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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大顶子山矿务局专款广泛议论时，万景富、李问天接到了省工业部党委会决议，决议前半部分国际国内形势分析。决议说：“目前，新中国刚刚建立，一切百废待兴，国内台湾势力蠢蠢欲动，大陆敌特分子猖獗，土匪肃清正在进行，美国不断勾结帝国主义反华。鉴于国际国内形势之大要，国内亟需能源建设，尤其煤炭钢铁石油和粮食缺一不可。我省大顶子山发挥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势，尽快安顿局势扩大生产，撑起国家能源战线四柱之一。”决议后半部分为党政之争批复：“驳回大顶子山矿务局专款之争，命你局立即按照地理独立、攻防自如和通联方便三原则，尽快选定矿务局办公地开工建设。另，经请示省委决定，任命李文田同志党委书记、局长，令其推荐三位副局长协助工作；原党委书记万景富任矿务局党委委员，免去其党委书记，组织择机另有任用。望你局坚决遵照执行”
在这份上级党组织文件到来之前，李问天一赌气，将呈报省工业部意见一事交给万景富，自己一头扎进煤矿生产技术革新工作中。所有工作都是一环扣一环，在哈尔滨培训人员回来之前，要尽快铺开基础文化轮训工作。他找来杨盼生的儿子杨正祥，征求他办基础文化轮训班的意见。杨正祥呢，初生牛犊不怕虎：“问天叔，我是这样看的。现在全局五万多人，一个个大老粗，普遍连名字不会写，甚至连男女都不认识，应该……”没等这个孩子把话说完，李问天气夯夯打断：“你这孩子说啥呢？什么叫大老粗，什么叫普遍连名字不会写！给你三天时间，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按理说，杨正祥直来直去性格，很对李问天的脾气。可是，现在李问天骄傲心里很重，把自己当成了大顶子山一哥，说一不二的作风使然。他这样对待杨正祥这样还有一个原因——李问天一直没成家，把杨正祥当成自己儿子一般，爱之深责之切。所以，他自己直来直去，却把这个青年才俊训斥了一番。杨正祥心中一团火似的来接受任务，没想到被叔叔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委屈地抹着眼泪去找他爹。当杨正祥向父亲说完经过，杨盼生内心赞成李问天做得对，也欣赏儿子敢想敢说的冲劲儿，嘴上却理性地分析道：“孩子啊，你问天叔嘿喽的对！我有三个理由：一是你看问题太绝对，共产党讲究相对论；二是你问天叔爱之深责之切，你得学会分清里外；三是你问天叔他心直口快，绝不是不动脑子，尤其在煤矿的事情上。这就是我说他对的地方！”停顿了一会儿，杨盼生又嘱咐道：“你现在是大顶子山共青团委宣传委员，多么重要的角色，竟然不会口头表达，你问天叔能不嘿喽你！你回头再想想。”
要不说，杨盼生从十几岁就撑起了宝隆昌大车店，考虑问题和说服教育堪称一绝。如果天下父亲都像他一样，那对孩子的教育将会事半功倍。一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面对自认为的天大委屈，让他三言两语化解开去。听了父亲的话，杨正祥设身处地想了想，向父亲鞠躬致歉：“父亲，我这就去找我问天叔，向他承认我毛了三光的错误！”
年轻人嘛，对错一阵风。他从父亲屋里出来直奔局长办公室，看到问天叔办公室很多人正在讨论生产，没敢像往常一样毛毛躁躁进去，躲在门前墙角等待时机。等来等去，太阳没入晚霞之中，刺眼的晚霞光芒投进屋内，洒落在他脚下金光闪闪。杨正祥轻轻摩挲着麻木的双腿，依然再次站直腰板等下去。在等待的过程中，杨正祥一遍一遍地打着腹稿，先说什么后说什么，培训教室搁在哪，教员怎么来，他能承担什么。此时，他自以为盘算很到位，自以为谋划全面。
既然这件事无比重大，李问天为什么偏偏找这个毛头小子。这是客观原因决定的。大顶子山除了杨正祥上过国立中学以外，其他人不是私塾毕业就是认字不多，没有能承担教员的其他人选。所以，李问天不得不找这个年轻人。
一直等到掌灯时分其他人才散去，杨正祥才恭敬地来到李问天跟前。李问天抬头看着他：“想通了，小子！”
杨正祥红着脸认真地汇报起来，虽然显出拘谨但还算是顺畅。他把这次基础文化轮训分为三个层次，初级认字班、中级写字班、高级技术衔接班，对全局二十个煤矿每年分三十期，每期每班一百人，为期一个月，三年完成……杨正祥滔滔不绝，把具体细节考虑得非常周全。
李问天笑吟吟看着他：“孩子，这才算动脑子！万书记分管思想政治教育工作，你把刚才跟我说的形成详细报告，去找万书记汇报。记住，凡事要动脑子。”
杨正祥非常泄气，自己费了半天劲儿，他问天叔竟然不管！他幸怏怏走出李问天办公室，回到家里开始撰写报告。因为大顶子山矿务局没有独立办公场所，仅有四个局长级领导有独立办公室，其他干部都随便找个窝儿办公。像杨正祥这样撰写报告，年八才一次，往常都是口头上会气儿。从省里到矿务局，一年能下发三五回正式文件，一个文件管两年，甚至更长时间，除了李问天和万景富以外，几乎没人见过红头文件。杨正祥杨正祥翻出尘封已久的笔本，激动得双手战抖，平复了很长时间才动笔。写着写着，他停住了笔杆，不是他文采措辞卡壳而停顿，而是现实困难迫使他停下来……
专款专用尘埃落定，大顶子山又掀起了第二轮建设发展风暴，一切都向着大刀阔斧局面冲锋。
此时，万景富以“亿万荒冢无贫富，古今万事为浮云”安慰自己，后悔没有力争去哈尔滨培训学习，才落得今天这个局面。其实，在新中国时期，几乎所有的党员干部不在乎地位和名利，他们对生死都有超人的体会，何况面对地位名利——万里长城今犹在，那件当年秦始皇。所以，多数老革命面对是非成败，都是一笑而过。可是万景富不一样，就是理解不了组织决定，认为对自己是奇耻大辱！省工业部对他与李问天之争做出决议，成了一块巨石轰然压下，使当时瘫软在通报大会现场。大家都不理解，日伪和国民党的枪林弹雨没有吓住他，一顶徒有虚名的官帽子压得他瘫软无力。
对省工业部这个决议，李问天也大为不解，对调走万景富他想不通。他真想到省工业部问个清楚明白，可是全局事务多如牛毛脱不开身。这天，他召开党委书记、矿长会议研究上报三名副局长、一名工程师人选，亲自去请万景富参加。面对李问天作法，万景富内心非常感动，脸上却是一副乜呆呆表情，似乎是一具喘气的僵尸。散会后，李问天解释说：“万书记，这到底咋回事？我早晚到省里问个清楚！”
“文田局长，不，文田书记局长，我万景富不糊涂，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万景富喟然长叹。李问天能看出他说的是真心话，心里更加升腾起怜悯之心。李问天这个人呢，直来直去不说，还看不下去别人受苦落难。对万景富现在情形，他内心有说不出的愁闷，替万景富鸣不平。
人生道理是直的，人生道路却是弯的。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却不见的人人把一生道路走直。最可恨的是，人生道路初始微小的变化不注意，一旦经过不断放大，对未来状态造成巨大差别，产生表面美丽的蝴蝶效应而浑然不觉！万景富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他认为自己怀才不遇，现在只能对空长叹——千里马不遇伯乐只能拉车。
大顶子山进入到五零年夏季，一点没有显出关东大地的野性，反倒被旖旎绚丽的独特风光笼罩，散落在起伏绵延的山地平原牛羊，如同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彩云浮动在广袤的原野中。在浮动的彩云中间杂牧着无数的战马，有时发出烈性的嘶鸣，有时高扬起脖子望向远方，似乎盼望主人骑乘它驰骋疆场，为新中国事业极速奔驰，展现它们傲世苍穹的雄姿。此刻，李问天正带领人员站在大顶子山制高点，俯瞰通化县、铜罗镇、梅河口镇，想在这片大地上选出矿局驻地。最后，他选定在铜罗镇，离铜罗镇铁矿五里地为准线往北建设。久久，李问天不肯下山，不是他贪恋美好的风光，而是突感心头沉重。他想到，自古以来，晴朗的天空属于有实力的人，同样也属于有实力的社会主义人民。他内心感慨，现在中国共产党具备可坚实人民基础的实力，在这个天地间实现人人关爱公正的大好局面。最次，他带领黑哥们实现了没有独裁、霸权与霸道的理想空间，让这片煤海充满了勃勃生机。这，只有我们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才能实现！
这个曾经以命相搏的煤黑子，七岁跟随烈士李振英，十六岁加入中国共产党，为吃饭带领乡亲南北千里迁徙，为民族气节与日寇明争暗斗，为党心民心胜利忍辱负重，每一根汗毛都浸透了着革命红色，才成长为现今大矿务局的掌舵人，如何不慨叹这红色山河！他身后的人不是如此吗？不但他们这样感叹，而且所有关东父老都无比赞叹！
李问天嘁哩喀喳选定矿务局驻地，上报到省工业部等待批复。大局敲定，他开始准备建设工作，请哈尔滨工业大学设计绘制办公场所、职工宿舍极其配套设施建筑图纸，省工业部批复一到马上开工。用东北话说，他现在从来不吭哧瘪肚，提升了他无比尿性的爷们形象。
大顶子山现在有三大项工程齐头并进，基础文化轮训工程、矿务局驻地建设工程、放炮采煤工程共同推进。这三项工程统筹人力、物资和方向，每个环节工作繁重和复杂。虽然李问天进行了分工，但也忙得他晕头转向。因为他是党政一肩挑，事事听汇报，件件要拍板，那真是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挤满了。万事都一个道理——没有一帆风顺的事情，该出的问题一样不少，该走的弯路一段也落不下，该做的事情一件也落不下。人间正道是沧桑就这个道理！
年轻人杨正祥负责基础文化轮训工程。年轻毛嫩，他以为做好计划，又有党政一把手的支持，没有做不好的事情。按理说，这个年轻人的想法一点没错！他这一干起来，像捅了蜂窝一样，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接踵而至，哪个问题都咬手，哪个问题都必须解决；否则，他杨正祥寸步难行。第一个就是教室的问题，根本没有多余的房子让他用，在露天地上课遇到风雨就得停，完全打乱了他最初设想；第二个没有老师，他一人上三个层次的课，三头六臂忙不过来，不自觉讲窜了帮，天天闹笑话，弄成了猪鼻子插大葱四不像；第三个课堂组织不起来，无论男女老少把课堂纪律当成耳旁风，任凭他喊破了嗓子没用，就像一群乱哄哄的牛羊，散漫成风。其它小问题更是多如牛毛，拿不成个儿，使这个年轻人天天尿尿唧唧，三天两头哭一鼻子。他也算经过风雨见过世面，有思想有文化，干工作尽心尽力，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转动。可是没用，现实使他旋转在杂乱的麻团之中，只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一个月下来，杨正祥没有理出头绪来。
人在难处想宾朋，孩子遇事找爹娘。杨正祥也不例外。他实在无奈的情况下，去找父亲杨盼生和母亲关慧薇，想让既有学问又有经验的父母伸把手，哪管去给上几堂课也行。可是，杨盼生夫妻与李问天差不多，每个人都像高速旋转的陀螺，连听他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杨正祥天天挣扎在乱麻之中，解开这个疙瘩又系那个疙瘩，解开系上，系上解开，没完没了。这给他上了人生的第一课！现实就是现实，要求他必须从汹涌澎湃的激情中回归到朴实上来，需要他迅速摆脱低质量的努力，建构高质量的思考模式，才能使他重新认识人生实践的意义。
杨盼生负责矿务局驻地建设工程，千头万绪不说，比儿子基础文化轮训工程没好哪去。李问天总体上安排每个矿抽出人力支援，每十天轮一次。每个矿都希望住上宽敞宿舍，却都没有把这项工程当自己家的活儿。他们接受了任务，仅仅为了完成任务而出工，没有像在井下挖煤那样卖力，导致严重影响了工程进度。因为这是矿务局机关办公住宿工程，有的矿长和党委书记讲政治有高度不遗余力支持，有的矿长和党委书记讲条件有私心吱吱扭扭不配合。他一次找李问天协调，两次找李问天出面，不能天天麻烦李问天做这些小事儿。这样一来，既显得自己窝囊废又完不成这浩大的工程。可是，问题摆在面前不解决耽误事儿。杨盼生抱着脑袋想了三天，向李问天提出建议成立矿务局基建队，现在建设局机关工程，未来可以承担二十个矿基建工程。一直以来，李问天对杨盼生言听计从。这个建议有利于工作何乐而不为！通过这件事，李问天从中悟出一个道理，分配工作要专一，管理要有明确的制度。所以，李问天在基建队成立大会上明提出：被基建队退回来的人，矿务局直接开除，开除以后不给开关系，让这样人变成没有虎口的黑人。那个年代，没有户口和组织关系的人寸步难行，或者说生存不下去。
李问天为什么出此损招儿，这都是被现实逼出来的。因为所有矿工下惯了黑窟窿，让他们改行从事建筑谁都不情愿；所以李问天才想出这样的下策，逼着选拔出来的矿工改行。
矿务局驻地基建工程刚走上正轨，李问天亲自负责的放炮采煤又出现了问题，使李问天很恼火。吸取一声炮响的经验教训，李问天亲自带领矿工在作业的开拓巷道、采煤巷道加固了木制支护，防止巷道冒落货造成事故。与此同时，他让小伙计李红旗对选拔出来的放炮员反复培训，反复地面试验，从理论培训开始到多次实际爆破试验成功，都说明井下放炮开拓和放炮采煤没有问题。李问天决定进入井下试验。为了确保放炮采煤成功，李问天采取出太阳打伞双保险的措施——井下试验亲自检查火药，亲自放炮。一切无差错后，他亲自带领人员进行了半个月试生产，确保没有一点问题后才全局推行。全局二十个矿推行放炮采煤后，李问天与关慧薇带领各矿统计员精准核算，一丝一毫都不放过。经过精准计算，今年能完成三百二十万吨，实现省工业部提出的突破三百万吨目标绰绰有余。从现在革新生产部署，半年就能突破二百万吨。这就刷新了大顶子山矿务局历史记录啊！
二十个煤矿推行放炮采煤技术，其中十九个矿真正立竿见影，出煤量日新月异，不断刷新班组、段队、矿井日出煤量记录，唯独十五矿不但没增长，反而出现了生产小幅度负增长。按道理说，这就是大顶子山矿务局改革创新成功。李问天不这么看。他认为，放炮采煤技术正确，更换生产方式成功，全局就应该步伐一致，出煤量增长也应该齐步向前。他决心要把十五矿负增长原因查清楚，加快放炮采煤新法整体推进速度，争取实现自己心中默定的三百五十万吨，给省里和国家一个大大惊喜。李问天劈头盖脸地问十五矿矿长：“说吧，为什么拖后腿，问题出在哪？有屁一块放出来！”
这正是：多少悲痛难下咽，棺冢今日铺眼帘。新悲何处听惊雷，故友悲鸣首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