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中国社会是一个专家辈出、专家自居的年代,为社会走向、热点事件、国际大事进行解读,弄得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分辨不出真假,更看不出哪个是真专家,哪个是伪专家。后来群众学精了,他们总结出一套规律——凡是普通群众能听懂的、照此操作有效的,就是真专家;否则,就是车上放一块砖头的伪专家。真正的专家,其实都是长期主义者,善于把喜欢的领域钻研透彻,善于把专注发挥到极致。这样的人始终能保持足够的耐心,始终专注投入某件事,从头到尾拥有从无到有、从零到一、从低到高的收获,最后屹立在某个领域或专业不倒,引领普通群众向前进。
万景富受到处分以后,有一段时间他意志消沉。冯仲云看他虽然犯错误,理想信念还算坚定,将他调入省委培养。在省委工作期间,他将弟弟王景福拉到革命队伍,多次完成组织交给的急难险重的任务。抗日战争即将胜利之时,冯仲云建议王一知派万景富到大顶子山。对于这件事,万景富没认为这是对他的历练和培养,曾经找冯仲云表示不去大顶子山。他的理由是,他弟弟王景福已经卧底在大顶子山,就不应该让自己再深入虎穴狼窝冒险。鉴于组织已经决定,冯仲云没有同意他的请求,依然执行组织决议。
抗日战争胜利后,他当了矿务局党委书记有职无权,弟弟还因为退党成为监管改造对象,他却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另外,万景富与李问天第一次权力斗争失败,省委依然信任他,让他挑起了抗美援朝后勤运输的重担,又使他丧失了相依为命的弟弟。他恨这一切都是冯仲云、王一知、李问天造成的。所以,冯仲云这次来到大顶子山,万景富一直避而不见。当然,冯仲云等人哪知道他那些花花肠子啊。
在这个只有五人的座谈会上,冯仲云首先发言:“我们国家刚刚渡过了初级社会主义改造、抗美援朝重大时期,各项事业看似已经红红火火,实质上仍然处于基础薄弱、嗷嗷待哺的时期,社会生产力与人民生产生活需要矛盾激烈。”说到这,他看到李问天三个人张嘴瞪眼,似乎鸭子听雷一般不知所以然,根本理解不了他所说的一切。他歉意地笑笑说:“对不起,各位。我一不小心作开报告啦!”
接下来,冯仲云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表达了他要指出的问题。井下通风系统漏洞查找与堵塞,必须根据生产实际和送风实际出发,尤其注意回风改道与送风拐弯节点。他说李问天四个人都是老矿山,对这一点很清楚。而且,这项工作不是一时一会儿能完成的,而要在安全生产中时时刻刻注意,随时发现问题,随时解决问题。当他说到旱灾问题时,表情十分严肃,表现出了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说,从气象科学来看,全国将在一段时期内持续旱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缓解的。吉林省旱情从五八年持续到现在,除了临近松花江和鸭绿江江畔的耕地以外,其它的耕地受旱灾影响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这将是威胁到人的生存的极端灾害。这一情况,不光是人吃饭问题,还有人畜饮水的问题。没有吃的,再没有喝的,一切都无从谈起。所以,大顶子山抗旱工作要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生存的高度。
苏元乾问:“老人家,我爸爸活着的时候,他说龙眼山落泪能活人,蜜蜂顶大哭饱肚汉。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啥意思。您老人家不知道听说过没有?”
“好孩子,我找你来就为这事儿。你小子记性不错。你爸爸这话是有所指的,不是他说着玩儿的!”冯仲云眼睛泛着光芒儿,精神头比刚才好了许多。李问天、唐保全和王石南看他们打哑谜,不知道他们说的“龙眼山、蜜蜂顶”什么意思。李问天还能沉得住气,王石南毕竟年轻,唐保全直来直去,他们迫不及待地问:“苏小烟儿,你说啥呢?我和局长都听糊涂了!你真是——一知半解!”
李问天白了他们一眼,那意思在冯老面前稳重些。冯仲云看得清楚,摆摆手说:“没啥,我也是听说,当然不光听苏大烟儿说,好多抗联战士和当地人都说过。”
冯仲云说起了龙眼山落泪、蜜蜂顶大哭的前因后果。据说,在清朝时期,大顶子山叫龙眼山,也是赶上大旱。通化地区,包括铜罗镇颗粒不收,只有龙眼山里清泉甘甜,肆意横流,好多人都躲进龙眼山里求生。毕竟山里不方便,旱灾过后人们又都回到了山外。等到杨靖宇、冯仲云一批党员来到关东大地,在神山密林拉起了抗联,与穷凶极恶的鬼子残酷斗争,经常吃喝断顿、衣不遮体。但是,抗联足迹遍布东北三省大地,尤其踏遍了高山密林、草原绿水,不说抗联战士人人都是活地图差不多少,像冯仲云这样的老抗联老革命,每个人对东北大地了然于胸。冯仲云说大顶子山之所以叫龙眼山,就是因为大顶子山有几百个泉眼,每个山泉水质清甜,如同天上银河一样日夜奔流不息。龙眼落泪能活人,就是指泉水不息,在这大山里就渴不死饿不死。
王石南听着好奇:“那蜜蜂顶大哭又是什么意思?”
“别着急啊,我得一样一样说。蜜蜂顶像一个倒扣的盆,底座宽大,上座相对小些。从山下看,他就是一座石头山,其实上面土质肥沃,打粮食的宝藏,屯粮食的宝藏。鬼子山林队扫荡,把金日成一师二百多人困到了蜜蜂顶上。因为鬼子迷信孤山不打,所以对金日成二百多人围而不打。他们想学司马懿困马谡,迫使金日成率领队伍投降。说实话,鬼子根本找不到上蜜蜂顶的道儿。就这样,一困就是一年零八个月。抗联战士发现蜜蜂顶土质肥沃,翻开草土顶皮儿竟然冒水珠儿,是种啥长啥的好地,就把干粮袋里的黄豆和大麦种了进去,再加上偷摸下山采野果子,竟然苦撑了一年零八个月没有饿死。后来,金日成向杨靖宇将军说起的时候,因为汉语不像我们那么精通,就说成了蜜蜂顶大哭就能吃饱饭。”
冯仲云一口气说完这个故事,惹得在场儿四个人乐扑腾了。他看看这三个后生心想,这有什么可笑的,真是小家雀儿没见过巴掌大的天儿。当然,站在老一辈儿革命家角度,李问天他们简直长在蜜罐里,为党和国家出煤还定时定点开工资,吃供应粮,连下井的工作服都发,遇到眼前这点儿困难低头耷拉甲的,怎么不怀疑他们能做好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李问天首先止住了笑声:“老人家,你就说我们下步怎么解决粮荒问题。我反正是黔驴技穷了!”
“怎么解决?你已经走了第一步。下一步最重要,你要想办法找到种子,凡是种下去能打出人吃的就行。来年一开春儿,你就组织人力开荒种田,来应对这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旱灾。目前,这是大顶子山最好的办法。”冯仲云站得高、看得远,他这一简单的提醒,保住了大顶子山好多人命。若干年后,李问天回忆起这件事还唏嘘不已,感叹冯仲云同志远见卓识、看问题解决问题务实有效!
最后,冯老说:“你们还得做好思想准备,北京等大城市将有知青下来,这里也会有人来。”
第二天,李问天首先找来唐保全,让他负责冯仲云提出的井下通风技术问题,让他组织人力物力专题攻关,直到消灭井下生产隐患为止。然后,他到王星火办公室。这回巧的很!王星火回来马上又要走,被李问天堵了个正着:“王星火,你真是风风火火。先别走,我找你有重要事儿,进屋。”
王星火心想,这李大局长口吐连珠什么急事儿。他屁股没挨椅子问道:“李大局长有什么指示?我要赶到省里开会。”
“冯仲云同志来了,你就露一面?你这管头不顾腚的,也也不经常去看看他老人家啊!”李问天质问王星火。
他俩级别虽然不对等,但是在一起那么多年,又互不隶属,所以互相之间说话啥都带。王星火一听李问天说话带刺儿,马上反问道:“你脑袋上长俩窟窿啊?”
“我重点想说,你今年秋收后一定要留出各类作物种子。我和冯老研究,明年我们要像王震建设兵团一样——开荒种田,自力更生,渡过这次天灾的难关。听见没有?”李问天知道,自己与王星火一类人,都是九头牛拉不回的直肠子。
王星火看他颠三倒四的,起身左手拿着他的公文包,右手拎着衣服就往外走,好像完全理解了李问天的话似的,边走边说:“告诉冯老爷子,我回来再找他叙旧。”
李问天把明年开荒种田的种子落实下去,心里的重担感觉轻松了一些。开荒,闹着玩儿呢?那得经过长时间出大力才能完成。他马上决定把干儿子郑李成、四妮儿、杨正祥、苏元乾、王石南都找来,给他们五个人开会,让他们带领少共师、护矿队、高年级学生,分组分块现在就开始开荒。
从我们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没有回头路。即使偶尔走了错路弯路,最后方向也是始终向前的。从客观事实来看,每个人无论对错都不应该沉浸在懊悔中,否则,只能错过眼前珍贵的风景。说到底,人生就像四季,春华秋实,夏雨冬雪,自有规律。无论奋斗还是躺平,你都会发现人生实事求是、无愧天地最好。真正的强者就像李问天这样,不是不流泪的人,而是含着眼泪奔跑的人。无论事业处在怎样的低谷期时期,他都能把情绪调整好,把委屈放一放,一直奋斗到底。
可能,李问天出生就是奋斗而生的。从他家族惨遭灭门到带领乡亲逃荒是奋斗,为填饱肚子深入日寇狼窝是奋斗,与国民党特务周旋是奋斗……直到眼前,他既要井下出煤又要黑哥们填饱肚子,每时每刻都在奋斗路上废寝忘食、殚精竭虑。临近秋收,大顶子山缺沉浸在“春耕”的忙碌中。李问天排兵布阵,全力以赴正位攻下“粮荒”山头而准备。在秋季备耕的工作会上,因为四妮儿、郑李成不知道这件事来龙去脉,所以四妮儿又直来直去呛呛道:“问天哥,我不是农民,怎么学着农民开荒种地呢,是不是你觉得肚子不够瘪?你还像王震建设兵团一样,想啥呢!”
“你激恼什么?一会儿我领你见个人。”李问天又转头问杨正祥:“你是不是说要停课得请示王星火?”顿了一下说:“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干,王星火我都沟通好了。”
大家都知道,李问天虽然既是领导又是兄长,从来不跟这个胡搅蛮缠的同乡妹子口角。面对四妮儿的质问,李问天话锋一转卸掉她的冲劲儿。等把所有工作安排完,他领着四妮儿来见冯仲云。一见面,四妮儿又喊又蹦:“冯大爷,恁咋来了呢?俺可是真没想到!”回头瞅着李问天:“都怪俺那个不识数地哥哥,这么大事儿一点不透风给俺!”
四妮儿一通儿河南话说的李问天都不适应。但是,冯仲云同志高兴地回应:“崔明月同志,我的四妮儿科长,都三十岁出头了,怎么不及党员干部形象!”
“我就愿意做疯丫头!谁管着。”四妮儿一撇嘴。
冯仲云能不了解他吗?从抗日时期到矿务局建立,他与四妮儿经常打交道,整个一个东北虎丫头,没有一丝河南女子的闺秀风格。她变得如此乖张戾气完全因为生活磨难,完全因为逃荒路上五爷对他的伤害,完全因为解放煤矿战役丈夫胖虎的牺牲。从小忍饥挨饿的她,从小没有母爱温暖的她,刚刚尝到丈夫关爱的温暖就影踪杳然。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她失去了女人的日常行为!一直以来,大家都劝她在矿上选一个小伙儿成家,就连上次去北京王一知还在劝她。可是,她内心如死灰一般沉寂,没有点燃她生活激情的火苗。
这些年,她以矿为家,以李问天为中心,煤矿和她的问天哥就是她工作和生活的全部。当然,四妮儿对李问天没有男女那种情愫,是纯粹的纯洁的亲情。她不同于一般的女人,一般女人受到打击后表面上抬不起头,最后抑郁而终;她恰恰相反,表面工作疯狂,内心也是独头蒜小辣椒,谁碰她都被辣一下。明摆着的事儿嘛,整个大顶子山连李问天都不招惹她,再有不长眼睛的去招惹她,那不是没卵子找茄子提溜着!任何时代,都有四妮儿这种人在。自古到今,神鬼怕恶人,老实人受欺负,除非今天社会主义新时代。
四妮儿不是在谁面前都乖张戾气。在冯仲云和王一知面前,她从来都有板有眼,一是一,二是二,像一个服从命令听从指挥的解放军战士。面对四妮儿撒娇的状态,冯仲云开门见山:“明月同志,我找你有正事儿。这事儿非你不可!眼下,粮荒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要想矿务局这十多万人渡过难关,非开荒种田不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问天同志说此事挑头儿的非你莫属。你看咋样?”
四妮儿立正标准敬礼:“冯老爷子,我一定完成任务。”
接下来,冯仲云给她讲了不少道理,都是关乎新中国眼下新形势,一铺一节,清楚明白。四妮儿虽然虎吵吵的,但是她不傻,哪好哪坏分得清楚。听到冯仲云苦口婆心讲道理,她心中像吃了顺气丸一样清净、沉淀、顺畅和信心。中间没有打断冯老,她一味地点头应允。她心想,同样的事儿,问天哥怎么就讲不明白呢,让冯老简简单单说的这样透彻。如果问天把什么事儿都说的这样明白,我将为矿上多做更多的贡献,为国家多做更多的贡献。唉,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四妮儿一口一个为国为民做贡献,是真的吗?真的!那时候人们没有任何想法,一门心思在岗位出力,为国家做贡献,盼望国家早日富强,盼望人民早一天过上好日子。四妮儿天天想着过上好日子,在她心里什么是好日子,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认为,好日子就是实现党和国家定下的目标。
对于四妮儿好日子的朴素理解,应该引起我们当下理论工作者的思考,或者说引起广大思想政治工作者的重视。我们党领导中华民族站起来、扶起来,现在正向着强起来目标冲锋,新时代理论架构已然而立,如何使人民把这伟大理论融化于心,转化为每个人轰轰烈烈的实践,才是摆在每个理论和思想政治工作者面前迫在眉睫的任务。
这正是:金榜题名虚富贵,洞房花烛假姻缘。人生在世不称意,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