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清肠走马上任,立即兑现给宋桐军一万现大洋,向他提出要警察厅办公住宿场所。宋桐军见钱眼开,立刻在黑七旅旅部大院腾出地方,挂上了通化县警察厅的牌子。候清肠掐着腰仔细端详自己的巢穴,觉得门面还算气派。唯一美中不足,他的警察厅在黑七旅旅部大院,多少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候清肠仔细观察黑七旅旅部,旅部院外对着一个广场绵延向远,广场边立的牌子上还有“大同”字样。这个牌子原来是岸古隆一郎立的,四个大字为“日中大同”,表示日本统领中国。广场周边泥泞的土道变成碎石铺垫的街路,农田和农舍消失殆尽。旅部院内五趟二层楼建筑,顶着五座中式四角攒尖顶塔楼,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每趟楼二层女儿墙上都是绿色的琉璃瓦檐口,挑檐下方呈斗拱造型,入口上部檐口两端高翘的鸱吻走兽,墙面上布满龙形浮雕造型,地下还有一层水牢。当然,宋桐军占领以后,水牢也干了,已经没有了水,湿气仍然很重。他讥笑候清肠说:“老侯,这是岸古隆一郎在这设的监狱,曾经关押了无数的抗联,也死了无数的冤魂!小心鬼魂半夜摸你鼻子哟。”
候清肠被宋桐军吓了一哆嗦,好像真看到了抗联冤魂索命一样。毕竟,他老侯也是见过风浪的人,冲着宋桐军拍拍胸脯,那意思他也不是吃干饭的。
腊月二十四小年,候清肠谋划好了招兵买马计划,起身走出黑七旅大营,来到梅河口镇中心大街转转。他一看,梅河口镇真不小于兰考县,房屋建筑大多都是低矮的土房,大街是尘土飞扬的土道,没有兰考县的宽敞。街道两边排满了铺子,大多挂满野兔狍子及其毛皮,蘑菇榛子野山货应有尽有,土豆白菜葱蒜疙瘩白满地都是,唯独日用百货铺子少之又少。此时,他突然听到广场上唱戏的热闹,抬腿儿向广场方向走去。等他挤到人群前面,才看到中间有一伙唱戏的。他是河南人不懂东北二人转,听旁边人说正唱《王二姐思夫》。这是二人转单出头形式,小彩蝶扭动着曼妙的身姿,敞开精细婉转的唱腔,把王二姐想爷们的劲儿拿捏得到位撩人。人群中老爷们小伙子腹内躁动,口干舌燥,有的借机揩油,伸手摸小彩蝶的屁股,发出一声声怪笑。小彩蝶故意扭动腰肢,眉目传情,麻溜躲开,更撩拨得这些人骚动起来。
候清肠也一下子听入了迷,像一根木桩子栽倒了原地,使劲儿给小彩蝶鼓掌。他左右看看,没有一个鼓掌的,只有他傻的呵地拍红了巴掌。他以为看二人转像看河南梆子一样,在剧院里喝着茶吃着点心,演到精彩之处使劲儿鼓掌。他一看自己出糗赶紧打住,沉下心来继续看二人转。人群中时不时有人高喊:“唱段十八摸,老子赏钱!”
小彩蝶跟没听见一样,仍然平心静气唱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桐军带着卫士班出现在当场儿。他掏出手枪朝空中放了五枪:“他妈的,都给老子滚,都他妈滚犊子。国难当头,还他妈唱靡靡之音,把他们都绑了,押回大营!”
枪声一响,人群如同暴风吹清雪一样,瞬间散去。宋桐军把小彩蝶在内的五个人押回了大营,都给关进了一间地牢里。早年,宋桐军隶属东北军精锐王一哲旅,带领一个营兵马驻守北大营北门。这个人不好色,不好酒,冲锋陷阵异常勇猛,受到王一哲的极大欣赏。他最大的弱点满脑子升官发财。为了当官和发财他敢拼命。所以说,他这个营长就是用脑袋换来的!九·一八事变后,他反对张学良下令不抵抗,带领伤残的二百来弟兄脱离东北军,被戴笠暗中收买编为东北挺进军独立旅。由于国民党经费紧张,候清肠到的前一段时期,被戴笠中断了他的粮饷。所以,这几年跟胡子差不多,在内蒙古、黑龙江、吉林、辽宁四省内流窜,走到哪那遭殃。到1942年底,慢慢地发展到八百多人枪,打跑了通化梅河口镇岸古隆一郎的驻守小队。当时,日军色厉内荏,表面凶猛凶残,实际上兵力空虚到一定程度,已经没有实力与宋桐军这样的势力抗衡。无奈之下,岸古隆一郎在通化县与黑七旅遥望相对,两方井水不犯河水。其实,岸古隆一郎多次派人劝说拉拢宋桐军,光叛徒程斌就跑了好几趟。宋桐军拒不当伪军,把叛徒程斌骂了个狗血喷头,使他再也不敢登黑七旅的门儿。气急败坏的岸古隆一郎集合兵力围剿他,来大部队他就逃跑,小部队还打不过他。两股力量斗鸡一般,互有伤亡,分不出胜负。后来,岸古隆一郎采取相安无事的策略,主动将梅河口镇驻守小队撤走,把梅河口镇让给了黑七旅。宋桐军现在梅河口镇占地为王,自行向老百姓收税,自称梅河口县县长。等候清肠到来后,他看到了前途明灯,接纳了侯家爷仨,按照戴笠委任状意思,他又下了一个白条子委任状。他这一举动不为别的,就想向戴笠证明他服从国民党领导,国民政府应该兑现原来给钱给枪的承诺。
自从候清肠来到他这里,戴笠答应兑现原来承诺。但是国民政府捉襟见肘,只给他拨付了五万大洋,远远没有满足他的胃口,成天在办公室里憋气。今天,有人报告候清肠到广场听二人转,而且对那个婊子小彩蝶眉来眼去的。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带着卫士班把草台班子抓了回来。候清肠跟随宋桐军回到军营,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来到宋桐军旅部问:“旅长恁这是何故嘞?”
“何故?国难当头,日本人骑在头上拉屎,共产党抗联猖狂,胡子他妈的偷袭,某些党国要员听靡靡之音。妈了巴子的,我他妈不抓行吗?”宋桐军一副正人君子。
候清肠被他噎得哏喽哏喽的,一句话也递不上当票。他心想,我真他娘的冤枉,明明偶遇唱戏的,偏偏栽在我头上。这顶大帽子压死我。候清肠想着想着明白了!啊,这是春节在即缺钱,给我来个黑脸包公,假装正经。候清肠马上一副笑脸:“旅长,我现在拍电报,就以大顶子山煤矿收编活动为借口!嗯——旅长,你得把那个小娘们给我留下!”
宋桐军看候清肠那副恶心嘴脸儿都要吐,心中不忿嘴上却说:“厅长特派员大人当心身体啊!”
紧接着,宋桐军大手一挥:“都他妈带上来,老子过堂!”
草台班子五人全都被带了上来,明晃晃刺刀直杀他们的眼睛,威武雄壮的八个卫兵围在宋桐军左右,立马吓得跪在厅堂之上,嘴里不断地求饶:“兵爷爷,我们唱蹦蹦戏混口饭,求军爷长官饶命,我们再也不敢来了!”
五个人鼻涕一把泪一把,真有悔恨不已的样子。宋桐军啪一拍眼前的茶几:“说,你们替日本人唱戏该当何罪!”
“饶命啊军爷,饶命啊长官……我们愿意为您当牛做马,请您高抬贵手!”五个人一直求饶。
宋桐军一摆手:“嘚,嘚——我他妈的没那口儡!猪拱垄沟鼻子好使啊,还他妈知道老子好使!”
他说完看了看候清肠,候清肠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宋旅长,这些艺人虽然犯了您的规矩,但是没有犯死罪,还请旅长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我侯某在此谢过了!”候清肠一副谦谦君子,一套谦谦之词,让这五个人内心大为感动,马上跪爬几步向前跪爬磕头:“不知道您是宋旅长啊!要知道的话,吓死也不敢来这。”。
宋桐军“嘿嘿”一声冷笑:“既然侯厅长特派员求情,宋某不能不给面子。好吧!小彩蝶给侯厅长当使唤丫头,其他人都参军吧!”说着看了候清肠一眼:“就是这——军费紧张啊!啊,侯厅长是不是,啊——”
“明白明白,宋旅长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大洋哗哗地!”候清肠像说戏词儿一样,把宋桐军哄得高高兴兴。马上,宋桐军从阴云密布转为阳光明媚,皆大欢喜。
当天晚上,候清肠把小彩蝶弄到自己屋里。说是使唤丫头,其实就是做了他的情人。毕竟,候清肠还有使命在身,不能光和小彩蝶欢乐腻歪。与小彩蝶腻歪几天后,他把访查煤矿和铁矿的经过梳理了一遍,想把手伸到这两个地方比登天还难。经过深思熟虑,候清肠做出了一个忍痛割爱的决定,决定让他的两个儿子去大顶子山卧底。他也知道儿子这一去九死一生,很可能要面对血淋淋的骨肉罹难。但是,眼前形势逼迫他必须做出牺牲。为什么呢?这里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戴笠急于向蒋介石表功,给候清肠三天两头一个电报,催逼得紧;一个是除了儿子以外,他刚来人生地不熟光杆儿司令,无人可用。所以,候清肠不舍出一头儿去,别说警察厅长被撸掉,连他的小命都得玩完。他也看明白了,自己要一撤梯子,戴笠立刻倒向宋桐军,马上调转枪口对准他候清肠。咋办?他候清肠只能丢卒保车!令他没想到,仅仅几天时间,大儿子送命,小儿子狼狈逃回来。现在,候清肠心情刀搅木烂,悔恨交加,心性变得更加恶毒和古怪,高兴与悲伤秒变,谁也摸不准他的脉,小彩蝶躲他远远的。
不香不臭,候清肠算是过了1944年春节。他得到戴笠电报——鬼子不久矣,注意反共,占住矿产。候清肠开始实施他防日反共拉胡子的计划。俗话说,人世间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钱办不了的事儿。很快,他纠集了上百人,成立了“爱国警察队”,打出了反日救国的旗号。当然,这是他玩儿的一个手腕儿。不明事理的爱国人士、走投无路的地痞流氓和不成气候的胡子,都成了他的得力干将。这些人凡是有点儿本事的,都被他委任为队长科长部长,随便向戴笠汇报要饷银。戴笠看到他风生水起,要多少给多少,甚至多给他。要说戴笠是是国民党的枭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候清肠的猫腻儿吗?当然不是!戴笠懂得要想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重赏之下,血本之下,必有勇夫。再一个,老狐狸戴笠向通化提前派出接收大员。当然,这些接收大员都是暗地里活动,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候清肠和宋桐军都不知道是谁,更没人知道他们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
春节刚过,候清肠做成了三件大事儿。第一件事儿,他探听到中共满洲省委向通化地区派特派员,而且是东北抗联的领袖人物佟涤新,身份和地位仅次于抗联几位司令员。他紧急训练小彩蝶打枪骑马、谍报技巧,让他化妆成中共特派员佟涤新,成功与抗联交通员王老爹接头。第二件事儿,他举起反日斗争大旗召来了一位英雄好汉,与李问天刚分开的同伴儿罗虎,当了反日剿共队长。第三件事,他让两个儿子成功打入大顶子山煤矿,明确嘱咐他们追杀二斜楞。当然,候清肠现在不确定二斜楞就是抗联,只知道他在为胡子通风报信,为抗联和鬼子四处乱串捧臭脚。候清肠满脑子好大喜功,升官发财,荣华富贵,总出其不意做一些自认为惊世骇俗的事情。就拿安排儿子刺杀二斜楞来说,不确定的事情就敢干,闹了一场折兵损将的悲剧。
自从罗虎归到候清肠的麾下,被候清肠委任为反日剿共队长,他踌躇满志,一腔抱负,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劲头。罗虎劫了一枝花三车粮食,给李问天送去两车,自己留下一车。李问天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回到破庙,把破庙简单整修了一下,当作自己占山为王的老巢。他一想当胡子都有名号,他江湖报号一只虎,在山海关附近开始打家劫舍。当然,这小子挺有良心,不抢普通老百姓,专抢过路经商的老客,专砸有名的大户人家。一时间,他把山海关一左一右闹翻了天,惹来了多股势力的缴杀。第一股是一枝花报复,第二股是伪满警察,第三股是长寿山胡子,第四股是黄牛山胡子,第五股是大户客商看家护院。长寿山和黄牛山胡子怨他不讲江湖道义,在他们地盘上随便做买卖,破坏了江湖规矩;伪满洲警察围剿他,因为他烧抢了黑寡妇大车店;大户客商围剿他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们自保。一时之间,罗虎这五六十人成了丧家之犬,走到哪都被撵着屁股跑,不断有弟兄被打死打伤,连观音庙老巢也被付之一炬。
罗虎不过一小股势力,为什么那么快就飞灰湮灭?那时候,关东大地明规则和潜规则共融共存。明规则是所谓官方制定的规则,胳膊粗力气大的势力制定的规则;潜规则是官方和胳膊粗力气大的说不出口的规则,暗中勾结的规则。总之,或明或暗,大家都非常默契,互相严格遵守,井水不犯河水。罗虎这个小白哪懂得那么多,一味地任性妄为,惹怒了各方势力,把自己陷进了走投无路的泥沼。
当时,鬼子、国民党、抗联为官方,胡子大户客商为民间。各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官方和民间既排斥又融合,受苦受害的都是老百姓。他们不用碰面,不用协商,更不用开会,在一些事情上无比默契统一。罗虎一个生瓜蛋子,刚入胡子行就报号“一只虎”,不知深浅,横冲直撞,惹来了无边的杀身之祸。当时,罗虎怎么想的呢?他从河南逃荒到山海关,一路看到哀鸿遍野,饿殍遍地,山河破碎,国家飘摇,国仇家恨重重压在心头。他想快速积累财富和壮大势力,带领队伍杀鬼子,为中国死难的同胞报仇雪恨。所以,他挺身走险,急于求成。可是,他带领兄弟东躲西藏,千辛万苦捱过个把月,实在撑不下去了。最后,他仰天长叹——天不容我!他带出来五六十弟兄,眼前仅剩十二个人,算自己才十三个。他想再投李问天,又不知道李问天在哪里,想投奔抗联更是上天无门。于是,他抱头痛哭了起来。弟兄们劝他:“罗大哥,我们出山海关,一路走一路打听,总能找到李问天。人不能让尿憋死嘞!”
眼前,罗虎死逼梁山一条道儿,只有拉下脸皮寻找李问天。他边走边想,要有一线生机都不吃回头草。罗虎带着十了个兄弟冒蒙往关东走,饥餐渴饮,顶风冒雪。如果不是手中有家伙,他们也就饿死冻死了。走到公主岭地界,他听说通化侯厅长竖起了反日剿共大旗,正在招兵买马,势力发展很快。罗虎与兄弟们一商量,就算找到李问天也丢人现眼,不如去投奔侯厅长,一能抗日打鬼子,二能升官发财。罗虎脑瓜子一热,带着兄弟风尘仆仆来到梅河口镇。候清肠像接待贵宾一样,三天一大宴两天一小宴,连攀老乡又封官许愿。一上来,就委任罗虎为反日剿共队长,又给他补充了二十人。罗虎腰里长翅膀抖起来啦!一个穷小子假胡子,算是野鸡变成了凤凰。他手里有了钞票,怀里搂着美女,不能不让候清肠牵着鼻子走,成了十足的奴才。
这正是:穷寇陌路无处投,眼前危机难糊口。江湖救急入歧途,末了唾弃成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