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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问天正在教训小伙计，突然听到特派员天井叫骂丈夫。要搁别人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偏偏碰上了李问天这个木头疙瘩，忘了自己假丈夫的身份，坐在屋里一点动静没有。小伙计俏皮地说：“你老婆骂你呢，还不快出去！”说完冲问天做了一个鬼脸儿，那意思与刚才扯平了！
李问天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一挑门帘出去：“骂骂骂，就知道熊俺的能耐，不如不回来嘞！”李问天努力配合着。王一知冲他一笑，接着骂道：“你个瘪犊子，没看我忙死了，年还过不过啦！”
店铺里那三个伙计边忙活边看笑话。一个个不敢敞开笑，都偷摸地抿着嘴儿笑，假戏真做。几个买货的多事，问伙计：“你们老板娘挺抐呀，把老爷们骂个王八犊子色儿！”
三个伙计都故意摆手小声回道：“别让她听见！”
几个客人赶紧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了。
到了关铺子吃饭的时候，大家聚在一桌上笑扑腾啦！李问天打趣道：“特派员，演戏真累人嘞！恁要再多说一句，俺都不知道咋接好嘞。”
小伙计调皮地说：“让你先尝尝有老婆的滋味儿！”
李问天一瞪眼，小伙计一吐舌头不敢再吱声。王一知和蔼地说：“问天，你不要怪他。我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以后必是堪大用之才！”特派员缓口气说：“把话留着大后天晚上说，鞭炮齐鸣挡住门外耳朵。”
大家都点点头，各自吃了饭去休息，没有二话。生逢在这个乱世，谁不怕万一走漏风声，那是掉脑袋的买卖儿。
腊月二十八、二十九两天，李问天边学着卖货边忙活年，处处抢着干活，给外人一种愧疚的感觉。特派员装作怨妇，向左右邻居抱怨男人，一切都那么顺利成章。邻居李婶儿格外好事：“他大嫂，不是我说你，你早点要个孩子，有了孩子不就拴住男人了吗。你说说，你们两口子没正事儿！”
弄的王一知啼笑皆非，不得不回答她：“大婶儿，不知道咋回事儿，这些年就揣不上！”
“你用乌鸡炖人参！”李婶儿大明白似的。
“哎呀，大婶儿，人参多贵啊！”王一知表现出女人的小气劲儿。一老一少唠好一阵子，听的李问天心烦意乱。他故意“咳嗽”一声：“屋里的，赶紧回来做饭嘞！”
李婶儿看到人家男人不高兴了，才扭搭扭搭回了自己家，算是给特派员解了围。自从这次回来，李问天觉得特派员有心事，又不好冒昧问王一知。他心想都两天了，特派员为什么不提营救二斜楞和王老夫妻的事儿，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胡乱猜想。他在心里熬啊熬啊，终于等到除夕这一天。
第二天一早，街上鞭炮响成了串儿。三个伙计开始里里外外贴对联，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迎接新年到来。天一擦黑，特派员让李问天到店铺门前放鞭炮，算是接来一年的财神。放完鞭炮，接了财神，李问天向四周观察了一阵子，街上的店铺才都关上了门，窗户上了闸板，其它老板伙计都退到自己后宅过年。星蹦出来个把小小子小姑娘，都穿上了新衣服和新鞋，这点个小豆鞭儿听响，那蹦蹦跳跳找乐子，给这片洁白的大地填一些活泼。天空中弥漫着粘豆包、猪肉炖粉条子的香气，充满了神奇关东的年味儿。这是一望无垠的关东大地的盛景，年年如此，老祖宗留下来的。
晚饭之前，大家准备好年夜饭主料辅料，就等所有东西下锅成为美味佳肴。王一知真像一个老姐姐，自己忙这忙那不停手脚，让李问天领着其他人斗纸牌。李问天说：“姐，年大家忙活，让你一个人忙活，俺心里怪不落忍嘞！”
“其它不用，年夜饺子大家动手。”王一知坚持说。
小伙计早都跃跃欲试，想在大家面前露一手儿纸牌绝技。那三位充当伙计的抗联战士，看着小伙计撸胳膊挽袖子的劲头儿，故意逗他说：“哎，小家伙儿，你都有啥本事，给我们露一小手，让我们开开眼。”
“那还说啥呢！上。”三大一小方城围坐，纸牌摊开，一副关东赌徒的架势，逗得李问天和王一知不住发笑。
他们玩的纸牌就是现在的扑克牌。他们玩的拍娘娘，四个人谁最后剩牌谁就是娘娘。当了娘娘就要被其他三个人耍弄，耍弄规则是四个人提前约定好这场牌局的规矩，就像关东大地胡子一样，什么场合定什么规矩，说什么规矩就是什么规矩。他们今天定的规矩是大众规矩，其中一方输了往脸上贴纸条。小伙计感觉自己牌技不错，上来四把都被抓了娘娘，额头上贴满了纸条，像门帘子似的挡在眼前。他不服气地地说：“你们作弊，欺负我一个小孩儿！”
其他三人“哈哈”大笑，故意气他：“小家伙，认赌服输。技不如人，就尥蹶子，不像话！”
小伙计满脸委屈地把纸牌一扔：“不对，你们抽老千！”
他把其中一个推倒，从屁股底下拿出大王，涨红着脸，挤了几滴猫奶子。看他真激恼啦，那三个人又像大哥哥一样哄他：“别这样，我们错了，向你赔不是。这样，你教我们新玩儿法，让掌柜的当公证人！”
小伙计破涕为笑：“我给你算卦！”
数他年龄小，大家都附和他让着他，央求小伙计给他们算喜卦。小伙计调皮地给他们起外号，你叫半拉子，你叫胖虎，你傻狍子。特派员王一知一听，给三个人起的外号挺形象，也凑热闹夸小伙计有肚囊子。其实，这三个抗联战士都有自己的名字，被称为半拉子的叫王拴住，人长得瘦气旮旯，干力气活俩不顶一个；被称作胖虎的叫郑铁石，真像巨石一样魁梧结实；被称作傻狍子的叫孙三强，平时烟不出火不冒，说话鼾声憨气的。小伙计补充说：“你们要想迷惑人，平时就得叫外号。咱们关东人哪有张嘴叫大名的，都叫个好记好玩的外号。这是问天叔说的入乡随俗！”
王拴住、郑铁石、孙三强齐声问：“你外号呢？”
“我，我早给自己想好了。从今儿起叫小东北。”小伙计话音没落，王拴住抢着说：“你应该叫花舌子！”
“叫小白话才对！”郑铁石反驳王拴住：“你，你那——那太土，叫小尿叽最合适！”王拴住抢白郑铁石道：“那还不如叫尿瘪子！”
正当他们争执不下时，王一知过来凑热闹说：“哎，同志们，小伙计无形中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路。以后啊，我们大家都互相称呼外号。一来呢可以避免别人知道咱们真名实姓，二来呢便于展开工作。”
特派员一锤定音。一番玩笑话引出一条斗争策略，使大家都无可挑剔地点头称是。特派员大方地说：“你们在人前除了叫老板娘外，就叫我六丫头，反正我排行老六。”
李问天问：“那俺叫啥嘞？”
小伙计抢着说：“叫小河南，满嘴的啥嘞啥嘞。”
当场儿，特派员敲定大家以后改口叫外号。唯独，她给小伙计定了一个外号叫小鹞子。开始，小伙计不同意，觉得老鹞子抓小鸡，像鬼子汉奸那样欺负人。特派员耐心解释：“知道姐为啥起这外号？因为老鹞子是空中的霸主，而且人们想抓住它势比登天，期盼你一生平安。姐希望你比老鹞子还抐，比老鹞子还自由幸福，不能像二斜楞那样！”
特派员话一出口收不住了。她只能顺着说下去：“有一件事儿，我始终瞒着你们。齐五爷替问天送信儿，想让他帮助营救二斜楞和王老夫妻。哎！罗虎铁了心跟国民党跑，把信给了候清肠，候清肠担心夜长梦多，第二天秘密处决了三个人。据齐五爷说，他们都是站着死的，英雄啊！”
特派员眼泪如珍珠挂线，成双成对掉下来。刚才热烈气氛一扫而光，大家都陷入了极大悲伤之中。五位英雄真想痛痛快快哭上一场，就算是为三位英雄出丧发殡。可是，他们不能，不能在大年夜大放悲声，只能把巨大悲恸埋在心底，小声啜泣为三位英雄祈祷，使他们去往天堂的路上一帆风顺。年夜饭前，李问天为三位英雄立上了牌位，摆上了五个菜，倒满了三杯酒，六人依次像灵位祭拜。小伙计跪在二斜楞灵位前絮叨没完，把他认识二斜楞以来点点滴滴叨咕了一遍。
小伙计痛断肝肠、痛不欲生溢于言表。是啊，一个幼年丧失父母的孩子，对待二斜楞那种特殊情感，是大家无法体会的。小伙计说了与二斜楞的一件事儿，引起了特派员王一知的注意。小伙计说什么呢？他说二斜楞瞎眼净做好事儿，竟然落下个无人收尸的下场。二斜楞曾经跟他说，1934年初，杨靖宇带领抗联一军一部在木兰屯活动，宣传中央《一·二六指示信》和中共东满特委的指示，伸张民族大义，教育大家突破狭隘的民族界线，各民族团结一心，共同抗日。二斜楞从抚顺煤矿来木兰屯汇报情况，请示抚顺煤矿特别支部下一步工作。木兰屯位于长白山麓桦集岭西侧，古洞河下游，和龙与安图交界处。二斜楞穿山越林、爬冰卧雪不用提，还得穿越日寇设在木兰屯一个大楞场和大车店。那里驻日军两个小队和一个山林队，人马超过了三百人，可谓密不透风，十足的虎穴狼窝。令二斜楞最打怵的，就是那个山林队队长高大麻子。他从小在木兰屯长大，对那里的沟沟岔岔、一草一木无比熟悉，不说全屯子每个人身上长几个痦子都知道，也差不多。二斜楞要是不从木兰屯穿过，得绕出百里的大雪山林，很可能冻饿而死在大雪封山的原始密林里。所以，二斜楞冒死也得从大楞场和大车店范围穿过。
二斜楞当时化妆成货郎，摇着拨浪鼓，挑着货担子，哼着东北二人转小调，大摇大摆走进了大楞场，再穿过大车店，就顺利进入杨靖宇活动范围。驻守大楞场两小队日军，所有人连眼皮都没抬，就像没看见他这个人一样。二斜楞心中暗喜自己幸运。没想到刚踏进大车店高大麻子防区，上来五个山林队员截住他，吵吵吧火说他是抗联密探。二斜楞一想，这是讹钱呗，赶紧把身上两块大洋拿出来打点。这五个人美滋滋收了钱，连踢带骂刚要放他过去。就在这关头，抗日救国军孙长祥，带着人马攻打高大麻子的山林队，要为老百姓除去这支为非作歹、“绑票”劫财、抢男霸女、欺压百姓的假抗日队伍。刹那间，大车店周围枪声四起，子弹像流星一样在灰暗的天空下游梭，双方缴杀在一起。高大麻子仗着两小队日军后盾，带领手下一百多人越杀越猛，逼得孙长祥救国军步步倒退。与此同时，大楞场两小队日军闻讯赶来，全副武装，携带了十门迫击炮。孙长祥本来就顶不住，又压上来两座山，再不来援军就是死路一条。
正在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从侧后杀上来一支队伍，大概有三个连，像三百多头猛虎铺天盖地卷来。上来这支生力军是谁啊？这支队伍正是惊天动地的杨靖宇抗联第二军独立师，带队的正是独立师政委王德泰。听说孙长祥救国军要灭掉高大麻子，王德泰连夜从汪清、延吉、珲春各抽一个连，组成独立师临时独立团，亲自前来指挥助战。看到大批队伍来助战，孙长祥一高兴，涨身查看战场，想再靠前督战。不料，他胸膛被一排冷枪打穿了十几个洞儿，正年轻有为的孙长祥为国捐躯。俗话说，人无头不走，马无头不快。眼看着两支队伍要占上风，因为孙长祥的牺牲又成了拉锯战。如果这样持续下去，救国军和独立团弹药不足，那就等于把四五百人搁在了虎口，白白损失了抗联大批力量。正当救国军像无头苍蝇乱撞的时候，突然从密林中窜出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边用手枪射击，一边大喊：“我是东满特委王一知，他是朴德山，听我们指挥！”
正躲在暗处向敌人打冷枪的二斜楞，看见自称王一知的女人，身高一米六多点，头上戴着长毛棉帽遮掩着秀丽的面庞，身披白色单布大氅，带领着救国军再次向前冲锋。王德泰看到救国军重新组织起来，马上精神抖擞，把三个连分成两拨儿，从敌人侧翼和正前方压上去。突然，二斜楞发现王一知身子一震，摇摇晃晃倒在而来雪地里，周围救国军只顾冲杀，没有顾及到指挥员受伤。二斜楞当时眼睛没有瞎，正是人生身手矫健的好时期。他像山猫一样三窜两蹦到了王一知身旁，背起受伤的王一知奔向汪清。王一知得到了及时救治，二斜楞反身到杨靖宇处报到。这场战斗结果咋样，二斜楞还是从一枝花口中得知的。至于，王一知这个人，他早就忘到了脑后。小伙计为什么提起这件事呢？他是悲伤至极，把自己知道的顺嘴儿说出来。
王一知摇晃着小伙计肩膀：“小鹞子，你说清楚些。那个当年救我的人说，他叫刘薛文，抚顺煤矿特支的。他和这个二斜楞有什么关系？你说的详细点儿！”
“我的好姐姐，刘薛文就是二斜楞，二斜楞就是刘薛文。自从救了你之后，刘薛文在井下发生事故，就变成了今天的二斜楞。这是他唯一经历的大战斗。所以，他经常像讲故事一样讲给我听。尤其杨将军牺牲之后，抚顺特支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他就成了南满省委一只单飞的孤雁。”
李问天也解释说：“特派员姐姐，你说的刘薛文就是二斜楞。他和刘先坤亲口告诉我的，是真的！”
到此为止，大家全部听明白了。王一知才知道当年的救命恩人就是二斜楞。“原来，二斜楞就是刘薛文。”王一知嘴上念叨着，重新给二斜楞牌位捻了三炷香，无比敬重地拜了三拜。看眼前，六个人都泪珠涟涟，都沉浸在无比悲伤之中，好像眼前大事就是哭一样。王一知一看这不行，都沉浸悲伤之中，大家不就失去斗志了吗！她揩去脸上的泪水，稳了稳心神开口说：“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完成好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才是对这些英灵的最好祭奠！”
小伙计依然止不住悲声流涕，如同天塌下来一样无助。李问天说道：“小伙计憋回去！无论谁身处乱世还是盛世，身处危局还是安局，人的精神是第一位的，精神统一更是第一位的。如果这种精神是正义的，人民的，统一的正义，统一的人民精神，将汇聚成势不可当的力量，足以改变世界，甚至宇宙。能实践这个道理，能改变眼前乱世的，就是我们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哭，是我们无能的表现！”
李问天现在虽然说出了这个道理，但是还没有灵活运用这个道理的能力。但是，他有着天生的大将军风度，与这个道理不谋而合。他马上又接着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生在这样的乱世，我们选择了相信党，就应该选择相信特派员。因为眼前特派员就代表党，所以特派员咋吩咐就咋做，不能任性妄为。”
这正是：铮铮铁骨任流血，耗尽生命不流泪。除夕泣血吞悲声，心似磐石品如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