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第二天，万景富来到李问天办公室，一把鼻涕一把泪检讨自己的错误。李问天严肃批评他说：“万书记，你的想法和心情是好的，都是想为党和国家出力。但是，你没有把握的事情，为什么要急于在井下做实验。你这是违反了党的原则，做事独断专行！好，我不在家，你不征求其他干部职工的意见吗？你这是不走群众路线，典型的自由主义！”
因为万景富来到李问天办公室检讨，已经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知道李问天嘴下不能留情。他没想到，李问天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割鼻子割脸，一点不给他这个党委书记留情面。善于伪装自己的万景富，表面上苦情戏依旧，心里却恨上了李问天。他近于祈求李问天说：“文田局长，在大会上你就别说这些了，咋也给我这个党委书记留些颜面。”
“不说？不行！必须让全局干部吸取这次教训，必须让大家知道一时莽撞，为党和国家造成了多大损失！”李问天非常坚决。本来，省工业部安全处长只向杨盼生夫妻和他本人通报了处分，其他人一概不知道。当然，这是万景富求来的。现在，李问天要召开大会通报他的处分，警示全局干部吸取他的错误教训。这不等于把他党委书记的屁股搬出来让大家瞧吗？万景富能不恨得牙根痒痒！此时，李问天还在大咧咧以公致公，却没想到已经与万景富结下了山高海深的梁子。这就像毛主席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斗天斗地其乐无穷！可是，毛主席说的是革命形势，却不是万景富这样的小人之心斗君子之腹。
省军区放炮教员牺牲这么大的事儿，李问天不能不感谢擦屁股的活儿。他马不停蹄赶到王一知处说明情况，请她向省军区代为特别致歉。李问天谈完了主要事情，开始向王一知详细汇报哈尔滨一行的丰硕成果。王一知抱歉地说：“非常抱歉，我现在负责基础教育帮不上你忙，但你要知道我时刻关注大顶子山。诶，李红旗同志现在怎么样？”
李问天一下子蒙住，眨巴眼睛撒目着天棚半天没吱声。王一知“咯咯”一笑：“你太官僚了。当年的小伙计，后来的关东小鹞子，竟然消失在你这个局长脑海里，不太合理！”
李问天“嗨”了一声：“大姐，我从来不叫他大名！这不岔劈了嘛！”
接着，他一五一十介绍了小伙计的情况。王一知十分高兴，嘱咐李问天要注重培养这个孩子，大胆使用这个后起之秀。俗话说，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在这简陋简朴的省政府里，一个宇下，一个草野，对话大顶子山生产革新大事，彼此敞开心扉畅谈大顶子山眼前和未来。
逝者如斯，生者继续。一声炮响的影响逐渐淡出了人们脑海，时间来到了解放后的第二个春节，大顶子山煤矿自然隆重庆祝了一番，杀猪宰羊，锣鼓喧天。万景富征得李问天同意，组织了一场盛大的露天文艺演出，演员都是干部职工本色演出，大顶子山处于欢乐祥和的气氛中。1950年，大顶子山第一次在平安祥和的氛围中走来，带着无限憧憬和无边空旷进入人们眼帘，使人们神清气爽和生机勃勃，撩哧得人们心里痒酥酥麻黎黎的。连日来，李问天内心翻腾，眼前还是那片崇山峻岭，矿工兄弟姊妹还是那样衣衫褴褛，矸石山还是那样秃了光叽……一切外在景象比日伪时期改善不多。但是，所有人从心里往外眉开眼笑，精神头十足，一股奋勇无比的力量势不可当，勇往直前。
从正月初一开始，李问天、万景富双双到各矿拜年，满眼都是山含情雪含笑，每个人笑颜赛桃花，簇拥着两个带头人穿行在五百里矿区，举手投足都带着幸福和骄傲。二十个煤矿一圈儿转下来，把选拔人员去哈尔滨培训事宜也就布置了下去。李问天是急性人，催促各矿尽快确定学习人员，条件是根红苗正，有一定文化基础，年龄不超过三十五，男女不限，每个矿十人。所有人正月十五集合，十六出发，矿务局统一安排大马车送至哈尔滨。
建矿以来，第一次这样大规模、正规外出培训学习，符合条件的矿工都跃跃欲试。谁不想到大学开开眼界！
大顶子山选拔二百多人到哈尔滨培训学习的消息在全局传开，像天女散花一般铺天盖地。整个矿区沸腾了！五万多名矿工，符合条件的至少三分之一。从一万多人中选出二百多人，那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打破脑袋的事情。这个时候，对各矿党委书记、矿长都是极大考验，没有点水儿还真圆场不了这这场戏。所以，各矿一时都进入了胶着的忙乱状态，符合条件的人都各显神通，积极踊跃。
在回矿务局的路上，万景富试探问李问天：“文田局长，能不能让我去培训一次；否则，我这个矿务局党委书记对生产一窍不通也没有说服力！你看咋样？”
“万书记，你别是有别的意思吧！”李问天直肠子一个。
万景富赶紧解释：“文田局长，我能有啥意思，不过是为了能更好地配合你工作。”
李问天没有直接表态，思考一会儿说：“万书记，说真的。你能不能去，参加什么培训，我说了不算，更决定不了什么。你要真想去学习，直接请示工业部。”
万景富的作法用现在科学的话讲，他违反了“二律背反”规律，就是两个正确的规律单个使用都正确，两个正确的规律同时使用就适得其反。他既想为党做好工作又想弄懂煤矿生产，造成他思想毛糙行为急切，双双撞车。他的心情可以理解，却没有考虑现实因素和时代特点。省委为什么让李问天当局长，为什么让他这个党委书记配合李问天工作，他完全没有理解省委的意图，而是一意孤行。
对万景富这一番话，他李问天既是肺腑之言，也是实事求是。万景富能不懂吗？他这是成心试探李问天态度。他内心怎么想的呢？因为年前一声炮响使他落威，所以想看李问天对他什么态度。如果李问天同意那就表示要一脚踢开他，不同意那就表示对他不屑一顾。万景富给自己设计了一个连环套儿，怎么想都是钻进套儿里，同样违反了“二律背反”定律。李问天没钻进他的心里，当然不知道他咋想的。在李问天心里，从来不去琢磨别人咋想的，只是一味实事求是为党工作。他把李问天的简单当成了老谋深算，把客观当成了故意甩锅。再往下的一段路，两个人谁也没有多吭声，任凭两匹马“咯噔咯噔”踏雪而行，只听得两耳冷飕飕凉风掠过。
因为党委书记孙敬良和矿长苏大烟儿双双牺牲，所以李问天暂时代管直属矿工作。在这次选拔人员技术培训工作中，他直接负责直属矿人员选拔，万景富负责矿务局机关人员选拔。由于一声炮响惊魂未散，万景富这次格外小心，与李问天沟通多次，定下来以李红旗为首的十名同志参加培训。可是，李红旗找到万景富推脱，要把这个名额让出去。他说：“万书记，我一个拿枪杆子的拿不了笔杆儿，感谢组织和领导的好意，请万书记一定收回决定。”
小伙计李红旗言辞恳切、句句在理，万景富无法说服这样一个年轻人。于是，万景富及时与李问天做了沟通。同时，李问天在直属矿也遇到了难题——孙敬良留下孩子三岁，妻子不到三十岁，一个嗷嗷待哺，一个睁眼瞎，找到李问天哭天抹泪要参加培训。苏大烟儿儿女已经成年，儿子在井下开拓，女儿推大车，也是一对睁眼瞎。这三个人都争着去参加这次培训，都想继承和英雄遗志使出吃奶的劲儿为党工作。李问天虽然存心想答应，但是他们都不符合条件，就是让他们去了，也是浪费时间。所以，李问天言辞恳切，婉言拒绝了他们的请求。这下子惹了麻烦！他李问天走到哪他们就跟到哪。他们口径出奇一致，学好本领报效新中国，报效社会主义，报效煤矿，出去学习绝不给三位英雄丢脸，绝不给他李局长丢脸，把李问天堵的哭笑不得。李问天客气而又反复解释：“你们心情我理解，但是你们没有文化基础。再说孙嫂子你孩子没人照顾，不能抱着孩子上课堂！”
他们也非常合理而又反复保证：“就因为没有文化我们才要去学，绝不给组织和领导丢脸！”
尤其孙敬良媳妇牛大花无比激动：“可不是！再说，俺掌柜能带着我干革命，我为什么不能抱着孩子上大学！”
面对三个什么都不懂的英雄遗孤遗孀，李问天都有些哭腔儿啦！他头疼做这耐心细致的群众工作。李问天理解他们一心学技术干工作的决心，也理解他们替父替夫报效国家的决心。现实问题，决心归决心，它不能代替现实工作，更不能凭着一腔热血继续牺牲。噢，人家的男人、父亲为煤矿牺牲了，还让英雄的遗孤遗孀继续牺牲，那太不够做人的一撇一捺啦！再说，这也不符合新中国共产党的宗旨。李问天磨破了嘴皮子，没用！他们根本就不听李问天怎么说，坚持要去哈尔滨培训。年糕饼子，他们贴上了局长大人。
这三个胡闹的葫芦没按下，又来了个蘑菇头的瓢。这个人谁啊？直属矿有个出名的人物李大能耐，叫李兰兰。此人可不简单！从李问天给矿工找媳妇时期来到矿上，借着妹妹李兰梅嫁给唐保全，李兰兰在大顶子山站住了脚儿。他的嘴属风箱的，来回拉锯，有的说没的也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没交下谁也没得罪谁。干部烦不起来，矿工恨不起来，能说的时候停不下来，不说的时候谁也撬不开他的嘴儿，整个就是混世魔王程咬金，在大顶子山五百里矿区名声大噪。他看到这次到哈尔滨学习是个机会，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莫名冲动鼓动起来。他一琢磨，要找妹夫唐保全肯定碰一鼻子灰，不如直接找说了算的李问天。虽说李问天性子急、脾气暴，但是他同情人、可怜人，只要自己豁出脸皮祸害，就能磨叽得李问天心慈面软。他打定主意后直接去找李问天。孙敬良妻子和苏大烟儿一对儿女，像一条长长尾巴跟在李问天后面，甩都甩不掉。李问天正抱着脑袋犯愁！
李大能耐看到局长拉拉着脸子，拉门进到办公室不开口说话先笑，比少年儿童笑得都灿烂。他尬笑了一阵儿才开口：“局长，局长，我亲爱的局长！你猜猜我是谁？”
“有屁放，没屁滚！”李问天认识他，背后也听唐保全说过，更没少听干部职工扑哧他。今天，他看李大能耐嘻皮涎脸来到办公室，一股憋闷无法发泄的火气喷发出来。
李大能耐看到李问天火冒三丈，心中反倒安稳了许多。他心中暗想，这事儿有门儿，至少成了一半儿。他为什么这么有把握？这就是老江湖察言观色的本事！谁不知道李问天为人，嘴上狠心里软，从日伪时期救苦救难，到现在一心为公为民，宁可掉脑袋都向着矿工兄弟。所以，李大能耐看着李问天发火，一点都不生气，又傻站着尬笑。等李问天不吱声了，他又张嘴说：“尊敬的李大局长，一心为兄弟的李把头，你今天吃火药了，张嘴就喷火！我还没说啥事儿，你这毛愣三光的。真是的，老娘们纳鞋底子，你是真扎啊！”
诶，李问天就吃这个。李大能耐连夸带贬的一通儿扇呼，倒把火刺棱的李问天火气扇消了不少。李问天一想，人家李大能耐说的没错，就算他平时不务正业，人家还没说什么事儿被自己凶了一顿，于情于理实在说不过去。于是，李问天耐着性子瞅着他。这是李问天不了解李大能耐。无论什么时候，你别让李大能耐张嘴，否则死人都给你说活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李问天今天可要好好见识一番。他一扬手表示让李大能耐说。李大能耐看了看那三个人，又看了看李问天，张嘴道：“局长，你是不是遇到岔劈事儿啦？”
转回头冲那三人说：“老孙婆子和这俩孩子，你们扯啥犊子啊？欠登一个嘛！哦，李大局长菩萨心肠。你们就搁那儿埋了巴汰的。这不是癞蛤蟆跳脚面子上，不咬人膈应人！”
当着局长的面儿，这三人，尤其孙敬良老婆没来大膘，拿白眼人儿吓睖了他一顿。李问天一听不像话！对英雄的遗孀遗孤这么不客气，他向李大能耐下了逐客令：“你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你西瓜搬家滚球子！”
说那仨是年糕，李大能耐那可是狗皮膏药，贴上就揭不下来的主儿，哪能让李问天三言两语打发走呢！他正颜正色说：“局长啊，你别动不动就下逐客令。谁听不出来？我要跟你谈正事儿，一件可以解脱你眼前磕碜的正事儿！”
李问天无可奈何：“你说吧，我听着！”
“哎，这就对了！当官儿也得听听群众呼声，我不就是人民群众的一员吗？我一席话保证你胜读十年书！”
“说不说？”李问天眼眉都立了起来。
“好好，我说。现在孙书记家属和苏矿长儿女都想去哈尔滨，但是还不够条件，你李局长又是铁面无私，又是柔肠似水。所以你犯了难，对不对？这不，我给你送良策来了嘛。”李大能耐一副得意的架势。
李问天也不惜的瞅他。他不管你瞅不瞅、瞧不瞧，自顾自说：“李局长，你应该把培训分成两个层次。一个是基础培训，学习一下基础文化课；一个是像这次一样的高级培训，让有文化基础的学技术。岂不是两全其美！”
话是开心锁。一语点醒梦中人。李问天边听边琢磨，李大能耐说的一点没错——现在煤矿生产改造升级，没有条件开办学校，但是可以开办文化培训班。在文化培训班基础上，选拔优秀人员参加技术培训，多个周期下来就能实现矿工文化和技术的需求。李问天一拍桌子：“李大能耐，你真能耐，竟然把我愁了几天的问题三言两语点破！”
确实，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天，李问天光考虑够不够条件，没去换个角度化解矛盾。今天，被胡扑哧的二百五一语道破。所以，他改变了李大能耐的看法。他当场批准李大能耐去哈尔滨培训，承诺孙敬良妻子牛大花和苏大烟儿儿女苏元乾、苏元英参加文化培训班后，再上哈尔滨工业大学技术培训班。一场解不开的疙瘩瞬间解开，使李问天浑身舒畅了不少，顺利推进了直属矿选材培训工作。
小伙计李红旗正忙于临时火药库建设，接到局长李问天的通知，让他立刻放下手头工作到局机关。他安排好工作骑马奔李问天办公室而来，见到李问天：“什么事，问天叔？天太冷，干点活儿真费劲呢。”
李问天给他倒了缸子白开水：“小子啊，看见你这精神头儿我就高兴！说说，你对以后咋想的。”
这正是：踌躇满志在心间，放眼四顾心茫然。欲渡心河情难却，一心只登大顶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