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社会发展是曲折跌宕的。作为明智的人应该随时代应运而生,才能在人生的重大事情上顺风顺水。但是,在这个应运而生的过程中,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守住向上向善的正义底线和处事红线。
大顶子山已经处于深秋,群山秋色,五彩缤纷,把矿区打扮的分外妖娆,犹如半老徐娘的神仙姐姐。群山树木金黄底色隽绣着艳红、墨绿、淡黑、黛青群色,绣成了一幅成熟韵律的天然巨画,雍容而不臃肿,宽广而不繁杂。在这个美好季节里,全矿区物资管理体系建设日渐成熟,再一次体现了新中国矿山的气魄。凡事有夸的,就有骂的。就拿这次物资管理大变革来说,冲了那么一小撮儿人的肺管子。为什么?因为这一小撮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平时家里缺的少的都从矿上拿,甚至把多余的偷摸换点小钱儿,没事儿三俩五个凑一起掫几盅,小脸儿红扑扑神仙生活。今天,矿区这一举措堵严了他们的小门路,让他们失去了往日的自由摸取空间。他们能不骂骂咧咧吗,能不消极对抗吗?
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你若爱,整个世界里都可爱;你若恨,事事非非都可恨;你若感恩,时时处处都可感恩。人生一世只有在爱恨情仇的意念里成长,只有在喜怒哀乐的激扬下成长。因为我们要知道不是世界选择了你,是你选择了这个世界。既然无处可躲,不如顺其自然;既然无处可逃,不如随遇而安;既然没有净土,不如寡欲静心……虽不能决定自己怎么生怎么死,但自己可以决定怎样爱怎样活。
在不高兴物资管理改革的这一小撮儿人里,最为反对的人就是击剑队长赵望成。当然,他不能站出来公开反对,只能在心里暗气暗憋。这些日子他盘算了好几回,下决心找机会发自己的财。在物资管理体系建设前期,赵望成就感到自己财路危机。他巧妙地编排了李问天和关慧薇的谣言,说李问天这么重视关慧薇,都因为二人曾经有七七八八的勾连;现在社会变了,他们又开始死灰复燃勾搭连环。既把谣言传了出去,还把自己责任摘得流光。这个是典型的“笑面虎”,任何时候脸都堆笑,内心藏着杀人的刀。这样的人有两件法宝: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往往人们都被这样的假象迷惑,不知不觉上当还说他好。赵望成是这行人里的尖子,从走入基建队开始,他就设定好了目标,时时刻刻准备大显身手。头些年,他没有任何机会发大财,只是小打小闹照顾着家人。最主要父母姊妹都在林业局居住,他给家里盖房子置家当不起眼。林业局的人以为他从矿务局下功夫不关自己事儿,矿务局有知道的人以为他从林业局下功夫不关自己事儿,双方面都没有人去提他家的事儿,给了赵望成极大的空子可钻。
矿务局物资控制严格,赵望成也自己的办法。根据矿务局和铜锣县协商,赵望成把基建队分成两拨儿,一拨儿负责矿区建设及井口基建,一拨儿支援铜锣县建设。这样,他就大有文章可做,矿务局物资管理新规就限制不住他了。他一边在矿务局积攒下来的物资,以支援铜锣县基建的借口议价卖掉;一边再将铜锣县平价物资省下来议价卖掉赚差价,加上铜锣县给予生活补贴扣下来。三笔钱加起来,每月就有一万多块。这为他以后崛起奠定了坚实的经济基础。
为了使自己做事顺当,他向矿务局打报告调唐斯腾到基建队。他的理由在基建队没有物色到第二梯队接班人,通过长时间观察了解认为唐斯腾最合适,而且避开唐保全直接请示李问天。李问天对唐斯腾不了解,觉得唐保全的儿子错不了——老子英雄儿好汉嘛。虽然改革开放了,但是根红苗正的思想还没褪去。就这样,唐斯腾如愿以偿地到了基建队,赵望成顺遂心愿赢得了人心。从这一刻开始,赵望成为自己实施宏图大愿扫清了障碍,铺好了道路。
社会改革转型期,从国家到基层都需要政策转换和实施磨合,从领导干部到平头百姓都需要思想交换和心理适应,从工作到生活都需要程序规范和制度确立。大顶子山矿区也无一例外,给赵望成这样人有空子可钻,或明或暗将国有资产装到自己腰包。因为出生成长在库水里,赵望成从小养成喜怒不形于色,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处处利己思想,时时谋划于心,场合上永远合流的形象,私下里鸡蛋里挑骨头。恰恰,社会改革开放放出了私欲这个魔兽,给了赵望成这一行人的莫大的机会,使他们迅速做大做强事业。
转眼间,八一年春节来到眼前。省煤管局文件像雪片一样飞下来,其中一份重要文件《关于1980年总结会议的通知》,通知要求矿务局党委书记、局长、分管经营管理的副局长参加会议。大顶子山就是李问天、唐保全、王石南三人参加。王石南出主意:“书记、局长,我看这次会议与以往不同,我们带上一个有文化的年轻人。”
“谁有文化?扒拉来扒拉去,就你王石南一年大学。”李问天客观地说:“你在这叭叭叭的,杨嫂子这段时间天天要有文化的,我孙猴子啊!”
李问天越说越激动。唐保全笑了笑:“小石头,你这不管姑子要孩子吗?不知道书记为了文化人火刺棱的。”
王石南伸了伸舌头鸟悄不吱声啦。大家现在很难理解那时的矿区,别说找一个大学毕业生,就算找一个初中毕业生都很稀罕。恢复高考以来,大顶子山考出三个煤炭学校的大学生,还没毕业让省煤炭管理局扣下来,根本回不到矿区。
看到王石南鼠迷样子,李问天觉得自己过分了。毕竟,他已经是副局长,还把小石头当成小不嘞子。于是,李问天改换笑脸:“王副局长,你号称矿区小诸葛,你倒是出个主意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办学校!”王石南斩钉截铁。几十年老伙计,王石南感觉到了李问天的歉意,也看出李问天要解决这个问题的决心。所以,他直截了当、异想天开说出了心里话。其实,办学在王石南心里酝酿了好久,限于百废待兴、棘手问题成山的实际,他没有敢说出口,更没敢在大庭广众下提出这个想法。今天,在两位当家人面前,他鼓了几次勇气大胆说出来,如释重负一般靠在车座后背上,等着挨批。他话一出口,李问天和唐保全扭回身子,四只眼睛盯着他张着嘴,意思是他王石南真是赶想。司机正开着车突然不自觉一踩刹车,整个吉普车猛然一顿,也像被王石南大胆想法吓着了。
李问天问司机:“你是不是觉得王副局长异想天开?”
司机捏着嘴笑了笑没说话,双手错了错位置把稳方向盘。李问天又问唐保全:“你觉的呢?”
唐保全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似是而非地分析道:“我说书记,我们这一代人手刨脚蹬为国家出煤,三块石头夹一块肉,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危险放在其次,关键这出煤量远远不够啊!当年下放的知青不是返城就是在学校教书,跟下井挖煤已经脱节了。即便这样,各矿想方设法调到矿机关一些,很多矿学校都到你我这告状,学校都快停课歇菜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吧?”李问天打断了唐保全:“你说点能解决问题的话。”
唐保全再也不说话,往后依靠闭上眼睛,不知在思考问题还是在睡觉。李问天正在问题的夹板里,感觉心头激荡不已,被唐保全这一撂无比憋闷。他无奈扭别着身子问王石南:“办学校,怎么办?你说透亮点儿。”
“咱们子弟小学中学虽然健全,但是教学质量你也知道。现在连个高中都没有,咱们的子女想上大学没门儿!所以,我想是不是申请建一个煤炭技术学校,让咱们的子女初中毕业就学技术,慢慢不就解决了矿区大老粗的现状嘛!”王石南眼神幽怨,一副茫然的样子。
李问天转回身来顺着王石南的想法陷入了沉思。李问天想,我带领矿区兄弟们脱了窑花子这张皮,说到底骨子里还是出大力的煤黑子,出了矿区都被人叫成挖煤的。究其原因,不就是没文化,啥也不懂造成的。
李问天这么想因为今年夏天,尚光荣带着供应处长去采购龙门吊等物资。他们坐车、就餐、住店受到了极不公平的待遇,都因为他们穿着粗帆布工作服——坐车,乘务员单独给他们在雪白的车坐上铺了一层深颜色的座布;就餐,服务员因他们点了两个肉菜嗤笑他们饿死鬼;住店,旅社将雪白的床单撤下换成破旧的。三线下来的英雄,尚光荣哪受得了这个气,一路上像关羽寻兄过五关斩六将。他们到达邯郸市住店遇上了更气人的事情,连着找了几家国营旅店明明空着房子就不让住,一问原因,他们说怕煤矿工人沾染了旅店的空气。尚光荣一下子没压住火气,与旅店工作人员动了手,最后惊动了当地公安局。到了公安局,尚光荣亮出工作证,以为能给予一个公平的处理结果,哪知道民警对他这个副厅级的领导干部不当回事儿。两位民警给他们录了口供,让他们赔偿了损坏旅店的物品,判他们自行方便找宿,不许再到旅店入驻。尚光荣和物资处长憋气窝火,只好到火车站长椅上对付了一宿。当时,尚光荣与民警争辩:“古有邯郸学步的美誉,今有邯郸古都的美称,你们竟然这样对待外地人!再者说,我们煤矿工人是领导阶级,是新中国的主人!”
不管尚光荣如何发牢骚,人家也不理不睬,给他们开出了治安处罚裁定意见书。这使尚光荣感到了作为矿工无比委屈,回到大顶子山一股脑地倒给李问天。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们一趟河南奇遇记,成为整个矿区警世通言:没事别出门,出门没地儿住没地儿吃。
那个年代,人们思想仍然停留在改革但没开放的状态,而且都是国营单位铁饭碗,每个人与现在商业理念不同,把服务当成政府机关的工作,一丝一毫没有顾客就是上帝的服务意识。那时候,两口子被当成通奸的,跳舞当成耍流氓,男的主动向女人搭讪就是调戏……封闭思想比比皆是。
此刻,李问天坐吉普车行驶在山道上,就像婴儿躺在摇篮里没有规则地游荡。本来,直线去长春不过一百多公理。但群山遮挡、曲折难行的山路就得多走出一半多的路。新中国时期出于保密需要,我国重工业基地都在崇山峻岭中,人们除了极大的安全感没有感到别的。今天,李问天感到了矿区行路难,出山难,向外界沟通和交流难上加难。自从今年开始,国家将物资定为计划内和计划外两个指标,计划内指标通过铁路运往国家指定的地方,计划外指标由矿务局自行销售。因为铁路线运营紧张,所以就出现了汽车运输。所有来大顶子山汽运煤炭的都叫苦连天,经常发生汽车翻车,甚至一下子滚到山崖下车毁人亡。由于大顶子山处于生产恢复期,计划外指标特别少,计划外煤炭运量少,目前没有感到特别的压力。对于汽运翻车都赖到司机技术不过硬,没有人去想是不是运输道路的事儿。
司机提醒三位领导:“注意,马上下到一线天!”
一线天什么路况呢?这段路总共十三公理,由三段“之”字形组成,左边紧靠七八十米高的陡峭山体,右边先是十米直立石壁,再就是树木丛生的五十米漫坡,再就是向上百米高山崖,左右两边山崖几乎搭在一起,向天空看就是一条细线。所以被人们称为“一线天”。这段路是进出大顶子山、铜锣县的唯一道路。如果两台车对象驶过来,那就得有一台车往回倒,倒车者心抓成一个儿,加着二百倍的小心。幸好,那时候一天都过不了一台车,才没有觉得这段路誓比登天。如果想绕过这段路,那就得绕到吉林与辽宁边界,从鸭绿江边绕到大顶子山,要多走出七八百公理。
李问天三人感觉到身子一沉,吉普车钻到了一线天路段。三个人的神经就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嗖”一声传到了脑瓜门儿。每年,他们要在这条路走个三五回儿,每回儿都提着心吊着胆儿。要不是有这么一位好司机,他们仨可能也早就到阎王爷那报到啦。此时,他们仨眼珠儿不错的盯着前方,准备好随时提醒司机要注意。
再说司机师傅此刻提着十二分的精神,根本没有受三位领导瞬间冰火两重天转换影响,手里握着方向盘就像矿工手里大板锹,或者说孙悟空手里的金箍棒运用自如,手脚配合天衣无缝。说起这位司机师傅大有来头,他出生于四五年,为纪念抗日胜利起了这个名字。如果不是李问天不放现在也是哪个处的处长啦!他与小鹞子同期的退伍军人,在部队就是汽车兵,与小鹞子一样上过抗美援朝战场,驾驶技术在全国都是一流的。现在,他已经达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境界。当年,他在抗美援朝的火线上运输物资,冒着浓烟滚滚的炮火,翻山越岭,过河走沟,一次意外都没出过,本人连点儿皮儿都擦伤过。抗美援朝结束,李问天就把他留下成了矿务局第一个司机,为矿区培养了一批汽车驾驶员。
十三公理的一线天路段,好比唐僧取经的西天路,好不容易捱出这段路,司机下车就瘫歪在了路边。那位说,这么英雄的司机,这么牛逼的司机,又不是第一次走这段路,今天为什么这样丢人现眼。原来,一般都是拉着某一个领导;今天,他拉这三位等于拉着矿务局命运。一旦出现意外,他就成了大顶子山二十多万人的罪人!
过了半个小时,司机重新驾车向长春进发。再往南就是一马平川,收获过的庄稼地茬口在阳光下十分鲜明,映衬着远处低矮的山坡,视野显得无比开阔,让这一车人心胸都豁然开朗,全部释放了一线天路段惊恐的紧张心情。
大顶子山矿区领导准时坐在了会场,每个人都心情激动地等着点名。当华明远点到李问天时,李问天站起来汇报了参会人数及每个人的职务。华明远对王石南的参会点评了一句:“年轻人成长起来啦,我们这些老家伙也真到点儿了!”
他这句没头没脑的点评,让所有参会人员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次大会也非常简约,没有放革命歌曲,没有背毛主席语录,更没有向毛主席像三鞠躬,而是直奔会议主题——华明远直接上发言席做报告部署工作任务:“1980年工作即将画上圆满的句号,1981年工作即将拉开大幕,我们每个人都充满了大展拳脚的力量。明年全国煤炭总产量要实现6亿吨目标,八二年全国原煤产量要达到6.5亿吨。这两个指标说明,全国进入改革开放步伐逐步加快,不能搞卫星上天,不能搞突击生产,要做到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更好地满足了发展国民经济发展对煤炭的需求。煤炭是一切工业的源动力。我们要蹚出一条发展新路子。总结起来说,其主要内容就是四项基本要求、实现五个转变和十二条具体方针,大力建设运输、机电、采掘、防治水、防煤尘、防瓦斯、通风、防灭火、安全监测监控、调度通信设备设施……”
这真是: 时代大步往前迈,一步一步走得快。三年经济上台阶,拼搏五载抢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