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风波骤起骤停,让李问天难过了一阵子。李问天内心感受颇深——两个女人,一个教子有方,一个宽怀有度,着实给李问天上了一课。李问天想,幸亏自己没有孩子,若是有孩子能不能教育好,像地下煤田储量有多少没数。
春节即将过去,李问天边喝圈儿酒边研究既定的三大战略任务。挖掘人才的思路谋定,就看他带领大家如何实施。这天,他们喝圈儿酒轮到尚光荣。从早上五点起来,老夫妻俩就开始准备饭菜。年年喝,年年如此。大家都不在于吃啥喝啥,主要在一起边吃边研究边研究工作,一切酝酿好成熟,开板儿上党委会,既省事儿又周全。这是建局以来留下的好传统,或者说革命时期就开始这个好传统。
煤矿喝圈儿酒有两个层面:第一个圈儿,局矿井段队干部层面;第二个圈儿,无论干部矿工,三亲俩厚感情深的,借着春节互相请。从建局以来,断断续续,喝圈儿酒就没有终止过,也没有人想到过终止。因为喝圈儿酒既能增进友谊,又能润滑工作关系。尚光荣和老伴儿没有孩子,双份工资,家里吃的用的应有尽有,比其他人家要宽绰富裕得多。现在矿区市场一开放,弥补了国营大商店缺东少西的不足。今年春节大商店和二商店周围成了红火露天市场,比两个国营商店东西全活儿。在人们记忆中,八一年春节是矿区以来最受用的一个年,想买什么有,想吃啥有,各种琳琅满目的小物件格外吸引人,不买东西都到里面逛几圈儿。所以,尚光荣老两口年前就准备这顿饭,鸡鸭鱼肉,生的熟的准备双份,实在吃不了的分给困难的邻居。
李问天四个人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尚光荣提前先上的云南正宗普洱,提前让大家涮一涮油腻的肠子,随后又上来了酽茶。茶水都红的紫黑色儿,喝到嘴里都一股子苦甜味。王石南顽皮地说:“尚副局长,你家茶叶喝不了,临走我带点儿。这这茶都什么色儿啦?听说过打死卖盐的,没听说打死卖茶的。大家看看,看看!”
尚光荣实在,刚想答应让他走带些茶,听到最后才知道王石南开他玩笑。他笑笑没吱声,转身催老伴儿再做两个凉菜。又在外屋地忙乎了一会儿,才来到地桌前做好。全局统一分配的房子,从外面看都一个模样,里面也几乎一个样。唯独不同,尚光荣家是地桌,起名叫八仙桌,亮油漆的桌面桌腿儿,油里崭新的木茬清晰透明。唐保全好奇地说:“李书记,我们家家也应该做这样的桌子,比炕桌方方便,最起码不用脱鞋。脱吧费事儿,不脱不礼貌。”
大家都有同感。对于这件事,每年来唐保全都说一遍,过后忘得一干二净。这不,今年第四个年头来,唐保全又继续说他的好奇。其实,在矿区做几个八仙桌有何难,木头有的是,木匠现成的。大家都瞅着张斌笑,张斌心领神会,解释道:“看我没用。你看这桌子楠木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一推王石南:“你能弄来楠木,我给你们做更好的!”
王石南心里话,我偷也偷不来,嘴上却说:“各领导,你们看,守着林业局,张总工明显耍赖嘛。”
大家“哈哈”一笑,等于给这次喝酒预热一番。他们你一言他一语,正说的热闹非常,四凉八热上了桌。大家七手八脚归拢茶壶茶碗、瓜子糖块,宴会开始。
李问天等人觉得与以往不同,尚光荣夫妻特别注重细节,宴前糖果瓜子,宴会正是开始,碗筷摆放整齐,酒菜摆放荤素有致,按照四凉八热规律做菜上菜,与大饭店宴会程序差不多。李问天虽说心中疑问但嘴上没说,默默看着他们夫妻忙乎着。客观地说,大顶子山矿区生活水平很好,不要说与铜锣县乡村相比,就是与城市相比都没什么大区别,无非是城市住楼,矿区住平房。城市居民自来水,矿区除了边缘几户都通上了自来水;城市电灯电话,矿区也是电灯电话;城市停电就摸黑儿,矿区停电可以自行发电;城市虽然楼房林立,但大多数都是团结户,不如矿区独门独院独立空间;城市吃菜靠买,矿区吃菜自给自足……综合起来看,大顶子山矿区要生活水平要高于城市。就拿尚光荣夫妻这顿酒宴来说,在城市里生活的高干自己掏兜也不舍得。
在尚光荣坚持下,大家按照主宾坐好。尚光荣喊老伴也来坐:“老伴儿,我说呗。李书记,唐局长,两位同仁,我先感谢你们这几年工作上的支持。敬你们一杯,然后再说。”
随着第一杯酒下肚,尚光荣接着说:“李书记,我知道咱们局三大战略任务刚开始,我这时候提出走不是时候。但是,我也确实迫不得已。现在这个岁数了,被人这么重视也不容易。所以,我也是考虑再三才下的决心。”
李问天等人特别惊讶,一点风声没有,尚光荣提出离开矿务局,是退休还是调动,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听尚光荣继续说:“李书记,因为我是大三线下来的,林业局和铜锣县都想调我过去,主持他们矿产开发。当然,学斌局长也征求我的意见,我也没持反对态度。”
“没持反对态度啥意思?你想去林业局还是铜锣县。”李问天插了一句,想看看尚光荣底牌。
尚光荣没有直接回答李问天问话:“李书记,地方虽然改开放力度大,但是我担心步子大;林业局矿产勘探刚开始,我在大三线经验用得上。至于,我去哪,一看省里意见,二看组织劳动关系调转。总之,我现在没谱。”他抬起头看着李问天,一直自己脑袋:“李书记,我说这些为了解释没剃头的事儿。因此,你不要误会我不听摆弄。”
其实这个时候,李问天应该问问尚光荣意见或者建议就是矿务局工作还有哪些改进的地方。这是一个最高领导者必须具备的素质。因为一个人尤其高级领导干部突然提出离开原单位,肯定事出有因。这个时候,他肯定愿意说出具体意见。可是,李问天却没有这么做。还有一点,李问天天天挖空心思找人才,尚光荣作为大三线下来的人才,直到现在要离开矿务局,李问天竟然没有当作人才挽留。从企业发展和管理高度出发,每一个爱岗敬业的工作人员离开,都是人才的流失。他带走的绝对不光是这个单位的经验作法,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这个单位的弊端,到其他单位必定发扬长处、抑制弊端。如果进入竞争对手企业那就更可怕。这个道理古今想通。当然,李问天脑海还没有竞争意识。这里只有一个人看到了问题实质,那就是王石南。面对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实际情况,王石南根本不可能张嘴。
因为尚光荣要提出调动,所以这顿饭吃得没有滋味儿。面对这顿美味佳肴,不如唐保全家薄酒素菜又嚼头。在饭桌上,尚光荣夫妻向每个人敬酒,说了一些冠冕堂皇感谢话,大家也都礼节性表示了关心和祝福。这些人从进入尚光荣家到结束不过个把小时,大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思。
正月初七,李问天临时召开班子会,提出去北京拜望王一知。大家知道,李问天这是为建校和修路审批一事。因为大家知道,国家下拨扶助款、临建资金狼多肉少,谁都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争取一分是一分。唐保全提议给老首长带些礼物,打着拜年的旗号见面好说话,按照规定核销账目。李问天提出反对意见:“这是去看望咱们老首长,虽说办公事儿也不能公款走账。我呢,就带点蘑菇木耳,自掏腰包。”
班子成员最后点头同意,暗自佩服李问天。临出发,李问天嘱咐唐保全积极做好三大任务准备。他表示这一趟要解决建校、修路设计和重点专业人才问题,并且让唐保全酝酿接替尚光荣人选和恢复工会及工会主席人选。
虽然华明远和李问天约定请王一知来大顶子山,但是李问天担心老首长烽火岁月旧伤成疾。他要亲自见到老首长身体状况,征求老首长意见。谁都知道,李问天与王一知革命友谊非同寻常,不是华明远可比的。尤其大顶子山妇孺皆知,人人都了解和认可的深厚革命友谊;换句话说,她们两个人多个脑袋差个姓,恩如姐弟,情同手足,像一个人似的。
李问天走后,唐保全主持和全局工作,按照既定工作思路开展工作。唐保全集思广益,拟出一份三大任务攻坚名单:第一个鲍爱国,其本人学习煤炭开采与掘进,是煤矿亟需人才;第二个王建设,其父亲王明矿山第一代,本人心中充满热爱矿山激情;第三个孙大山,除了父母为矿山第一代,最主要他专业为道路与桥梁工程设计,母亲独自一人生活需要人照顾;根据所属二十个煤矿实际,内部调整技术人员;推行实际承包方法富余人员,再加上矿工家属,成立综合服务公司。应该说,围绕三大战略性任务做出这些改革,既符合国家政策又符合矿区发展实际。另外,恢复矿区工会,工会主席人选为孙元乾、牛大花;接替尚光荣人选为郑李成和司方达。在这些人选酝酿中,张斌和王石南对孙元乾和郑李成提出异议。张斌说:“局长,我认为孙元乾和司方达备选尚光荣合适,牛大花和郑李成备选工会主席最合适。我的想法,让司方达换岗位历练历练,让小成子换岗位磨磨性子。”
王石南看到这些人选选拔,就是司方达资历和背景最浅,但是人品和能力却是屈指可数的。于是,他认真思考后发言:“局长,我谈一点个人想法。原则同意张总工意见。我认为微调一下合适,把尚光荣负责工作劈开,让小成子和司方达代理,不上会儿,不下正式任命文件。”
很显然,他们二人都认可苏元乾和牛大花,对郑李成和司方达各有各的用意。作为临时主持工作,唐保全不过是带领大家酝酿,对班子成员意见一并吸收,最后让当家人李问天拍板。大家都知道,唐保全不是没注意,不是没有魄力,而是无比敬佩李问天,从来不把自己当成一把手,从来不与李问天分庭抗礼。从李问天进入大顶子山,无论在抗日时期还是国共相争时期,李问天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无与争锋,更主要他李问天从无私心,一心为公。唐保全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从去年末到目前,郑学斌多次提醒和要求他行政负责制,唐保全一以贯之无条件服从党委书记李问天。据他了解,全省国有企业党委书记与局长都已经分庭抗礼,个别党委书记连人事任免权都被削弱,就像提线木偶,有名无实。只有大顶子山党委书记稳坐第一把交椅,处处事事党委书记拍板。这些都是明面摆着,人人都了解的情况。否则,李问天出门远行能把这些大事交给局长吗?
李问天出差走后,张斌几乎蹲在井下,所属二十个煤矿安全生产正在推行四级承包,天天重大事项细节碰撞,琐碎呱噪,岗位交替,个人利益交织在一起,把张斌折腾得焦头烂额。这其中工程定量、劳动定额落实到改革放权二十条中的“五统一”和“两集中”最为棘手,尤其两集中还要做到四不变。张斌除了要解决每个矿具体事务,还要全局各部门沟通和协调,千头万绪,事无巨细。幸亏,张斌大木匠出身,对井下各环节了然于胸;从四十年代到眼前,他经历和参与了所有任务和变革,对全局二十个矿每一个工作面和掌子头都搁在脑袋里;尤其文革结束后,他名正言顺担任总工程师,所有矿生产布局、安全措施、回采与接续,都是他亲自检查、验收和批复。现在,李问天抢抓人才保障三大战略任务成功,他在第一项任务上采取就地取材、实干炼才、压担子培才。
现在,矿务局领导班子思想统一——多方聚才。说白了,他们就是想法设法抢人,把与矿务局有联系的能人聚到一起,先声夺人抢先发展这个闭塞的山沟子。是啊,改革开放政策一实施,全国人才僵化体制正在解放,谁先着眼于人才抢抓工作,谁就掌握了一方发展的主动权。在这一点上,大顶子山显然走在了觉醒的第一步,为未来发展奠定了基础。
唐保全为了达到抢抓人才的目的,他先和鲍爱国、林矿山、孙大山和王建设这些成熟人才沟通。怎么沟通,像王建设在眼前面对面沟通;山高路远的三位通过家人邮寄他的亲笔信。他让司机驾车亲自去哈尔滨工业大学一趟,想在今年毕业生中捞几条大鱼。他知道,大学生实行全国统一分配机制,每个省每个地区都有名额,不是他去这一趟就能抢到人。他想先了解煤炭相关专业分配到吉林省煤管局,这些专业哪些学生比较优秀,然后通过其他渠道把这些人挖过来。
改革之初,唐保全一群人能这样礼贤下士实属难得。那时候,大部分领导人都䞍等着国家分配、调动,甚至脑海中没有人才这个概念。这不是说领导们不长脑子、不会看发展形势,而是大多数人们还没有从传统体制中跳出来,还没有从十年文革的惊骇中解脱出来,凡事都要等一等看一看,凡事都抱着小心无大错的态度。客观地说,大顶山这群人坚定民心党魂,抗日时期不怕死,国共争锋时期不怕死,十年文革时期不怕死,今天同样抱着不怕死的态度;所以,他们坚定毛主席“人定胜天、实事求是”的思想,正好与我们提出的“当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这个主张相符。如果让这群人任何一个讲理论,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如何准确,那他们为什么能准确把握党的路线和主张呢?这是因为几十年如一日铸就的“民心党魂”思想。
话说,唐保全做吉普车整整走了一天到达哈尔滨工大,当天夜晚在工大附近找招待所忍了一宿。第二天早早起来都没吃早饭,商店一开门买了百姓称之为的四盒礼儿,急匆匆来到毕业生指导处。还不错,毕业生指导处处长亲自接待了他们。因为他们来咨询毕业生事宜,处长显得格外热情和周到。可想而知,谁夸自家孩子好,家长能不高兴。
唐保全一个正厅级局长,再没有高深文化,在领导岗位上这么多年,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说什么话能打动人心,那还是从容应对的。因此,他一张嘴就拿国家政策、省里部署、矿山实际、人情贴靠等大帽子扣:“处长,国家六五计划煤炭总量从6.2亿吨增长到8.5亿吨,今年年底就要完成6.5亿吨。我们矿务局呢,这些年平均产量为650万吨,年底要实现900万吨,这还不算计划外指标。我们吉林省下达指标远比国家指标大,我们矿务局自身还有奋斗指标,一层一层下来没有过硬的人才完不成。于是,我代表全局二十万父老来贵校了解情况,做到未卜先知吧。”
这位处长笑笑说:“我理解唐局长苦心。可是,我们抛开国家统一分配不说,最低我们也和省组织部、劳动局对接,和你们根本没有对话的机会。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先倒省组织部和劳动局打招呼,往那烧香。”
唐保全点头同意,不死心地说:“冯仲云是我老首长,是你们第一任校长。”
毕业生指导处长听他提到冯仲云,更加毫无保留交实底儿,告诉唐保全可以多联系一下工农兵大学生。
这正是:菜根惯咬著鞋芒,改革开放盼栋梁。正月雪行千里路,一身不惜为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