长职务,他还是一个大好人,对好人下绊子就是恶人!”
“你说的对,我没有想害李问天。可是,他确实说出了右派言论,阻碍社会主义事业大好发展,我这个党委书记能坐视不理。那样,党的使命也不允许啊!”万景富完全行左实右,打着党的旗号做昧良心的事儿。苏元英虽然明事理,但是毕竟不懂政治上的事情,再加上万景富满嘴瞎话,她一个文化不高、不懂政治女人能怎么样呢!所以,她能起到的作用,就是尽量弥合丈夫与李问天的嫌隙。迫于夫妻爱意,万景富头三天装模作样看望李问天,既不伤夫妻情分也对干部群众有个交代。从这一点来说,万景富整只手腕确实老辣,言行虽然甘甜不垫饥,确实堵住了大家的嘴。表面上,人家党委书记关心干部,局长住院人家三天两头探望,工作分歧必然存在,不能说他老万别有用心。头三天过后,万景富因为“辞旧迎新放‘卫星’,敢叫产量换新天”大会战脱不开身,他就派自己的公务员早晨晚上探望。不知道真实情况的人口口称颂,你看咱们党委书记多么好,对待咱们局长一心不二!是啊,这种人比真正的坏人还可怕,净暗地里使绊子做文章,让所有人防不胜防。
从李问天住院那天开始,他的病房成了会议室,知道的干部群众陆续来看望,有时堆满了人每个插脚的地方。大夫护士进不来出不去,影响到了他们正常的工作。他们都去找院长告状,请周淑兰出来主持公道。周淑兰一开始没在意,向大夫护士宣传李问天的好德行。后来,医院打扫卫生的叫苦连天,天天向院长周淑兰告状——因为井下工人不洗澡不换衣服就来,衣服一抖“哗哗”掉煤渣子,两脚煤泥在干净的屋地上和了泥,简直成泥泞的雨后土路。除了破坏卫生以外,矿工们“豪言壮语”都顶破了房盖儿,把整个一趟房子吵得不安宁,使那些怕吵闹的心脏病人叫苦连天。
周淑兰一看这不行,因为李问天住院影响了卫生院工作。她果断地下令派人站岗,凡是来看李问天的一律挡在门外。院长职务不低啊,在矿务局和铜锣县来说,虽然和矿长党委书记平起平坐,但是她占据了救人生命的高处,说话比矿务局局长党委书记都好使。现在社会不是有四大怕吗,拿针地、买粉地、领导面前耍嘴儿地和讲台上假正经地。这些社会上的乱象让人们饱受痛苦!就拿领导面前耍嘴儿地来说吧,天天在领导面前东扯西拉,说张三骂李四,转来转去自己好;而且,这样的人受领导欢迎,时时处处投其所好,让领导身心舒服,最后把领导送进监狱。
周淑兰这个决定,使好多黑哥们抹着眼泪离开卫生院,看得很多人都觉得辛酸。这天,侯孖去突然出现在医院,站岗的勤杂员就是不让他进。他先是说:“大姐,你行行好!我从十五矿走了五十多山路,你看我这脚上光溜溜的,早就没有煤泥啦。你就行行好,让我进去吧!”
“不行,我们院长规定了!”看门大姐一点不通融。
“你让我进去,我把卫生全包了,给你从里收拾到外。我说到做到,做不到是小狗!”侯孖去豁出去了。
这看门的心里软和,嘴上来了脾气:“大姐,大姐,你管谁叫大姐呢,我才二十九!不让进你就是不让进,磨叽啥!”
侯孖去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咕咚”跪在它脚前:“我也不知道叫你啥了。可是,我要不见李局长一眼死不瞑目。他是我第二次生命的干爹!呜呜——这是真的!”
看门的真是苦笑不得,看看侯孖去只比李问天大不比他小,怎么又成了李问天的干儿子呢?凑巧儿,周淑兰从里面出来:“王大红,谁在你面前跪着呢?”
“啊啊,是来看李局长的,说是李局长的干儿子。我看他不像好人就不让进去,他就跪在我面前哭上了。”看门的急忙解释,生怕院长误会她和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周淑兰快步走到跟前儿,伸手把侯孖去拉起来:“你叫什么名?我看看让不让你进去。”
“我叫侯孖去。我就进去一小会,看一眼就出来……”没等侯孖去说下去,周淑兰痛快地让他进去了。王大红挑了挑眉毛,那意思你院长不坚持原则,怎么被他一跪就让进去。周淑兰心明眼亮,看出来王大红想什么,和蔼地说:“大红,你刚来不久,不知道他是谁。他确实是李局长的干儿子,也是特务的儿子,等慢慢你知道了。‘嘿嘿’,你们年轻人不知道,以后慢慢了解吧!”
王大红顺嘴问:“你说李局长原来是特务?”
周淑兰一把把她捂上,脸子立刻掉下来:“年轻人不能张嘴就说,你喊啥?你才是特务!告诉你,以后再胡说撕你的嘴。记住没?好好干你的活儿。”
王大红打了冷战,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但是,她心里不服气——我不就是问问嘛,咋啦,你不就是暗恋李问天嘛。这个王大红也是,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说话从来不过脑子。如果周淑兰要真暗恋李问天,那么他们早就成为了两口子,还能等到现在这么长时间。王大红虽然挨了骂但是心里长了草,一心想到了李问天身上。平时尊敬李问天是大领导,没有往男女这方面事情想。可是这段时间,她对李问天男人一面好奇起来——这是一个多么有魅力的男人,能让这些矿工硬汉哭天抹泪,要是李问天死了,这些人还不得哭死啊!她心想,我要是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我家八辈子烧高香啦。
周淑兰答应他进去,侯孖去如释天条,三步两步跑进李问天病房:“李局长,我来看你了!”
说着,侯孖去眼泪如断线珍珠,成双成对掉下来。李问天看侯孖去来了:“快进来!你何苦跑几十里山路呢。我没啥事儿,就是气血上涌昏倒了,大家兴师动众。没啥的,没啥的,快让我看看你咋样啦。”
正给李问天量各个指标的大夫护士都认识侯孖去。因为侯孖去在多次批判大会上露过脸儿,大顶子山明星一样的人物。他虽然是反面典型却不招人恨。这些年下来,所有人也都不把他当坏蛋了,也都和他说说笑笑,平等地交流和对待。所以,医生护士笑脸问:“诶呀,当了采煤队队长,连李局长干爹都不叫了?我看你又想被批判是不是?”
侯孖去脸通红说:“我这不是抹不开面子嘛!”
李问天赶紧制止了医生护士的玩笑,认真地说:“从今往后,你不许在称呼我为干爹,我和你父亲政治立场不同,咱们也有国仇家恨,但他是他你是你,不可混为一谈。以后,咱们兄弟相称,恩恩怨怨,一笔勾销。听见没?”
医生护士听他们说知心话,赶紧收拾器械出门去。
“李局长,我叫你干爹不是因为辈分和年龄,而是因为共产党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候清肠认真恢复道。
“我是共产党员,不是共产党。党的政策给你生路,不是我李问天给你生路。你现在是一名合格的社会主义劳动者一份子,这是你自己努力改造的结果!”李问天坚持原则,一点不向侯孖去邀功,不向侯孖去报国恨家仇。
侯孖去明白,没有李问天坚持原则,他还能成为社会主义一份子,还能当上采煤队队长,早就被拉去吃枪子啦。但是,他知道李问天胸襟大度,为人正直坦率,绝不向任何人买好收心,而是凭着人间大义和天道公平凝聚人心,不像万景富之流靠小恩小惠、欺诈几伎俩收买人心。想到这,侯孖去说:“李局长,我非得来见你有大事。”然后,他伏在李问天耳边说:“万书记借着会战,处处收买人心,尤其将各矿公安科收买了。而且,他还话里话外说你下台了。”
听着听着,李问天脸色也变了。他是气得脸色大变。他心想,你万景富是党委书记,是大顶子山党组织最高领导,明目张胆团团伙伙,四处搞串联,连一个普通党员都不如。他为什么断定侯孖去说的是真话!很简单,侯孖去什么出身,即便是事实也不敢说。他敢在李问天面前说党委书记这那,一定掌握了确切的证据才来到面前。
侯孖去接着说:“大多数干部和矿工都知道你们党政配合密切,再加上现在党委书记绝对权威,谁都不敢和你说真话,包括和你关系亲近的人都听不到真话!时间长了,大家都会信以为真,你尽快出来工作吧!”
听了这番话,李问天真是气炸肺腑,马上下床就要收拾东西出院。就在这当口,周淑兰一脚门里门外跨进来:“干啥去?我在门外听半天啦!”
“干啥去?我再不出去工作,他还成精啦!”李问天实在坐不住了,不管周淑兰什么感受,脱口而出这句话。
周淑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把他甩在床上:“哪都不许去,没有我的话不许去!”
李问天涨红着脸,猛然一抬头要发火。面对这个孱弱的曾经的救命恩人,胸中升腾了几次把火气压了下去。但是,他坐在床上“呼呼”喘粗气,把脑袋扭向一边不说话。侯孖去看到这种情况,也没敢打招呼匆匆出门而去。他刚到正门,被王大红拦住:“诶,看着你干爹了?”
侯孖去哪有心情跟她说话,低头往外就走。王大红一把拉过侯孖去,就像提溜一个瘦猴毫不费力。侯孖去刚才心里着急,没有仔细观察这位把门的大姐。现在他仔细一看,这位大姐真是大姐,身高将近一米八,胳膊腿粗壮,大手大脚,活脱一个精壮男人。她如果不是声音是女声,真就让人误会她是一个壮劳力。被王大红揪住动不了,侯孖去只好停下来问:“请问您什么事儿?我还得赶回十五矿呢。”
“几句话。我问你李问天有老婆了吗?说实话!”王大红边说边扽了扽他膀子,意思告诉他不说实话挨收拾。
“哎哟,我的大姐,你放了我,让人看见成什么了!”侯孖去差点哭出声来,哀求着王大红姐长姐短。
王大红问:“你真不跑?说真的,我就放了你。”
“他没有老婆,等着你去当老婆呢!”侯孖去撒丫子跑了。王大红害羞地喊“看我不弄死你”,心里却美滋滋地舒服。她真想嫁给李问天,当局长夫人多风光啊。就像苏元英原来不起眼,现在走到哪里都高看一眼,不就是嫁给了党委书记万景富嘛!这几天着了魔一样,无论干啥心里都想着嫁给李问天,甚至做梦都梦到嫁给了李问天。侯孖去走了以后,她偷摸趴到门缝看李问天,只见李问天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事儿这样。观察了两天后,她抽冷子进到李问天病房,勇敢地说:“李问天同志,我喜欢你,要嫁给你。你同不同意,给我一个痛快话!”
李问天正沉浸在周淑兰的忠告里,被王大红两句话弄的晕头转向。他正了正眼神仔细眼前这个女人,心想我没见过她啊,也不认识,怎么突然冒出来要嫁给我的话头儿呢。李问天不解其意地问:“这位同志,我不认识你啊!”
“嫁不嫁给你,跟你认不认识我没关系。你就说嫁给你行不行?反正我要嫁给你。”王大红也紧张到颠三倒四。
李问天苦笑了一下,心想这是哪来的虎娘们,别是个神经病吧。有可能,医院什么样的病人没有。想到这,李问天冲门外喊:“大夫,大夫——护士,你们谁来一趟?”
有一个护士进来,吓得王大红赶紧溜走。护士问:“李局长,你有什么事儿吗?”
李问天用手指着门外:“就刚才出去的那个女同志,她是不是跑出来的神经病啊?进门就说……”他没好意思全说出来,支支吾吾说不明白。进来的护士笑弯了腰:“局长,她不是神经病,是我们医院的打扫卫生的王大红!”
李问天咽了口气说:“去,你去把你们院长找来。”
护士出去后,李问天很快又沉浸到周淑兰的一番话。侯孖去来那天,周淑兰警告李问天:“你要想当好这个局长。换句话说,你要想像以前带领矿务局往前走,就得让充分地暴露出野心,作出幺蛾子后才能破茧;否则,你李问天怎么死在他手里都不知道。好话难听,好人难做。”
这几天,李问天就在琢磨周淑兰的话。因为周淑兰跟着王一知那么多年,既跟王一知执行过任务,又给王一知当过几年秘书。她的经验和智慧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就拿他李问天来说,在政治上的经验比不了周淑兰。所以,他格外重视周淑兰的忠告。同时,他在担心井下出问题。现在矿井超负荷运转,矿工兄弟临近年关疲劳作业。万景富对井下一点不懂,盲目地大干快上,还提出什么狗屁大会战,要在岁尾年初放“卫星”上天。这是典型狂热性蛮干!如果要出问题那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李问天实在想不下去了,把周淑兰劝告仍在脑后,立刻就想到每个矿上看一看。
正在他穿戴整齐往外走,卫生院大院里乱了套,好多人鬼哭狼嚎地涌进来。他顺着窗户向外一看,差点惊坐在地上。他看到一个个血污的兄弟抬进来,医生护士像受惊的兔子窜来窜去。他知道井下肯定发生事故了!来不及多想,李问天窜出去查看情况,看到杨盼生指挥着兄弟们往病房抬伤员,一个又一个……查到了三十七个,都像黑小鬼儿一样抬进去。
李问天实在数不下去,冲着杨盼生冲了过去,薅住他脖领子发了脾气。杨盼生乜呆呆发愣不语,可急坏了火山爆发的李问天,抡着杨盼生转起了圈儿。
这正是:煤海兴波正当时,权欲熏心出逆事。若问煤海翻恶浪,岂止恶鬼害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