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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重器煤油林粮改革开放从八一年正式兴起。对于大顶子山矿务局来说，一切改革拉开了大幕，煤海四化建设重开纪元。送走华明远后，李问天带领班子成员谋划眼前两件大事：一是矿区要渡过一个与众不同的春节，二是谋划矿务局三大战略性任务。针对眼前两件大事，矿务局连续召开了三天的党委会，做出了大大小小决议十项：春节系列娱乐活动，其中重要办好第一届秧歌赛；部分人事调整；通过全省煤炭系统物资管理竞赛人员名单，尚光荣带队参赛；推行煤矿安全生产四级承包试点，确定十五矿、十九矿、二十矿先试先行；成立林业、铜锣县、矿务局三地调度室，苏元乾担任主任；成立煤炭职业技校筹备小组，王石南任领导小组组长；成立大顶子山区平安大道筹备协调小组，唐保全任领导小组组长；聘任关慧薇为编外物资管理顾问，协助尚光荣推行物资管理达标建设及参加全省比赛；根据改革开放政策扶持，鼓励各矿因地制宜发展综合服务，分流矿区多余劳动力；围绕矿务局三大战略性任务，全矿区开展“八多八少”主题教育活动，涵盖各矿段队长，确保领导干部人人换思想。
这十项决议中，八多八少主题教育最为重要，其目的要使全矿区段队长以上干部思想从计划经济转变到改革发展上来。会议现场，党委班子五个人你一言他一语，连砍带削，主要内容为：多琢磨事，少琢磨人；多往前看，少往后看；多人前说，少背后议；多换位思考，少本位至上；多调查了解，少无端猜疑；多干事补台，少坏事拆台；多互相理解，少互相指责；多失误揽过，少好胜争功。
这八多八少主要内容敲定，五位领导都觉得心情舒畅，觉得这是矿务局成立以来本质的转变。李问天当场表示，这八多八少教育比原来搞得传统教育要实用管用。饭一口一口吃，事儿一件一件做。会议一结束，大家按照会议决议分头组织，脸上都挂着笑模样。不像原来，十次会议九次苦瓜脸出来。在矿务局大院里处处充满着欢声笑语，人人脸上开了花儿，似乎他们从来没没有这样轻松愉快过。
原来，局党委做出决议，班子成员马不停蹄下达全矿区三十六处级单位传达；今年，李问天决定恢复公文办公制度，分别以党政文件形式下发各单位，传真形式报告省煤管局。这十项决议不亚如十枚炸弹的威力，立刻在全省煤炭系统以及相关通报单位引起了轰动，成为各单位纷纷效仿的典型。新任煤管局局长郑学斌来电话，表扬大顶子山勇于开拓、敢为人先的精神。他电话打给唐保全，唐保全当然非常兴奋；同时，唐保全说：“郑局长，这是我们班子集体决议！再一个，你应该向我们书记提出表扬，他才是当家人。”
郑学斌严肃地说：“保全局长，你这改革开放精神没学透啊。从中央到省里，党政分开，你们十项决议大部分是行政工作。你局长是负责人。煤管局马上下发国有企业行政负责制文件，以后党委集体领导，行政负责，行政干事。”
放下电话，唐保全久久没动地方。他想，什么叫党委集体领导，行政负责？那不是叫党政一把手对立嘛！让我唐保全与问田书记对立，我唐保全永远干不出这样的事儿。其实，唐保全理解还不够深刻——随着改革开放深入，党委集体领导在地方政府贯穿到底，在国有企业完全走了样儿。人们都把眼睛瞄向实权，党委有名无实，党委书记成了瞎子戴眼镜摆设，在集体决策和话语权上还不如同级的副职。当然了，改革开放初期人们谁也没有看到那么远，基本都是唐保全现在的想法和理解。因此，唐保全心里确定，李问天永远是大顶子山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谁要是不同意，他第一个不答应。
眼看下班，唐保全踱步到李问天办公室。李问天正在看人民日报，看见唐保全进来点点头，示意他进来坐。唐保全刚坐下，李问天顺手递过手中报纸：“我收藏的，看那篇评论员文章——大有希望的八十年代。”
唐保全接过来一看，报头上赫然写着：1980年2月5日。然后，他认真地读了一遍李问天说的评论员文章。唐保全抬起头看着李问天说：“一张报纸看一年，也就你这位英雄的局长能做到。理性地说，与枯燥沉闷压抑的氛围相比，从十年浩劫中苏醒，从混沌迷茫中回归人性，从急切渴望中跃跃欲试，我们肯定能迎来百花齐放的八十年代。”
说完，唐保全好李问天都陷入了回忆和畅想的享受中。没有上个世纪八零年前后生活体验的人，无法理解那个历史交汇时期的真正体会，更没有权力评论那个时期人们的一言一行。如同父辈不要用自己的标准随意衡量儿女思想行为，儿女不要随意嘲笑父母落后过时的思想和行为。只要儿女做到了上爱国，下爱家，中间爱子女，就不要在细枝末节上横条鼻子竖挑眼。因为时代在发展，人类在进步，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点和需要；因为我们无法比肩先秦诸子与大师；因为每个人每个时代都能留下美好记忆和怀念。
此刻，唐保全和李问天都感觉时间在倒流，身体的血液在倒流。他们不知道重开纪元的八十年代将怎样，更不知道曾经的勇气和执着是否依旧迸发力量。李问天突然想找一份材料，才发现眼前漆黑一片。他开灯的响动惊醒了唐保全，唐保全抬手腕看看表，发现时针已经指向七点。他不自觉说：“冬天真短，竟然七点了！”
唐保全拉着李问天到家喝酒，李问天要到食堂踅摸点吃的对付一下。两个人你退我让了一阵子。王石南像只猫一样溜进来：“二位领导，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一股红烧肉的香气直刺鼻孔，仿佛从来都没有闻过这样的香气。唐保全一拍王石南肩膀：“你小子真干人事儿！”
李问天闻了闻这一钵儿红烧肉，足足有二斤，又扒拉扒拉布口袋：“没酒，这不遗憾嘛。”
他话音未落，听见门外有人接话：“没酒，还是王副局长的风格吗？酒来了，客官上眼！”侯孖去满面春风捧着两瓶牛栏山二锅头。李问天眼前一亮：“这么好的酒！”
“书记，现在这也不是怎么稀罕了。原来只有到北京能买到，最次都得到长春；现在，你到咱们大商店就能买到。不过，就是量少点。”王石南给李问天解释。
侯孖去放下酒，从上衣兜里抠哧出两根肉肠和黄纸抱着的花生米、猪头肉，又从裤兜拽出一包牛皮纸，摊开是盐水花生。李问天和唐保全不自觉叹道：“这他娘的比过年还丰盛！你们这是不过了。”
王石南今天嘴特别快：“二位领导，你们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你们不知道，现在很多矿工家属围着大商店卖小吃，要啥有啥，可红火了。”
侯孖去像诗人一样念白：“八十年代，将是一个烟火与诗情迸发的年代，将是一个开放包容、充满情怀的年代，将是一个思想自由奔放、百花争艳的年代。噢，人人心中的乌托邦！那就是朱自清的《春》：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这些人虽然级别不同，出身不同，但都是最了解侯孖去的人，从来没看见他这样激情四射，从来没看见他这样自由舒畅。大家心想，这哪是过去那个龟缩在角落、人前人后不语、闷头苦干、年过古稀的黑五类啊，简直就是文化底蕴深厚、性情自由奔放的青年。大家虽然感觉他怪怪的，但是听着他那几句骚文酸字那么拨动心弦。李问天笑呵呵说：“你再把那几句酸文臭字叨咕一遍。”
侯孖去兴奋地答道：“我说干——不是，书记，你不是不懂，这是多美妙的诗啊，不自觉地流出来的。怎么让你说成了酸文臭字了呢。扫兴扫兴！”
“扫兴没啥，不骚性就行！”王石南一句玩笑惹得大家开怀大笑。大家都口无遮拦，都没有了头几年小心谨慎。是啊，整个矿区人心是热的，生活节奏是慢的，内心要求是简单的，笑容是真实的，爱情是美好的……这样的场面，不只是在领导层，大顶子山矿区里随处可见。人与人之间就像窗外飘洒的透明雪花，三五个投脾气的，要好的，因事凑到一起的，借着即将过年的喜庆小酌一番，吃点，喝点，唠点，回忆过去，畅谈希望，憧憬未来美好生活。
李问天三句话不离矿务局三大战略任务：“侯孖去，你先别酸叽了。你说说建技校、修大道。怎么才能启动这两项工作，怎么解决老师奇缺的问题？”
侯孖去本来不想放炮，但是李问天点名说。他眯着小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干——嗨呀，你还是让我叫你干爹吧；否则，我咋说话那么别扭呢！”
李问天也不管他叫啥了。侯孖去这回一本正经开口：“干爹，我认为建技校最难的是教育部立项与审批，修大道最难的是争取国家和省里资金。所以，建技校找高层，修大道既找高层也要找底层。高层好找，底层不好办。”
唐保全和王石南双眼紧盯着侯孖去：“你说什么是高层，什么是底层？快点嘞嘞，我们急死啦。”
“高层就是得找能与教育部和交通部对话的人物，底层就是联合铜锣县找省煤管局和省政府。因为教育部和交通部立项审批跟着专项资金。专项资金下来只够全部费用的一半，我们势必就得找底层。找底层不为别的，说白了，四处淘换钱，弥补这两项资金缺口。”侯孖去这一番理论与李问天不谋而合。因为华明远与他合计多次，虽然不像侯孖去说的这么有逻辑，但是思路大体上都一样。现在李问天不关心侯孖去说的对错，却很关心侯孖去为什么那么专业，懂的那么多。于是，他盯着侯孖去问：“你为什么这么专业？”
侯孖去瞅瞅大伙儿：“你们都务实，我在改革办务虚。另外，另外……”
“你小子说我们不会动脑子，另外没像你一样当过伪警察，对不对？”李问天说着站起来，用筷子敲了敲他脑门。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别看大家说说小小，却让矿务局三大战略任务有了明确的方向，尤其让唐保全和王石南彻底明白了华明远专程来访的原因，也明白了李问天为什么超常规隆重接待华明远。唐保全从来不开玩笑，今天也诙谐地说：“我说兄弟们，我们英雄书记的直肠子也变成了九道弯儿。啊，你看看他心中早有数还蒙着我们瞎嘞嘞！”
李问天虽然顶天立地，但是任何时候不经夸。让唐保全这一夸，李问天感觉脸发烧手脚没地放。不像有些领导干部不管真的假的，只要有人夸就就飘飘然。本来本事不大，半斤八两，却觉得自己天上能飞，地上能跑，海中能游，无偶所不能，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李问天从带着乡亲们逃难，到大顶子山矿务局建立当局长，没有一刻忘记三娃叔嘱托，时刻放在心尖儿上。当初，地下党员李三娃嘱咐他：“文田，你年龄小责任大，遇事要想了再想，做决定要多征求大家的意见。再一个，无论你多么愤怒或者高兴，都要努力克制自己。现在咱爷俩分手了，切记切记啊！”
所以从那一刻起，李问天时时刻刻就记在了心里，一点都不敢僭越。尤其随着年龄增长，李问天觉得三娃叔形象就在眼前，三娃叔的话言犹在耳。从省煤管局总结会以来，李问天对矿务局发展谋划上谨慎又谨慎。因此，他故意请来华明远。明着看似他关心老首长，顺便帮着谋划矿务局未来；暗地里他要通过老首长言行统一矿区思想。大面上工作结束后，他发现班子成员嘴上统一，心里还是有解不开的疙瘩。他总想找机会统一班子思想，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天，唐保全腻在他办公室，想拉着他回家喝酒，赶巧王石南和侯孖去拿着酒菜到来。李问天在心里暗自盘算，同一班子思想的障碍就在唐保全和尚光荣身上。于是，他先借着这个机会统一唐保全，即便统一不了尚光荣思想也无伤大雅。
李问天深深知道，一个人思想不通做什么事都不会尽力。所以，他在一言九鼎的情况下争取党政同步、步调一致。
他们四个人中侯孖去最有学问，再加上有过伪警察经历，最主要他现在担任发改办主任，接受关于改革开放最新最快的信息。在别人看来，侯孖去一直干虚的，一点儿实际玩意没有。可是，在这个大变革时代潮流面前，侯孖去占到了任何人无法得到的先机，了解了任何人无法了解的真谛。看大家采信了自己意见，侯孖去继续发言：“各位，我不是吹牛逼，未来几年就会验证我的预言。不久将来，我们各行各业将反思过去，思索当前，突破方方面面积弊，未来星空郎朗，事业熠熠生辉，让全世界都刮目相看——”
没等他说完，李问天打断他：“说人话！今天你怎么啦，张嘴不说人话，找死啊！”
唐保全和王石南抿着嘴笑，看侯孖去如何解释刚才一番鸟语。侯孖去白了他俩一眼，端起酒杯“滋喽”一口，又“吧嗒”一口猪头肉。因为着急往下咽，噎得“哏喽”一声。大家指着他狼狈样儿大笑了一阵子。侯孖去把气儿喘匀了才说道：“就说大顶子山吧，让万该死折腾底儿朝上，死的死伤的伤，人们压抑得太久啦。今天一改革一开放，等于释放了天崩地裂的能量。这就是我说的反思过去。再说思索当前，你们领导班子谋划得三大任务，就是邓小平说的摸着石头过河。因为矿务局历史上从没有过，不就是摸索着前进吗？这样巨大的能量干什么不成啊！”
李问天咂摸咂摸嘴儿，咋琢磨咋觉得侯孖去说的有道理。的确，侯孖去话语既有高度又通俗易懂，说出了矿区所有明白人的心声。说句高雅的，这个爆发的时代许下诺言就能身体力行，就能义无反顾实现，无疑成为全国改革开放的先锋。
李问天乘着酒兴：“过了春节，我们矿区就翻开了历史新一页。我在这里宣布：年前，我们班子成员都剃光头。”
“像文革结束时候一样呗！”王石南补问了一句。
李问天斩钉截铁：“对！小石头你通知老尚。”
唐保全提醒说：“既然翻开了历史新一页，我们大门上的对联也应该换新的。”
矿务局大院建成哪天，李问天题写的对联，挂了二十多年：一颗红心跟党走，两袖清风战煤海。这副对联让烘炉打造，用铜水走了三十遍，二十多年没掉色。文革期间，曾被万景富改成：造反爱党有理，革命红心无罪。文革结束后，唐保全带领兄弟重新找出来挂上。今天，他提出向矿区展示新面貌，从大门口对联开始，得到了李问天的赞成。
第二天，矿务局大门对联更换为：重开纪元兴煤海，广聚贤能谋改革。这一举动真奏效，无声胜有声，向所有黑哥们宣誓了矿务局方向和坚定意志，引来无数人围观。
这正是：山青水碧惹人醉，天地风物艳玫瑰。荡尽惊涛愁雨过，迎来旭日彩虹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