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改革开放大业刚点火,但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已经生根发芽,人们陆陆续续感受到了煤海春风徐徐暖意。伴随着三月暖阳,大顶子山开始了改革体制布局的实践:首先是恢复和建立了良性的煤炭生产秩序,摆正采和掘两条线,使之走向正常化、科学化;其次,在采掘合理科学同时,大力发展采掘机械,保证物资科学保管使用;第三,努力改善井下安全生产条件,实现国家提出的了稳产调整目标。
对于矿务局第一案件处理结果,李问天一直在摸索建立机制的经验,建立起矿务局改革发展的制度保障体系。当然,这不是他未雨绸缪,而是他的老领导王一知给支得招儿。电话那头王一知告诉他:“文田同志,你看事情要看大势,不要纠结在细枝末节,影响了你的判断!”
大顶子山矿务局大势是什么呢?王一知分析,大顶子山矿务局要做好主业和副业,主业就是矿井采掘,做到科学布局,接续长远;副业就是辅助采掘单位,履行提升辅助采掘的能力和办社会的能力。说白了一句话,大顶子山矿务局要谋划科学长远多出煤,要承担起国企老大哥的责任。至于,在这两件大事过程中出现的问题,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只要不影响到大局就不要扣帽子、打棍子。
听了这一番话,李问天心中豁然开朗,犹如混沌的河水过了一遍滤网,顿时清清亮亮。他举着电话听筒自言自语:“郑李成倒卖物资,就影响了井下物资配额,也就破坏了采掘百年大计工程质量,不还是拦路虎吗。”
“你纠结在这,不就是向尼姑要孩子,自讨没脸!郑李成明着倒卖物资你知道,二十个矿暗着倒卖物资不应该是一个,你咋办?不能天天防着看着,其他什么都不干了?你搞一个井下工程质量标准化验收,抓住结果倒查,一切都解决。另外,你们不是要实行物资标准化管理吗?这不是最好的契机!”王一知循循善诱点拨,句句点到李问天症结要害。
李问天三项大政方针落到实践上,第一件是选购扶正矿车的龙门吊,提升矿井运输能力,井下的运上来,井上的运出去;第二件建设物资大库,规范物资保管使用程序;第三件是建立井下安全质量标准化体系,实行验收制度。
马瘦腿不软,人穷志不短。这句话形容大顶子山矿务局实在再恰当不过了。虽然全国矿务局还实行着物资调拨,工资拨款,人员编制,煤炭指定销售,都在统一的计划内;但是大顶子山已经在宏观的计划下开始微观自主,与原来僵硬的计划经济时代有所不同。这一切,在李问天的主持下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一点点改变着。大势所趋,阵痛难免,有人哭有人笑,总之哭笑都是向着希望前进的感情。
自从第一案件调查结束后,一切结果都没了音信,是死是活都悬在人们的想象中。不管是观望的人还是涉事其中的人,大家都在猜测中各安其实,大部人都猜测遗忘了这件事情。唯独侯孖去成了火烧屁股的丧荡游神,不断地到找李问天或者组织部打问结果,每次都是非常沮丧地回到矿上。他想找尚光荣,尚光荣不是出差就是下工地。侯孖去既不是党员,又不是涉事人员,他何必这么揪着不放呢?因为自从调查组座谈会上,侯孖去大鸣大放地激烈抨击了郑李成后,他就成了十五矿上上下下的公敌。矿领导班子打压他,井口副职架空了他,段队下属躲着他,似乎成了两三年前的李大能耐李兰兰,人见人骂,狗见狗咬。侯孖去想不明白,他是为了正义做了正义的事儿,反倒成了全矿的公敌。他即便是到矿务局,见到他的人也阴阳怪气地同情他。
一开始,李问天以为侯孖去较真,后来发现侯孖去整个人都不正常,最近几次都是哭着来找他要说法。李问天不得不耐心地问他:“侯孖去,这件事情不能有结果,更不能上升到案件的层面。这涉及到矿务局二十万人的前途命运!”
看到李问天严肃认真的劲儿,侯孖去知道不能再刨根问底儿,哭着把自己现状抖擞出来:“干爹,你给我找个地方吧,我不能没有工作,我还没有赎完罪呢!”
看着侯孖去揪心的举动,李问天琢磨了两分钟说:“你回矿上交代一下工作,不,明天就到生技处报到。至于,职务——的事儿,我得上个党委会。”
按照李问天想法,想让侯孖去担任分管生产副处长,发挥他在生产技术上优势,他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他担心侯孖去一激动嚷嚷出去,再引起郑李成不满节外生枝。
送走侯孖去,外线电话响起,李问天没好气地拿起听筒:“哎,哪位?”
“我说李叔叔,你这是上哪门子火啊?”那头传来富有力量的年轻话音:“你小子啊!你冷锅冒热情,又想从我这要什么?对了,我可告诉你,现在我什么都没有。”
杨正祥调侃:“哈哈,我李叔叔也哭穷了!我还真找你要东西——钱、物、人能给的都要!”
“有屁放,没屁,我还有事儿。”说着,李问天就挂断电话。杨正祥赶紧抢话:“别别别,我找您两件事儿:第一是基建队的事儿,第二是要人,我要借苏元乾。”
李问天觉着新鲜——他还真管我要人。因为基建队的事儿他清楚,无非是拆旧建新满足人民住房需要,解决公民住房问题。说到要苏元乾,他李问天做梦都没想出来要干什么。
杨正祥庄重地说:“这不十一届三中全会不久,我被组织任命为县委书记,全县人民衣食住行都困难重重,我急需要一个懂农业的副县长。就这样,我在符合条件的干部中扒拉来扒拉去——”
“你别扒拉啦!这个人我不能给!”李问天果断地挂掉电话。不到两分钟,外线电话又“铃铃”想起来,李问天嫌电话吵闹,索性起身找唐保全合计合计三大布局的事儿,果断地摔伤办公室门走了。唐保全办公室大敞四亮,人没在办公室。他不自觉来到地质勘探处,也就是苏元乾的办公室。他想看看各矿井下煤层情况,为下一步展掘进和采煤做出科学决策,没想到巧赶巧铁将军把门。李问天转身来到生技处,看到大家面前摊着图纸,手拿着铅笔勾来划去,谁也没有发现党委书记进来。他又悄手蹑脚地出来,向二里地外的基建队走去。这一段时间以来,基建队除了完成二十个矿的小型任务外,没有像原来那么大张旗鼓帮助铜锣县搞建设。李问天想实地看看基建队的实际情况,没惊动任何人情况下来到基建队。他远远看见队长赵望成带着人整理一堆木料,只见赵望成身体力行变干边指挥,后背早就被汗水溻透,在阳光充足冷风吹下冒着白烟儿,脸上的汗水不住地嘀嗒着。
李问天看到这一幕由衷地高兴——这样的得力下属,哪个领导都高看一眼。“望成,你下来!”他走近一些喊道。
赵望成看到李问天来到,心想:一把手驾到准没好事儿,弄不好拔出萝卜带出泥,跟着郑李成吃瓜落儿。他心里这么想,笑嘻嘻迎上去:“李书记,我这正……”他意思手埋汰没法与李问天握手,显得他这个下属不热情。
李问天一脸高兴,朗声说道:“望成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还跟你叔这么见外!”
在大家眼里,基建队早就成了卵子皮外的,早已经在这个一把手心里除名了。今天,李问天兴冲冲地来到,热情地与自己亲戚里道,能不受宠若惊嘛。赵望成一激动不知道说啥好,双手舞舞扎扎往办公室里让。
李问天笑吟吟进到他办公室,陈设十分简单,靠窗户一套办公桌椅,窗台上摆着一把暖壶,一个搪瓷缸子;门后一张床,床对面一张木凳,上面坐着脸盆,脸盆里放着毛巾肥皂,与矿务局所有干部一样。这个办公室与众不同的是干净,比矿务局所有办公室都干净,硬土砸的地面一根草刺儿都没有,办公桌上一样多余的东西没有,白墙壁上水洗过的一样洁白无瑕,一星点儿塔灰不见。
赵望成用热水把搪瓷缸子涮了一遍,才又倒上半缸子白开水,双手恭恭敬敬递到李问天上。李问天说着不渴接过水缸子,自然地做到赵望成的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赵望成搓着手心站在办公桌前,等待局党委书记李问天的指示。李问天放下搪瓷缸子,双手扶着他做到床上,他自己把椅子扭过来对着赵望成:“望成,我来没有指示,只想和你随便唠唠。”
赵望成马上站起来回答:“报告李书记,我有什么说什么,绝对不向组织和书记撒谎!”
李问天示意他坐下,和蔼地说:“你怎么就不能像郑李成、侯孖去他们,有啥就说,有饭就吃,不把我看得高高在上。你这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报告,咱俩还怎么说话。”
看到局党委书记这么说,赵望成局促地坐在床上,屁股尖儿沾着床,全身提着劲儿准备随时站起来。李问天向椅子背上一仰头“哈哈”笑起来:“望成啊,你也是处级领导干部,咋会这么紧张,让你的兵看见多尴尬。”
赵望成扮猪吃虎这套本事,为他未来事业做大做强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大家可以环顾自己周围,扮猪吃虎的人不在少数,或大或小的领域里都有这样的人,即便是正人君子有时也不得不扮猪吃虎。因为人都有七情六欲,而且官本位心理作怪。被赵望成一顿扮猪吃虎的表演,李问天感觉通体舒泰,看赵望成哪儿都舒服,甚至都忘了他与郑李成勾结损害集体利益的事情。是啊,扮猪吃虎是拍马屁的更高境界,让被拍者主动进入人设。既然人人拍马屁都能得到好处和利益,谁还选择做老实人说实话呢!
趁着李问天舒服和杠晕的时候,赵望成将郑李成如何把物资卖给他,他如何用在铜锣县建设住宅和办公用房上,全面而细致地说了一遍。当然,他把责任摘得干干净净,之余没忘替郑李成开脱。最后,赵望成哆哆嗦嗦地说:“李书记,究其根源错误在我,要处理处分就处理我吧!你看,我付大妈拉扯他不容易,为了我付大妈我认了!”
李问天一时语塞,思索了一阵子,摆摆手让赵望成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李问天依然和蔼问:“望成,你目前按照局里部署的三大战略开展工作,在此基础上铜锣县的忙还要帮。小祥子那也是我着长大的!”
赵望成心中暗自狂喜,他等的就是李问天这句话。但是,赵望成仍然谦卑地说:“李书记,我能分清里外,各矿基建工程为主,铜罗镇也尽力干好。”
李问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开口问道:“小祥子想把你舅舅调去当副县长,你觉得我答不答应?”
“不行!”赵望成盯着李问天的脸坚定回答。
李问天不露声色问:“你说说理由。”
赵望成假咳嗽几声分析,他老爷苏大烟是大顶子山地理通儿,每一寸山川都用脚步丈量过,苏元乾因为有文化比他老爷更嘎拉哈。在矿务局三大战略布局时期,根本离不开舅舅这样的贼毙,不能把这个老嘎啦哈拱手让人。
最后,李问天扔下一句:“这摊子交给你我放心了!”
李问天回到办公室已经擦黑,办公室里黑黢黢的。他心酸不已——一个老骨碌棒子,灶王爷栓腿肚子上走哪都是家。对于一个二十万矿工的主心骨,不能像一般人那么随意,绝大多数光阴在办公室呆着。矿务局大大小小干部都知道,李书记只有工作没有生活。他推开门看到影绰绰一个人坐在他办公桌前,就像他自己正在办公一样。他以为自己火蒙眼看错了。门一响动,那个人一个高儿窜到眼前,抱着李问天耍起贱来,李问天才知道是铜锣县委书记杨正祥。他爱惜地骂道:“恁个半生不熟类的七孙儿,吓了俺一大跳哦!”
杨正祥学着李问天:“恁个骂人嘞,半个悻脑壳哦!”
现在,杨正祥跟李问天感情比杨盼生深,对杨正祥开他玩笑也不在意。没等李问天问,杨正祥抢先说:“李叔叔,我在山里住不怕坡路陡,反正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翻不过去的山。今天,我就赖上你啦!”
“小瘪犊子,你光顾着自己,我到现在没吃饭呢!”李问天又开始说东北话了。
“我来干啥,走走走?”杨正祥拉着李问天奔父母家去。李问天一想也好,正好自己多长时间没去看兄嫂了。一进门,杀猪菜、五花肉炖白菜、土豆丝、小鸡炖蘑菇……七八样摆好了!杨盼生夫妻点上了铮明瓦亮的蜡烛,映照着粉白的墙壁富丽堂皇。杨正祥故意大声喊:“爸妈,我叔叔到!”
杨盼生夫妻热情地让着兄弟坐,桌边烧酒壶冒着热气,混合着饭菜香味儿,把李问天的馋虫都勾了出来。李问天稳住高大的身躯,抄起筷子来了一口杀猪菜:“就是这个味儿。”
杨盼生夫妻太了解李问天了。他是红脸汉子,不是亲情到这了,不会有此时大咧咧的劲儿头。关慧薇现在也上桌吃饭了,也放弃了有客人不上桌的规矩。她率先拿起酒壶:“兄弟,喝点儿!”
“嫂子发话,必须得喝。”李问天大咧归大咧,毕竟老嫂比母,李问天不敢太放肆。杨正祥接过话来:“李叔叔,俗话说干大事才喝酒。你读过四书五经,说说喝酒的道道儿。”
“别胡扯!”杨盼生拦着儿子:“你叔叔好好吃顿饭不容易,你在边拉子胡扯六拉的。”
李问天笑眯眯地说:“大哥你别管,这小瘪犊子话里有话,你让他把屁放完,要不憋得难受。”
“边吃边唠扯!”关慧薇打着圆场。
杨正祥郑重其事地说:“李叔你看,猪八戒喝多了调戏嫦娥,李白斗酒诗百篇,武松十八碗打老虎,要想喝酒得先干大事儿。我管你要个人,还是个芝麻绿豆任务。你看看一个不行,百个不行,那能实现大顶子山三步走现代化吗!”
杨氏夫妻和李问天都明白他说“三步走”,指邓小平对国家未来谋划的四个现代化目标。李问天故意逗他:“你小子说话不腰疼,你咋不说天蓬元帅酒醉变成猪,李白一辈子酒醉死无葬身之地。你净拣好听的说,谁不知道从苏大烟起,老苏家人人是活地图,煤矿哪一天能离开苏元乾。问你爸!”
杨盼生不知道咋回事儿,蒙登地问:“祥子,你爷俩打啥哑谜,我和你妈都迷瞪啦?”
被李问天反诘登时卡嗓子眼儿,他才一五一十说出了自己想法。杨盼生瞅瞅妻子,关慧薇看看丈夫,两个人没法当这个裁判。但是,他们两口子肯定向着儿子。
杨盼生说了句和落话:“矿务局一天一个样,蒸蒸日上,你叔谦虚说苏元乾是活地图。其实,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哪个不是活地图,你叔叔就是一个。你小子真不识逗!”
这正是:大顶子山无阴晴,不在大小论缺盈。若是哪天闹分家,财是财来情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