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宝树撂挑子,志愿军后勤供给不能停啊。王一知得到报告,气得直跺脚毫无办法。可是,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她必须深思熟虑选出合适人选,或者亲自押送运输物资。好在长惠中朝大桥线路畅通,志愿军供给才一直没停下来。最后,王一知决定亲自担起临江供给线的重任。前三趟物资运送顺利,加上王一知不断完善运输中的缺陷,很快使国内临江线畅通起来。而且,她幸运地与老战友刘居英见了面,互相通报了详细情况,使转运物资更加顺畅起来。因为过了鸭绿江临江渡口,朝鲜段由刘居英将军接手,一切顺利。通过这次会面,王一知才知道刘居英上次过江回国有惊无险。前段时间,刘居英和警卫员绕路通过猫耳山过崖小路,警卫员脚下不稳摔下山崖牺牲。他急于抢救警卫员,迫于下坠势能跟着滑下去,被一棵大树挂住腰带捡条命,也是军用腰带质量过硬,那么大的惯性竟然没有撕裂。他的警卫员献出了年轻的宝贵生命,被葬在了猫耳山烈士墓地。
年关切近,在正常物资基础上,王一知给志愿军又增添了一些物资,发动群众猎取的獐狍野鹿野鸡野猪肉,想给艰苦卓绝的志愿军补充营养。因此,这趟物资押运极为重要。经过精心充分准备后,王一知骑上战马在前,长长队伍在后,一字长蛇在蜿蜒崎岖的山路行进。运输队队员服装五花八门,有穿老百姓衣服的,有穿解放军服装的,甚至还有猎户打扮的,像极了解放前的花子队。因为常年在山林树木中穿行,运输队员的衣服比吃还快,刚穿上的新衣服就开了花儿。那个时候,国力贫弱,大家有什么穿什么,根本没有顾及自己形象的,填饱肚子就行。与当年三大战役一样,抗美援朝后勤补给,都是群众用汗水和鲜血浇灌出来的。只有中国人民才有这样强大的意志,只有中华民族才有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魄力,只有中国共产党才有这样强大的凝聚力!
第五次,王一知带领运输队还没进临江县,迎头碰上一支队伍,比花子队还花子队,都像刚出山的野人一样。仔细一看,这支花子队服装虽然破碎,但是清一色儿的解放军军装。其中,他们抬着一个简易担架,押着两个狼狈不堪的人,行进的速度不是很快。突然,有人问王一知:“解放军怎么还押着野人,不如杀了吃肉?”
王一知呵斥他的同时,拢一拢眼神仔细看,那俩人裤子只剩腰里一圈儿遮羞,像女人的迷你超短裙儿,就是破烂不堪;再仔细看,有的人身上披着一床破被子。说话儿功夫,两支队伍迎头赶上,对面公安分队长于大明率先认出王一知,上前进走两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首长好!公安分队长于大明向您报告。敌特分子王孝全和郎开星抓捕到案。”他一指两个披着棉被的特务。突然调门降低,语气悲哀地说:“可是,可是申宝树同志牺牲了。唉!都是我……”
“申宝树牺牲!”王一知如同五雷轰顶,手脚突然发麻,缓缓掀开担架上破被,看见昔日战友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劳累过度睡过去一样。她自言自语道:“申宝树同志你可以见马克思了。你累了,你去休息吧。”王一知一抹满眼泪花,果断给他盖上了一床破被,悠悠而泣。好半天,她才缓过神儿来,发现公安分队十名同志瑟瑟发抖。原来,他们都穿着破烂的夏常服,无法抵御深秋的寒气。她亲自拿出十件棉大衣分给省公安分队同志:“辛苦了!”
与每个人握手后,王一知告诉队长于大明:“把他们押到大顶子山,交给王星火等候公审。你们将申宝树同志安葬在猫耳山吧,让他守卫着中朝边境,与李红旗作伴儿吧!”
是啊,小伙计李红旗永远是她心中的伤疤,也永远是李问天心中的伤疤!在他们心里,小伙计就像他们的孩子一样,亲手培养或者说一手雕塑出来的艺术品,没想到轻易就这么破碎了,半路离他们而去!残酷的战争,战争的残酷。自古以来,战争从来不因为任何人主观而改变什么,从来不因为人世间生死离别而停止。所以,人生可以回头看不忘初心,却不能顺着原路往回走。因为人生就像现实中的交通规则,一旦逆行就要负全责!现在中国号召全世界“命运共同体”,任何国家因为私欲轻易挑起战争就要负全责。世界人民要团结一致抵制战争,抵制那些为名利而挑起战争的狂人!就像今天的俄乌战争,全世界都应该抵制以美国为首的国家和政治团体,祛除他们抱薪救火的病根,回到世界和平发展的正常轨道上,回到和平与发展的两大主题上来。
时间如涓涓细流,又如惊涛骇浪,推动着人类社会熙熙攘攘向前。朝鲜战争历时两年零九个月,到五三年七月中朝美三方在停战协议上签了字,标志着抗美援朝战争胜利结束,全国人民沉浸在无比昂扬的胜利情绪中。此时,李问天基本恢复了健康,在大顶子山正常主持工作;万景富伤势痊愈,被省委派回矿务局继续担任党委书记,意气风发地投入到了工作中;王一知即将卸任铜锣县第一书记,将工作交割给第三书记王星火;由于杨正祥在抗美援朝后勤供给任务中表现出色,被省委任命为铜锣县委第三书记协助王星火工作。大顶子山矿务局机关搬进铜锣县,与铜锣县委县政府一个大院办公,就像通化地区的一对孪生兄弟。相比之下,大大矿务局充分证明是孪生大哥,小小县政府明显是孪生小弟。
作为省委临危受命的临时领导,王一知完成了此行使命,心中充满了酸甜苦辣,既有战争带给她的伤痛,又有完成使命带给她的荣耀。临回到省委之前,王一知还有两件大事儿要办,第一个是公审敌特分子王孝全和郎开星,第二个是召开通化地区纪念抗美援战争朝胜利大会。办完这两件事,她可以放心回到省委工作岗位上,去完成新中国建设的使命与担当。这几天,抗美援朝期间临时机构陆续撤销,人员与物资陆续撤走,整个大顶子山依然处于异常忙碌状态。王一知找周淑兰谈话:“淑兰同志,我即将撤回省委,你是跟我回去还是另有打算?当然,省委和我以你意见为主。”
周淑兰心中早有打算,听到首长征询自己意见,丝毫没有犹豫:“首长,我要留在大顶子山。近两年的经历,使我知道了自己的价值,我要留在这里建立一座医院,哪怕只有后勤医疗队那么大,甚至还小!”
王一知心里奇怪,什么力量让这个姑娘下这个决心,难道被李问天征服了她?王一知虽然没有发问,但是复杂疑问的表情,被这个冰雪聪明的姑娘知道了猜中了心思。周淑兰阚快地说:“矿工兄弟太苦了!没有医院等于没有生命保障,我要用学到的医疗知识保护他们,哪怕减少一点痛苦也行。”
王一知这个从战火中走出来的英雄,被秘书这简单朴素的话语折服。她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赞美周淑兰,一时语塞,眼神直直地瞅着周淑兰,嘴唇抖动,两腮翕合。从四八年解放东北以来,周淑兰始终给她当秘书,整整五年的时间,工作配合默契,步伐跟脚,真赶上她的一只手臂一样,指到哪干到哪,简直太顺手啦!现在,她们即将分别,而且周淑兰选择了一条荆棘坎坷的道路,王一知这个领导能不为下属担心吗?凡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有这种恻隐之心。
五三年国庆节这天,通化地区纪念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大会如期召开,地点选在铜锣县空地上,三面树林环绕,一条浅底大江顺势穿过,大地被黄绿色的地毯覆盖,在太阳的照射下折射出金碧辉煌的景象。通化地区十三个县,加上大顶子山矿务局,整整集会了五万人,庆祝新中国建国四周年、纪念抗美援朝胜利、公审敌特分子三项合一,比四九年开国大典庆祝活动都要隆重。大会主席台下首并列二十名地富反坏右分子,低头耷了甲地堆随着,等待着完成历史性的脱胎换骨改造。在公审大会上,特别安排了摘帽先进分子侯孖去发言,他发言内容经过了严格审查,分为反省改造历程、揭露反动派罪恶、批判王孝全和郎开星、歌颂伟大中国共产党、端正态度表决心五部分,环环相扣,意义非凡。公审坏分子前,侯孖去上台发言,表情庄重严肃,像一名冲锋战士挺立在主席台上,拿着长长发言稿敞开嗓子:“大家都知道,我是大反动派候青长的儿子,从一个坏蛋改造成一个好蛋,经历了艰难而又曲折的漫长五年半……我向毛主席保证,从此洗心革面,为新中国建设奋斗,直至献出我这条坏命……”
侯孖去的特别发言长达一个小时,期间竟无一人离场方便或者开小差儿,认真听他发自肺腑地自述改造历程,揭露以蒋介石蒋该死为首的反动派罪恶,深刻批判敌特分子王孝全和郎开星,发自真情歌颂伟大中国共产党,誓死要为大顶子山矿山做贡献。每句话都直抵人的内心,每个表情都无比真诚,仿佛将自己生命历程在时空中重新活过。在场的每个人眼前都闪出清晰的画面,仿佛又经历了一次过去那些轰轰烈烈的奋斗历程。所有人手心都攥出了汗,脑门青筋暴起,恨不能上台撕了王孝全和郎开星才解恨!
这场伟大的历史性的五万人集会一结束,王一知在省公安分队的警卫下扬鞭策马而去。所有的干部群众眼望着暴起征尘,目送着这位名冠东北大地的巾帼英雄远去……一切劫波渡尽,一切阻碍祛除,一切压在肩上的大山推翻,大顶子山矿工迎来了伟大胜利,中国人民最终迎来了伟大胜利!
大顶子山矿务局被省里划定为正厅级单位,整个机关人马迁进铜锣县直。李问天和万景富成了正厅级党政一把手,从副局长往下到副井长都有相应的级别,连段队长都是股级干部,层次分明,分属清晰,一切走上了新时期建设的正轨。
杨盼生任经营管理副局长,老婆关慧薇任副局级总会计师,儿子杨正祥二十多岁任铜锣县委第三书记,大女儿杨关钰任十五矿财务科长,小女儿杨关生任直属矿财务科会计,一家人都没有吃闲饭的,五口人全部成为国家干部,都按照国家行政级别吃红本粮,既幸福又叫人眼红。而且,按照国家政策,杨盼生还拿回了已经改造成国家正规旅店的宝隆昌号,与国家签订了公私合营的合同,分红比例三七开。一瞬间,杨盼生社会地位高耸,经济基础雄厚,成了新中国第一批显赫人物,自然而然成为了吉林省首屈一指的显赫人物。原来,他经常慨叹自己命运不济,生活在乱世之秋,败亡了父亲创下的家业;现在,杨盼生想想做梦一样神奇,比解放前的日子幸福百倍,全家成为了公家人。他真心感谢义弟李问天,感谢共产党。正应了他那份“国家政策心中装,背后靠山党中央”意念!冰火两重天的感觉,杨盼生夫妻依然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时间像离弦之箭,五七年年关来到眼前,李问天在办公室焦头烂额,大小事务多如牛毛,一刻不得闲。大事情是他埋头在一五计划总结,二五计划开局的谋划;小事情是矿务局从安全生产到每个人的吃喝拉撒,无不操心。根据国家通报,一五计划期间,从五二年开始经济恢复、为计划经济建设创造条件、矿山设备制造业基础形成,达到了建设社会主义工业化的起步目的,全国实现了优先发展重工业的基本目标,完成了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东北大地取得了鞍钢、长春一汽、沈阳机床、飞机制造厂投产,所有重工业基础的斐然成就显示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通过赎买政策对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吉林省率先实现了全行业公私合营,将原来榨取劳工剩余价值的资本,改造成了社会主义红色资本,全国正快步进行社会主义民主社会改造。因此,党中央宣布我国进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要求全党全社会跑步进入社会主义。
回顾大顶子山矿务局,从四八年二月到现在,大顶子山完成了放炮开拓巷道和放炮采煤、轨道动力运输、科学规划采煤、“五同”管理法、攻坚大会战、工具自造自修、男女平等劳动、建成井下排水管网体系、全局一本账的九大目标,完成了新中国社会主义矿山改造发展目标。李问天一掂量,矿务局最初定下的十大目标,唯独杨正祥提出的开展矿工扫盲和子女教育目标没实现。到目前,全局提出建设性群众意见一万五千多条,五千多人改进生产工具,生产能力达到三百七十万吨,百万吨死亡率从四九年五十六下降至目前的五点三,创造出煤矿采煤百万吨死亡率全国最低。第一次省工业部会议,李问天下决心把大顶子山建成国家煤矿排头兵。根据国家一五计划通报,大顶子山矿务局基本实现了这一目标。国家二五计划明确要求,以大顶子山为首的东三省矿务局年产煤炭要达到三千万吨,完成国家煤炭生产总量的六分之一。作为大顶子山矿务局当家人,李问天清楚地知道,大顶子山成绩巨大,问题也不少;目前,全局体量大,人口达到十一万人,能轻手利脚下井的矿工五万多人,剩下六万人都是十八周岁一下的孩子,或者为六十岁的老人,这就造成了理想与现实的迫在眉睫的矛盾。这些孩子要吃饭没学上,天天在矿区闲散游逛,打架斗殴,小偷小摸,把一些铁、煤卖到周边农村,在矿区形成了不良的风气。
他不能任由这样下去!可是,要改,怎么改,李问天冷手抓热馒头。近些日子,郑大嫂付金凤找他三次,说孩子大了,她这个当妈的管不了,想让李问天这个干爹出面教育教育孩子。当时,他失手打死郑培林,在郑培林灵前亲口许诺收为义子,也答应照顾付金凤母子一辈子。但是,他这个当家人太忙了!全矿务局十多万人工作生活,事情多如繁星,有如江河之水汹涌咆哮,他手大捂不过天来,很少有时间抽身关心她们娘俩,更谈不上悉心照顾了。一直以来,要强的郑大嫂从来不麻烦李问天,近期连番来找李问天,说明她确实在孩子教育上遇到了大麻烦。可是,郑大嫂支支吾吾没说孩子发生啥事儿。李问天想忙里偷闲见见孩子,多次派人去找都扑了空,连个鬼影子都没抓着。年关将至,李问天一头扎进琐碎事务中,加上周淑兰扩建矿医院,杨正祥建立学校这样的大事情,每一样都穷追不舍,每一件事都必须解决,致使他一时把见义子郑李成之事忘在了脑后。就因为他这一忘,郑李成惹出了无法收拾的大祸。
这正是:英雄光环为民安,世代美名万古传。煤炭一块能起火,精钢出自烈火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