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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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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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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海党魂》连载

第一十三章 茅屋大计

李问天第一次到王老爹家。他可以看出来,王老太真心疼自己。她可能是把自己当成了牺牲的儿子王子阳,所以用柔软的母爱疼爱自己。王老太小跑着敨来湿毛巾,给满脸鼻涕泪水的问天擦拭,就像一个母亲给儿子早上洗脸,动作熟练温存。李问天夺过毛巾自己擦起来,边擦边说:“大妈,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李问天擦完脸,感觉嗓子眼刺痒,走出屋子到太阳地儿松口气,才仔细观察王家地理位置。大通沟屯子非常形象,一条又宽又长的大山沟子,整个屯子不过十多户人家,像一个破碎了瓦盆散落在沟底,东一家西一家没有规律,都是黑色的泥草房顶着一个雪白的帽子。王老爹一所木壳楞,周围堆填了一米多厚茅草,像一个硕大的面包在屯子西北方向,离着最近的邻居也有二里地,幸好沟底地势相对平坦,否则以为这是大山沟里的独门独户。从上空看下去,在格外刺眼的阳光照射下,大通沟屯子住户就像雪白原野上撒下的十几颗珍珠,闪耀着关东大地的狂野魅力,释放着关东人的豪情壮志。可惜,这样的大好河山在日寇铁蹄下苟延残喘!是啊,让这短暂的咆哮再猖狂一阵子,让他们再得意一阵子,让狐假虎威的汉奸再美一阵子……李问天心底暗暗发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王老爹出来给他的耕牛填把草,看见李问天站在那发呆,走过去推了他一把儿:“孩子,发什么呆啊,进屋热乎。”

李问天回到屋里,王老太把好吃喝摆满了炕桌,桌上摆了三只精美的陶瓷酒盅,烫烧刀子的热水散发着热气,伴随着浓浓的酒香弥漫着小屋。王老太招呼问天炕上坐,特意给他拽了条被垫在屁股下。李问天想客气一番,二斜楞一把拽住他:“问天,入乡随俗!”

王老太深情地说:“你和我家小子般大,客气啥!”

李问天在老家受到礼教严格,受到今天这样待遇的抬举,感觉浑身刺刺挠挠不舒服。其实,这就是关东人与关内人的区别。关内人总是非礼勿视,非礼勿为。因此,好的坏的,关内人不知不觉错过了多少最佳时机。关外人守大道,知大礼,该干啥“嘁哩喀喳”不磨叽,往往能抓住最佳时机成大事。王老爹进到屋里盘腿坐下,拿起酒壶给二斜楞和李问天斟满酒,四口人开始了新年的团圆饭。王老太忙活着给问天和二斜楞夹菜,自己星星点点往嘴里夹点儿。二斜楞喝到兴处开唱:“提起我抗联呢阎王也肝颤,上管不着天,下地大方圆,正义搁心间,驱日寇打豺狼路就宽呢……哎呦,我的杨将军呢!……”二斜楞唱的既不是二人转又不是东北民歌,凭着南腔北调唱得有板有眼。唱着唱着,二斜楞抱头痛哭起来,说他如丧考妣,一点儿都不过分。此刻,满脸的泪水证明他的灵魂在颤抖,更是再为一个高尚的灵魂唱赞歌。

他这一唱引起了王老夫妻伤感,王老爹也唱了起来:“提起我儿好汉王子阳啊,为了消灭鬼子上山为王啊,没有人看见他威风,也没有为家站过更啊……”

王老太默默掉眼泪,不发一声,低头默默端起王老爹酒杯一饮而尽。李问天也习以为常,从九岁到今天从没过过一个欢乐新年。今天,三位老人悲伤至极,他无法看透他们的内心痛苦,只好默默陪伴他们,使他们的心灵得到一丝慰藉。今年除夕夜,李问天有生以来第二次喝酒,三杯半两的烧刀子下去,就仰卧在桌旁睡了过去。王老太给他正了正身子,脑袋下垫上枕头,在他肚子搭了一下被角。除夕夜屋内烟火大热气足,再加上问天喝了烈酒,不用盖那么严实的被子。王老太叨叨咕咕,起身又到外屋地拾掇点啥。

第二天天蒙蒙亮,李问天就摸索着起来找水喝。王老太赶紧摸索着点着了油灯,和蔼地说:“水在窗台上!”

李问天拿起搪瓷缸子就喝,怎么也到不出水来,转身借灯光一看,搪瓷缸子里结了薄薄一层冰。李问天用手指头点破冰层,喝干了缸子里的水,还觉得肚腹不够解干渴,又到外屋地水缸边喝了一肚子凉水,才算补足了一夜蒸发的水分。来到大顶子山煤矿一个来月,李问天基本上适应了睡热炕、喝凉水的生活习惯。那时候,所有人把下井挖煤的人称为窑花子、煤黑子。这种臭苦力哪有楼堂瓦舍,能有个暖和的窝住,能有一处遮风挡雨的棚子就算烧高香啦!哪像现在煤矿工人,国家拨款盖上取暖楼,开着轿车上班,八小时倒班,下班泡热水澡,回家小酒壶一捏,神仙般过的日子。那时候,这是李问天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

李问天这一起来折腾,王老爹和王老太也跟着早早起来。王老爹边穿棉袄棉裤边说:“这孩子不会懒被窝子。猫冬就得懒懒被窝子,死冷寒天咋过!”

二斜楞不管哪一套,翻了个身,四仰八叉接着睡。王老爹自言自语:“鬼子来了照睡不误!这才叫人服气。”

等到王老太把早饭拾掇好,连搥咕带推搡才把瞎子叫起来。不是因为炕桌放不下,老两口子才不叫他起来呢!二斜楞起来脸都不洗就端饭碗,其他三个人也不吱声。他刚想伸筷子夹饺子吃,被王老太一筷子拦住,把一盘饺子挪到问天面前:“孩子昨晚没吃,这是你的,可劲儿造!”

王老爹和二斜楞继续喝烧刀子,你一盅他一盅,如同喝王母娘娘蟠桃盛宴上的琼浆玉液,有滋有味。李问天笑呵呵看着他们喝酒,边听他们讲天南海北的稀奇事儿,边琢磨开工以后如何同鬼子汉奸斗心眼儿。王老爹和二斜楞喝酒的场面,让李问天想起小时候过年。那时候,太爷爷坐在中间,捏着铁质的酒壶讲家族史,老老少少没人敢动筷子,也没人敢从中插一句半句。一家人虽然长幼有序、谦卑有度,但是没有眼前这种红火热情的场面,更没有眼前这种的亲情似火,总是缺点儿什么似的。他们看李问天不吱声,二斜楞首先逗壳子:“问天现在还是小克朗,都不如咱关东大姑娘!你看咱关东大姑娘上马能打枪,下马能做饭,比他虎实多了。”

“你一天栽栽愣愣,不三不四,胡说八道!”王老太为掩护李问天而抢白二斜楞,把王老爹乐得前仰后合,涨红了柞树皮一样的老脸。四个人热热闹热吃完了大年初一的早饭,预示着新一年的日子像今天一样红火热闹。

早晨吃的晚,到了天大黑才吃晚饭。这顿饭依然像昨天晚上那么丰盛,就是没有昨晚上饺子,上来的主食是粘豆包。李问天觉的啥也没干,初一这一天就过去了。

初二早饭一上桌,二斜楞说:“这会儿,咱们该谈点正事儿啦!”

李问天、王老爹都听二斜楞说。平常日子,王老爹爱开二斜楞的玩笑,一到正事儿都一板一眼,从不插半句嘴儿。王老太像往常一样,在自家小院子里忙这忙那,眼睛和耳朵警惕地搜寻着一切可疑的动静。王老太漫不经心地拿拿这挪挪那,与全屯子的妇女如常动作一样。因为东北的冬天早晨到中午这段时间,太阳光线最好,房前又背风,各家各户都趁这个时段干点屋内屋外的活儿,里头外面来回穿梭。所以,王老太的行为一点也不扎眼。

二斜楞郑重地说:“我们一时与组织断了联系,但不能就此歇着。所以说,问天你要当一井的二头儿。”

“当二头儿!那不是汉奸嘞?”李问天厉声打断二斜楞。

王老爹赶紧捂住李问天的嘴儿:“小犊子,小点声儿。瞎子自有打算,你听他说完。”

王老爹跟李问天刚见两天,怎么能这么放肆地骂人?东北人都知道“犊子”是万能称呼,从语气上来区分骂人还是昵称。此刻,王老爹是昵称,而且是特别着急地有感而发。

“你瘪犊子玩意,我话没说完,你吵吵啥!”二斜楞发自内心骂问天不成熟不稳重。

“你!”李问天立睖起眼睛,把年轻莽撞那一套露了出来。出于尊重,他又按捺住了火气。为什么?二斜楞那是大个子叔叔的下属,又是他现在的精神支柱。没有他,他李问天能带领乡亲跳出火坑嘛。想到这,李问天赶紧消停了下来。

“你光想着当汉奸的事儿啦!不跟鬼子正面接触,怎么了解他们一举一动?都跟我一样的瞎子,怎么和鬼子斗,怎么能掐死他们的脉门?不但你要当二头儿,而且还要把我弄到煤矿去!至于让我干啥你提前想好。”二斜楞连解释带质问。李问天脑子一时不够转儿,平静下来说:“瞎子叔叔,你得明确告诉我怎么干嘞。俺啥都不知道嘞!”

“对——瞎子细着说!”王老爹插嘴儿。

二斜楞一想,是啊,也怪自己没说清楚。自己五十来岁了,啥没见过,不能把自己意愿强加给一个小毛孩子身上。他仔细掂对掂对,把主意想全和了才重新解说。

二斜楞分析,现在大顶子山煤矿二十个井口,来回龙绵延五百多里地,相互距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必须得建立有效的地下通道,而且还不能只建一条,要建立一对十,一对二对三、一对一的严密通道,确保组织与组织,组织与党员,党员与党员之间信息传递及时畅通。大顶子山一井是鬼子的总部,西宫喜代司令部所在地,鬼子驻扎人数最多,达到了七十多人,其它井口鬼子十个八个不等。根据二斜楞摸的底细,大顶子山范围内党员一共十人,井口平均不到一个。去掉二斜楞以外,那六个党员不知道是否变节,详细情况都有待一一核实。最要命的是,大顶子山完全与满洲省委失去了联系。现存,这些党员都成了没头的苍蝇,都失去了斗争的方向,互相都蒙在鼓里。二斜楞始终记住杨靖宇将军一句话——要学会独立自主开展对敌斗争。所以,二斜楞等机会创造机会对敌斗争,一等就是将近十年。这些年,他走遍了东北三省大小绺子和敌占区,把各种犬牙差户的情况摸了个遍儿。今天,他把各种力量进行梳理,得出对敌斗争的办法。他就拿大顶子山为例做出判断:一是日本鬼子与伪警察势力最大,控制着一切;二是国民党收买的地痞土匪等挺进军,设立了警察厅到处捣乱;三是东北抗日联军被鬼子分割逼迫,分散在苏联、朝鲜、高山密林及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志士,伺机而动;四是东北大地上大大小小绺子,既打日本鬼子也祸害百姓的中间势力;五是各村屯的大户,为富不仁。这五股势力在东北大地上相互摩擦、融合、撞击,形成了纷纷扰扰的局面,就像阴不拉的天气分不出哪块云彩有雨。很明显,作为天地正气的抗联在这样的处境下,不是遭到鬼子打击,就是受到其它三股势力的挤压,想要杀出一条血路蜀道之难,更别说李问天在煤矿有所作为难上加难。二斜楞要在大顶子山开展独立自主斗争,简直是在多个鸡蛋上跳舞,说不定踩破哪一个都闹一身鸡蛋黄子,有甚者就是立时毙命。

二斜楞最后说:“问天,老王,你们说咱咋办?我们每个人好比一颗火星子,要想点燃毛主席说的群众这堆干柴,必须保证这颗火星子不被扑灭。现在,这堆干柴散散落落,需要我们把它收拢到一起,才能有机会去点燃它们。问天呢,你就是点燃大顶子山的这颗火星子,明白吗!”二斜楞端起王老爹后续的半凉不热的白开水,稳稳地端到嘴边“咕咚咚”喝了一气儿。二斜楞接着说:“问天,年前我去了一趟山外,听茶饭酒肆议论,小日本太平洋打败了,需要大量的煤炭供火车轮船,还往日本国内运送。咱们就在这煤炭上下功夫,鬼子越想得到煤炭补充,我们越给他们捣乱。诶,捣乱归捣乱,你小子别愣的呵吃亏!千万别打不着狐狸惹一身骚。”

李问天这回彻底服了二斜楞,服了这位瞎子叔叔。人家真是眼瞎心不瞎,自己是眼睛不瞎心瞎。他心里开始真正服气这位久经考验的老抗联啦!一个残废的抗联战士,竟然比心明眼亮的自己亮堂。他向瞎子叔叔说:“瞎子叔叔,你一定让我真正成为一个抗联战士!”

王老爹实在忍不住又激动:“问天啊,你是抗联,我是抗联,东北两千万兄弟姊妹都是抗联!”

二斜楞苦笑了一下:“问天,记住我说的话,你就是真正抗联的战士,还会在杨靖宇将军魂灵的保佑下斗争!”

从二斜楞沉重悲伤的语气中,再次证明杨靖宇将军在二斜楞心中的分量,超过东海龙宫的定海神铁。

大事儿商量完毕,李问天在王老爹家待到初三。这四天,二斜楞给李问天讲了什么是共产党,共产党党员都是哪些人,为什么共产党星星之火能燎原,全国劳苦大众为什么拥护共产党等等一系列大是大非的问题;这四天,李问天听得如醉如痴,不懂就问,问有所答,使他如空荡荡仓库的思想一下子充塞得满满登登;这四天,李问天感觉“未曾磨砺难成人,人不受苦总天真”太有道理,联系自己从小家破人亡,又带领乡亲迁徙几千里,都是上天在磨砺自己。此刻,二斜楞在他心目中更加高大,再也没有了反驳和瞧不起的心理。从这一刻起,李问天在心里根植了中国共产党党魂,在大顶子山煤海种下了一颗坚定的党魂。

原来,李三娃给他渗透过五·四运动、中国共产党及党员残酷斗争,使他对改造旧社会、打破半封建半殖民有了深刻的认识;今天,二斜楞又他思想进行了脱胎换骨的洗礼,彻底使从懵懂变为一个清醒的斗争勇士。李问天从一个孤儿成长为红孩子,从红孩子成长为了红色战士,心路历程波澜壮阔,大起大落。是啊,人的思想是慢慢转变的过程。老祖宗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句话在李问天身上得到了验证。他从斗争懦弱者到小白,又从小白一步步成长,直到今天才真正认识到对敌斗争的必然性,也才认识到斗争的复杂性。他主要懂得了为什么斗争的真正内涵,不是原来逞匹夫之勇,不是原来毛头小子的莽撞行为。

李问天回到煤矿,按人头数了数兄弟,大家一个不少地回到了矿上。五爷把老营乡亲生活情况学说了一遍,让他不要担心乡亲们的生活。五爷特别告诉问天乡亲们发明了一种新居——用四棱子大冰块蘸着雪砌墙,上面用树枝和扫条铺成屋盖,用水从头到脚给屋子挂一层蜡,密不透风,再在里面砌上炉子,比地窨子和木壳楞暖和百倍。

“只能糊弄一时!”李问天无奈地说。

五爷赶紧补充说:“你不知道,夜个还说嘞,那些媳子、妞子和闺女可不是草驴,他们已经备了好多木头,明年就盖瓦屋嘞!俺们还说把四妮子给你出门子嘞。”

“恁咕堆个啥嘞!四妮子才多大?”李问天认真地说。

“咦,你个土老帽!四妮子服水土,现在可出息个妮儿!”五爷真就像媒婆似的劝说,让李问天感觉苦笑不得。

这正是:关东父老齐抗日,末日鬼子要遭殃。问天英雄找到家,今日煤海铸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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