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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王一知，了解到大顶子山要改变原始采煤，缺炸药和爆破专家。她马上联系省军区，从省军区借调一位爆破能手去大顶子山教习，顺便以演习名义要出五吨炸药，支援大顶子山煤矿生产。她亲自写信给万景富立刻建设临时火药库，指定由小伙计李红旗建设看守火药库，随信附带了火药储存、划拨、使用、保管制度。王一知曾经也是万景富的领导，而且现在是省政府委员，间接也是他的上眼皮。他眉开眼笑接受了指令，按照王一知的指示办理。
从此，大顶子山进入了脱胎换骨的模式进程，走在了东北矿山建设和发展排头，走在了全国矿山建设和发展排头。
在王一知支持下，定向爆破教练和炸药到位，并且建起了临时火药库。万景富洋洋得意，想趁李问天出差哈尔滨之机大显身手，亲自率领干部职工深入井下一线指手画脚。即使万景富指挥不当，干部职工迫于他的权威也不敢吱声。他亲自从各矿挑选了三十名精明强干的干部和矿工，先参加放炮开拓和放炮采煤培训，三天之内完成了全部培训。
他大张旗鼓召开了实战动员会，各矿党委书记和矿长全员参加，陪着三十名精英一起参加实战动员，目的是给这些精英们一定压力。万景富自己坐在主席台上，感觉到无上的光荣和权威，浑身充满了无尽的力量，脑海中不断闪现出自己无数光辉形象。他清了清嗓子：“同志们，井下就是战场，我们就是战士。战士是干什么的？战士就是冲锋杀敌的，就是随时为了党和人民利益牺牲的。今天，我们完成放炮开拓和放炮采煤的培训，明知有危险，我们也要冲锋……”
万景富几乎喊哑了嗓子，在场的人都看到了他咽喉的猩红，甚至看到了他声带的剧烈震颤。他就这样洋洋洒洒讲了半个小时，无数革命道理和英雄事迹脱口而出，听得大家热血沸腾和神经鼓动，三十名精英跃跃欲试！接下来，爆破教练开始宣读规程。不到十分钟，在他一个标准军礼下结束了规程讲解。这位爆破教练是战场上淬炼出来的，没有多少墨水往外洒，简单讲解了定向爆破技巧和注意事项，就算是完成了规程授课。万景富一挥手，就要带着大家呼呼啦啦下井实战操作。坐在下面的杨盼生站起来，快步走到万景富面前小声说：“万书记，我有个建议，不要轻易下井实战操作。你看我们是不是现在井上试验把握一些！”
杨盼生充满了尊敬和谦卑的语气。诶，万景富不这么想！他想的是啥呢？他想，哦，李问天不在家，他这个拜把子哥们监督我呢！你算老几啊，我是大顶子山党的最高领导，什么时候都在你们之上。他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那么说，压着气血一挥手：“你可以保留意见。”
杨盼生被他噎得“哏喽”一声，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退到没人的地方生闷气。建局以来，省工业部任命杨盼生为副局长，协助李问天工作。李问天让义兄负责全局管理工作，各项工作条清缕析，真当成自家买卖宝隆昌大车店那样管理。由于他不愿意出风头，所以多数时候做幕后诸葛亮，很多工作都是他谋划李问天做。大家都把他当成窝囊废，甚至把这个副局长当成空气，视而不见。这次，他劝阻万景富不要冒险，发自肺腑担心他们行为草率。可是，万景富好不容易逮着露脸机会，根本不把他这团空气当回事儿。
万景富边走边趾高气扬地说：“这是咱们生产改革的第一声炮响，向全局乃至全省宣布告捷！”
大家都跟在他身后随声附和。当然，也有一些党委书记和矿长觉得不妥，谁也没敢在这个时候扫局党委书记的兴。这个时期大顶子山采煤还是采露头煤。拿直属矿井来说，采煤掌子面海拔负二十米，一条斜巷道直通掌子头儿，步行六百多米就能到达。对于老矿山来说，走这六百多米无非一袋烟的功夫。为了更好显示爆破定向威力和效果，爆破教练选择巷道岩壁做试验。他亲自操着錾子和手锤干打眼儿，按照梅花形布眼儿，把纸管炸药插入眼儿内，用干哆哆的黄泥填堵严实，并用手锤掂实掂平，牵着引线，抱着起爆器，小心翼翼来到巷道第三个拐弯处，准备起爆。按照以往经验，这个距离已经是有效安全距离，炸药爆炸不会伤到起爆人员。所有人都紧张地蹲伏在教练身后，手心都攥出了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儿。毕竟，大多数人只远远见过战场爆炸，甚至都没有近距离见过爆炸。眼前，他们将看到井下放炮，而且是未来放炮采煤的第一声炮响。他们心情不光是紧张，还有些许多期冀如万马奔腾般剧烈律动。这些煤黑子都是从旧社会刚走过来，即将看到高效采煤的胜利壮举，比洞房花烛夜揭新娘子盖头都紧张！
就在大家紧张和兴奋纠结时刻，爆破教练果断按下了起爆器；与此同时，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滚滚而来，就像一串惊天动地闷雷声刺痛耳鼓。正在地面郁闷的杨盼生，也被这一串沉闷的雷声惊醒。缓过神儿来的他，望望窗外明媚的阳光，知道这是井下第一声放炮采煤试验成功爆破。随着这第一声炮响，杨盼生不知道是惊是喜，亦或是为自己多余忧虑画上一个完美句号！此时，不但是杨盼生这样思考，而且直属矿所有干部职工都在惊喜和忧虑中盼望结果。大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百感交集感受。
且说，随着试验的第一声炮响，万景富把抓扶的一块岩石生生掰下来。等到碎石落尽，烟雾仍然弥漫，万景富迫不及待钻进爆破区，想看看爆破效果是否达到预期目的。矿务局党委书记一马当先进去，其他人更是不甘落后，鲤鱼跃龙门一般竞相进入。大家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照明灯查看，发现爆破巷道岩壁被炸出一个巨大锅底坑。爆破教练欣喜叫到：“成功了，万书记！”
大家虽然看不清楚彼此欣喜的面孔，但是都能感受到彼此欣喜之情，连呼吸都透着惊喜的气息。经过仔细查看，万景富发现岩石都是碎块，最大的石头块才二三十厘米，完全比人工破石运输方便，至少省去了二次破石的时间。正当大家怀着欣喜情绪检查爆破效果时，第二次传来轰隆轰“雷声”，比第一次爆破响声绵而持续。除了爆破教练以外，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井下来压，即将发生冒顶落货的危险，躲避不及时就得死伤，其中有人大喊：“来压了，快跑！”
此刻，喊声淹没在轰隆隆“雷声”中，几乎都没听清楚喊什么。大家虽然没有听清楚喊什么，但是都知道即将发生不可预知的危险。此时，所有人都拼命向井下逃生洞奔去，深一脚浅一脚百米冲刺。万景富带领大家前脚迈入逃生洞，后脚撵着屁股一声铺天盖地的巨响，随之巨大的气浪吹进逃生洞，激扬起来的尘土迷住了他们的七窍——大家知道，这是大面积冒顶。惊魂未定之余，万景富清点人数，点卯无数遍就有三个人没有应声。不知谁说了一句：“缺一井的党委书记和矿长，还有，还有爆破教练！”
这一声回应不亚如刚才的爆破声和冒顶巨响，把万景富炸的立刻晕厥过去。大家齐动手，你摩挲前胸，他拍后背……万景富好半天才缓醒过来。一醒过来，他也不管是不是二次冒顶，疯了一样向里跑去，连续摔倒几次都全然不顾。后面的人拎着照明灯追上来，搀扶着万景富一起往里奔。突然，他们被高耸冒顶岩石挡住去路。万景富疯了一样双手扒岩石堆，被锋利的岩石棱割得血呲呼啦，都没有感觉到疼痛。此时，唐保全下到井下向万书记汇报工作，正好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股麻酥从脚底到脑芯儿，如同辣根呛到了他的鼻管，眼泪瞬间流淌了下来。他看到万景富疯魔行为，完全没有主持大局的意思，心中立刻升腾起一种责任感，气冲斗牛，大喊一声：“所有人听我指挥，先把万书记安排到井上休息，通知杨局长派人手下来，剩下的人拿工具和推车清障。快！”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大家都像刚从梦魇中醒来一样，完全听从唐保全指挥，所有人投入到了救护行动中。杨盼生领着大队人马杀来，一股哀怨气势锐不可当。经过三天三夜奋战，终于把冒顶岩石清理干净，把三具拿不成个儿的尸首找到运到井上。大家看到这种情形有些麻爪。关键时刻，唐保全真拿事儿！他用缝麻袋的大针把三具尸体连缀起来，管咋地能看出是一个囫囵的人形，不能让三个英雄尸首不全。在唐保全的张罗下，扯来了白布做成寿衣，给三位英雄整理了遗容，顺利装入棺椁入殓。一时之间，仿佛唐保全成了当家人，大家都顺从地听从他的摆弄。
杨盼生生性沉稳有余，冲劲儿不足，再加上连日来的疲劳，他现在连嘴儿都不想张。但是，他杨盼生毕竟是党任命的副局长，在这种折兵损将时刻，无论如何都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于是，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来见临时当家人万景富。此时此刻，万景富像受惊了的兔子，堆遂在办公室里不露面，已经是霜打的秧苗蔫吧啦！杨盼生问：“万书记，省里怎么说？”
“什么省里怎么说？”万景富如同在惊恐中醒过来，大瞪着双眼看着杨盼生，不知所措。唤醒了半分钟，他才恢复道常态，抖搂着双手以示疼痛厉害。
杨盼生从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这么大事情不向省委报告，恐怕，恐怕是不行！”
万景富坐在床上久久不语，犹如老和尚入定状态一样。杨盼生无奈地从党委书记室走出来，发现唐保全正在大院里与放炮试验所有人总结事故经验教训。大家看到杨副局长到来，都不约而同站起来打招呼。杨盼生入乡随俗地蹲在人群中，示意他们继续总结事故经验教训。唐保全继续让大家诉说事故发生的经过，引导大家说出他们自己的看法。发言的十几个人口径几乎一致，都认为巷道顶松懈，放坡震动造成冒顶落货。唐保全说出自己的看法：“从清理落货和巷道顶岩石来看，我得出以下看法：一是落货为软岩易脱落，经过巨大震动软岩就会冒顶落货；二是软岩落货后，巷道岩石坚硬无比，即便震动再大也不会落货；三是这次放炮试验只考虑了爆破有效安全距离，没有考虑到井下综合因素。这才是造成这次不应该发生的事故！”唐保全转向杨盼生：“杨副局长，我就想弄清楚原委，你也听到了。剩下的你和李局长汇报吧，我继续去测绘啦。”
唐保全走后，杨盼生让大家回去休息，自己继续处理力所能及的事故善后。回忆着刚才总结教训的现场会，他不断回想每个人说的话儿和神态。在大家七言八语诉说中，杨盼生基本还原了发生事故的经过。当时除了爆破教练以外，其他人都是老矿山，基本上都是从日伪时期走过来的，一听到轰隆隆“雷声”就知道井下来压，第一时间向井下逃生洞奔去。只有爆破教练不懂井下情况，仍然在原地专心研究爆破效果。直属矿党委书记和矿长跑到一半，一瞬间发现爆破教练没出来，二人同时转身回来救爆破教练。就这样，三个人都被冒顶岩石排成了肉泥。杨盼生伤心不已，如果实验方案考虑周密、心情别急切，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悲剧。眼前，三口英雄棺木停靠在井口沟门前，家属及工友哭成了一片，白色一片。偏巧，李问天这个当家人又不在，偏偏天公又下了一层清雪，矿工及家属纷纷说这是百草戴孝，三位英雄死得冤枉，大部分矿工都莫名其妙地加入悲伤团。怎么办？杨盼生劝了这个劝那个，拽起这个跪下那个。
直属矿书记和矿长家属都同情达理，认为他们的男人为革命牺牲光荣，没有作没有闹。在杨盼生的主持下，三位英雄灵柩停放一星期，然后再让英雄入土为安。杨盼生这样安排，是因为他考虑到爆破教练是省军区现役军人，得等省军区回复才能处理。再说万景富看到遍地哀嚎，更加吓得麻了爪儿，既不敢出门也不向上汇报，像一具僵尸直挺挺坐在床上食水不进。他的勤务员给送了几次饭，都原样不动地摆放在原处。他只能蔫不出溜儿退出去，不敢有任何言语。一个半大儿小子，他不知道如何劝解他的领导，心里默默为牺牲了的英雄难过。万景富怎么想呢？本来以为自己抓住一次出头露脸的机会，却成了一次延续英雄牺牲的壮举！
本来，万景富要考虑周密，不急于求成，完全是一次可以避免的人为祸端。现在，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他没有办法向上下交代，没有办法向出差的李问天交代。最后，万景富心一横——不就是死了两个人吗！从他来到大顶子山后，在他李问天眼皮底下出现事故数不过来，哪次也不止这一两个人。这次死三个人天也没榻下来，我这是干什么呢。想到这里，万景富仿佛没有那么自责了！他抬脚去十五矿找弟弟王景福商量对策，毕竟他没有弟弟了解这些矿工。表面上，万景富对矿工兄弟长姊妹短，内心深处把矿工看的一无是处。他总认为枪林弹雨才是真正的革命者，像躲在这些黑窟窿里的窑花子经不起考验。
王景福看到哥哥来找他，心里高兴嘴上不敢说，又碍于在监管人员面前，恭敬地叫了一声：“万书记好！”
万景富对监管小组长板着脸说：“我要单独听王景福思想汇报，你给我找个地方。”
监管小组长敢说“不”字吗，麻溜痛快地带路来到矿小会议室。万景富到会议室正座坐好，王景福低眉臊眼地立正站在面前，接受组织改造的习惯状态呈现出来。万景富看监管小组长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挥挥手打发他出去，严肃地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人。”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山沟子里，万景富那还了得，那是天，那是主宰五万多人命运的天。监管小组长能面对面与局党委书记对话，简直受宠若惊！他遵命退出了会议室，在离会议室二十米远的地方自动站岗。过往的同事向他打招呼，他用手势告诉他们要小点声，一副光荣的表情。万景富警惕地拉开门向外看了看，才放心地回到原来位置坐好。他沉声说道：“坐吧，我来看看你！”
王景福拘谨地坐在隔两个座儿的右侧，不敢抬头，不时偷瞄哥哥的举动。万景富看到弟弟的行为既生气又心疼，暗自埋怨弟弟不争气。沉默了得有五分钟，万景富才开口：“你听说直属矿的事故了吧？”
这正是：鱼龙混杂一锅粥，计谋百出陷深沟。天理循环走正道，正义昭彰度千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