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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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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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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海党魂》连载

第九十八章 往来依稀

站在1980年这个历史节点上,大顶子山矿务局回顾建局以来历程,可以说荡气回肠、惊心动魄,远眺未来信心十足、前途光明。此刻,大顶子山正站在过去与未来的交汇舞台上,厚积薄发、蓄势待发。大顶子山蓄势腾飞的动力在哪呢?从国家大背景看:在政治上全国拨乱反正,清除“四人帮”对全党全国造成的影响,平反了绝大多数老干部的冤假错案;在经济上国家成立了专门领导小组,加快经济建设,实行特殊灵活的经济政策,对全国经济紧箍咒进行解绑松套;在政策上进行改革开放,中国银行开始发行外汇兑换券,明确大陆与台湾通商,可以进行地区间贸易交流,不征收进口税和出口税。从大顶子山矿务局实际情况出发,改革开放大时代衍生出了五大优势:第一,在政治上给大顶子山注入了莫大的活力,平反了以李问天为首的一大批冤假错案,这些人都恢复了原来的工作岗位,都憋足了劲儿要祖国现代化贡献全部力量;第二,在政策上给予莫大的松绑措施,改变原来定量和计划,特殊灵活的经济政策能办到原来不敢想的事情,等于放开了大顶子山矿务局捆绑的手脚;第三,通过中央“调整、改革、整顿、提高”新八字方针落实,使大顶子山矿务局加大安全、补掘进和还历史欠账,使岩石下山单进尺达到360米,总名次排列全国第五,安全投入一千五百万元,实行矿井质量标准化达标竞赛,大大提高了矿井的抗灾害能力;第四,由于第三项优势茁壮成长,无形中培养了大批安全和生产骨干,超越了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的高峰;第五,“三线建设”的铁矿铁厂选煤厂全部归到矿务局旗下,将原来军工和国防的功能转化为社会经济建设职能,成为了改革开放雄厚的立足基础,为大顶子山矿务局打下了腾飞的基础。大顶子山人们再一次脱去煤黑子的光晕,立在工人阶级主人翁地位的光环之中,都长长地品尝着清新的空气,那是多么甘甜和畅快——中国共产党万岁!

现在人只会享受历史带来的优越生活,却对历史的痛苦和牺牲充耳不闻。忘记历史等于背叛。十八大以后,党的总书记习近平提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就是唤醒广大党员和人民对历史负责,对党的百年足迹和国家奋斗的继承。今天重温“三线”建设这个词汇,就是唤醒人们走出历史的盲时代,在实现“中国梦”关键时刻继往开来。

何为三线建设呢?20世纪60年代中期,根据国际风云突变的局势,以毛主席为核心的中共中央作出一项重大战略决策,围绕国防、军工、科技和交通秘密开展重点工程建设:一线地区指位于沿边沿海的前线地区;二线地区指一线地区与京广铁路之间的安徽、江西及河北、河南、湖北、湖南四省的东半部;三线地区指长城以南、广东韶关以北、京广铁路以西、甘肃乌鞘岭以东的广大地区。在“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号召下,四百万工人、干部、知识分子、解放军官兵和数以万计的民工,打起背包,跋山涉水,来到祖国大西南深山峡谷、大西北的大漠荒野,风餐露宿、肩扛人挑,用艰辛、血汗和生命,建起了一千多个大中型工矿企业、科研单位和大专院校。就是由于这个历史的原因,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工业大都分布于东北和沿海地区。用毛主席的话说,一旦战争开始,发生第二次日本侵略那样极端恶劣的形势;在东北和华东工业区相继失守的极端情况下,我们依然能够退守于高山大川,凭借四川和西南部署全套独立完整、门类齐全、实用实战的交通能源、基础工业及国防工业体系,还可以保存一个“微缩中国”,中华民族依然可以东山再起,工业化进程依然可以继续。从上个世纪六四年到八零年,三线建设贯穿三个五年计划整整十六年,在十三个省和自治区的中西部投入了两千一百亿元,一千五百万人。

那时候的两千一百亿,远远超过现在两万亿三万亿的价值,粗略估算也得百倍千倍。因为那两千一百亿单纯是设备、厂房费用,其它一切都是那一千五百万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出来的,没用国家多拿一分钱,多投一寸铁。

此时,从为了吃饱饭到做人尊严而奋斗过来的李问天,现在要带领矿务局十五六万兄弟进入社会主义快车道,他既兴奋又害怕。一时间,他不知道如何走好脚下的路。其实,他没有必要这样忧虑和嗟叹。用杨绛先生的话说,走好选择的路,别选择好走的路,他拥有真正的自己。因为人世间没有单纯的快乐,只有夹杂着烦恼和忧虑的快乐。

热闹的春节氛围依然不减,元宵节又悄然而至,大顶子山再一次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今年正月十五天气无比晴朗,太阳又圆又正挂在天空,如同绚烂的调色盘,把绵延山川装扮得分外妖娆,粉妆玉砌,雕梁画栋,好似龙王爷的水晶宫一般。从大年初一开始,矿务局男女老少忙着制作冰灯、纸灯和雪灯,以响应党委书记李问天倡议的元宵节灯会。所以,今天早饭过后人们都把自己的艺术品拿出来,小心翼翼摆在自家门口早已砌的雪墙前,待到一上黑影就点起来。当时的雪墙被称为“消失的墙”,因为冬天用冰雪砌成的墙,到了春暖花开就消失殆尽。这是那个时代东北地区盛行的墙!以家庭为单位的冰灯作品,大多是老人带着孩子忙活,年轻人都到单位忙活比赛作品。历时将近两个月的心血今天即将展现在矿区人们面前,所有人心中像怀揣兔子一样,既兴奋又忧心。一过正午,整个浪矿区都行动了起来,很多人在矿务局机关大院穿梭着,人人兴奋,面带笑容,阵阵欢声笑语伴着北方特有的清凉的空气,迎接着这个大解放的春天的讯息。

此刻,李问天亲自动手制作了祭奠灯。这种上坟用的灯是他在本地老乡那学来的,用热水将苞米面子和成面坨儿,再揪成一个小剂子,捏成深窝窝儿蒸熟,倒入三分之二大豆油,棉花或者破棉布做灯芯儿,简易的祭奠灯就完成了。这种灯结实耐用,用过之后不用回收,油尽灯灭成了看家狗的美食,一点没有浪费的地方。整整两天的时间,他制作了五六百个这样的灯,要给矿务局因公牺牲的兄弟都送上一盏。是啊,国家政策变好了,眼看着矿务局一步一个台阶,他要给兄弟们照亮往生的路,自己盼望着下辈子再与他们相聚。

刚到下午两点,他让司机把自己崭新的专用吉普车开出来,在后备箱和后座上塞满了香烛和祭奠灯,一路风驰电掣奔向猫儿山烈士墓地。吉普车卷起的雪尘包围着车身,在蜿蜒而上的山道上盘旋沸腾,就像孙猴子腾云驾雾,一路风驰电掣。来到猫儿山,又圆又正的太阳西坠,犹如醉汉的红脸发出血一般的红晕。此时二级小风嘎鼻子嘎脸,那感觉不比腊八腊九轻多少。他先到小伙计李红旗坟前摆上了灯,扒拉了八天杂草,幽怨地叨咕:“孩子啊,你命运不济,为什么不能坚持到今天呢!是啊,没有你们的牺牲也没有今天。今天好日子彻底来了,问天叔来给你照照亮,投胎托生好能找到我——唉,‘呜呜……’”

李问天说不出话来了,一阵阵哽咽打断了他的唠叨。他的司机边流泪边给他其他的烈士送灯。从远处看,李问天在微弱的灯光下拉出长长的身影,孤单单铺陈在烈士墓地上。随着小风摇曳灯火的跳动,他的影子剧烈地跳动起来,就像无数先烈魂灵跳跃聚集起来。来到周淑兰坟前,李问天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的悲情,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好像只有大哭才能表达对她的祭奠。从亲情上说,周淑兰与二斜楞、王一知划等号,都是陪伴他走过那段苦难岁月的亲密战友,都是无私帮助过他李问天的亲人;从爱情上说,周淑兰虽然给了他一丝朦胧,但是自己没有给她明确的轰轰烈烈的爱情。一直以来,李问天曾经幻想过与她的爱情,却从来没有敢往这个念头上走,更多的还是生死洗礼的战友亲情。是的,人的情感源泉历来都饱满圆润,一旦从内心流淌出来还是源于做人原则的河床。李问天从封建私塾到红孩子成长,又担起了乡亲逃难的重担,为生存误打误撞进入大顶子山煤矿……一路的轨迹都是舍己为人,都是无私奉献,从来没有他私人生活的点滴空间。

他哭罢多时才悠悠地说:“淑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每年都来看你给你送灯,咱们来世托生再见吧!”

即便阴阳两隔,李问天都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他明明心中爱着周淑兰,话到了嘴边都又咽了回去。爱要深沉,不要肤浅。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是,现代人却深陷爱情的肤浅,偏偏陷入现代爱情的玩世不恭。生活在盛世,丰衣足食的我们,真应该学学李问天那个时代的爱情观——爱不轻易说出口,却在内心深沉地爱一生。

李问天给郑培林送完灯,来到王星火的坟前,顺势坐在地上长叹一声:“老伙计啊,我在阳关道,你却踏过了奈何桥。你讲阳德做好人,那个假革命也随你而去了。太平了!”

说完,他再也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地卷了一颗蛤蟆头,点着抽起来,丝丝烟雾任风吹打盘旋在他的头顶不散,好像阴阳相隔的老伙计面对面交流。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李问天浑然不觉。突然,他被一束强烈的灯光照醒,发现郑李成的吉普车开到墓地。大嫂付金凤和郑李成的司机从车上下来,直奔郑培林的坟丘而去。好一阵子,大嫂付金凤来到李问天身旁轻声招呼:“你早来了!”

李问天点点头,站起来让开地方,让大嫂把祭品摆上。大嫂付金凤自言自语:“你们都是短命鬼啊,头几年不让搞封建迷信,也不敢来看看你。过年的钱你收到了吧?十五了,给你送点好吃的,再给送送灯。过了十五又要忙了……对了,我和老郑也说了,孩子当了十五矿矿长了,可能是你们保佑吧。就是啊——把我孤零零仍在了这边儿啊。”

听着大嫂碎碎念念,李问天心里痛到了极点。他最后留下一个祭奠灯坐车下山。司机不明白也不敢问,小心翼翼驾驶着吉普车原路返回。司机从后视镜看见李问天坐在后排座儿向外撒目,不知道他向车外看什么找什么。下山第一个岔路口,李问天让司机停车。他在这路口点上最后一盏灯,跪在地上遥望远方河南兰考方向,心里默念:“爷爷、大爷大娘、爹娘、叔婶,希望你们在天堂过的好吗,我永远记得你们,想你们呢!老李家没有断根儿。”

李问天这个热血铁汉,现在极其容易落泪,一点小事儿就能让他哽咽,一闲下来就回忆往事。他站在十字路口回想以前的一幕幕,每件事儿都像昨天刚发生一样。四三年初,李问天要回河南天井瓦窑祭奠家人,二斜楞坚决果断制止了他。因为那时正是煤矿抗日的节骨眼上,他怕李问天万一有闪失坏了大事。四九年底,李问天再次向组织申请回乡祭祖,万景富与省工业部委员会都没有批准。后来,省工业部为了使李问天安心,向河南省发了协调公函,得到回复:“李家大院被政府征用建设天井瓦窑学校,李家尸骨被迁往村西山丘中。”这是李问天离开多年来得到的最准确的消息。

祭奠完家人,李问天想到还差二斜楞没有坟冢。因为当年二斜楞牺牲后,一直没找到尸首就没给他立坟修墓。他想按照老法子修一个衣冠冢,被王一知断然拒绝。后来,他大事小事堆成山,李问天把这件事儿忘在了脑后。今天,他突然又想起了这件事,默默搁在心里筹划。他矛盾的是,给二斜楞修衣冠冢属于迷信活动,身为党的高级干部带头这么做说不过去;如果不给二斜楞叔叔修衣冠冢,他的心像针扎的那么难受,总觉得对不住二斜楞叔叔。矛盾的想法,一路随吉普车颠簸凝聚。当车行驶到浅底江畔公路时,他发现王大红坟前亮着灯,人影晃动。他从吉普车上下来走到坟前,看见瘦小的侯孖去正在祭奠亡妻。他默默点上两炷香插在坟前的雪堆上,然后看着侯孖去摆祭品烧纸。

侯孖去泪如泉涌,晶莹的泪花在火光映照下格外刺眼。他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向亡妻祷告什么。与李问天默默立在王大红坟冢前。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嫂付金凤也来到这里,默默地烧了一沓纸钱后,催促李问天和侯孖去回去。

侯孖去已经两腿僵直,一动就要栽倒。李问天和大嫂付金凤上前扶助他,招呼两个司机将侯孖去架到李问天车上。突然,侯孖去问李问天:“干爹,幸福是什么?”

李问天愣怔了半天悠悠回答:“我不知道!唉——可能它会带来春天,也会捎走冬天,也许梦里会遇见!”停了一下又说:“幸福是永远奋斗吧!”

吉普车停了下来,李问天发现停在了大嫂付金凤的门前。没等李问天问司机,司机小心翼翼说:“李书记,这是大嫂让我开来的,她说大家肯定饿了。”

李问天和侯孖去下了车,抬头望向明亮的夜空,再看看周围闪闪发现的雪雕和冰灯,一股惬意精神油然而生。他们头顶上的星星眨着明亮的眼睛,既像玉女在跳舞又像仙童在召唤,有的围着月亮姐姐,有的抱团嬉戏,有的赶往瑶池月台相会,有的在看凡间的世界和行人……一切充满欢乐和生机,一切弥漫着祥和喜气,连半点遮蔽的乌云都没有。

大嫂付金凤招呼大家屋里坐,点上了过年才舍得点的四根蜡烛,屋内立刻水晶宫一般灯火辉煌,宽敞明亮。她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开水后,招呼两名司机帮忙——抱柴火的,烧水的,准备扒拉四个热菜,再整四个凉菜,手脚麻利,动作娴熟,比一般矿上的家庭妇女都利落。从她的动作和表情看,大嫂付金凤满心过年的欢乐气氛。

没等饭菜上桌,唐保全、王石南、张斌进了屋。唐保全手里拎着一只烧鸡和四瓶酒:“大嫂,我们给你拜年了!”

“磕头!不磕头拜什么年。”付金凤戏谑道。

“老嫂比母,磕头应该!”张斌神补了一刀。大家说说笑笑,四五十平的小屋立刻拥挤起来。李问天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看着他们欢乐模样提不起精神。唐保全说:“书记大人,我们可没闲着,把十七个矿、九个处室、一个医院、两个学校、一个风筒厂、一个综合服务公司、一个火工品服务队、一个基础建筑队三十四个单位走了一遍。过年期间,他们这帮小子都挺敬业,谁都没闲着,都没耽误生产接续。”

“来了就来了。我们正好就坡上驴合计合计。”大家都明白李问天话里的意思。新时期新节点,大家都憋足了劲儿,单等李问天这个当家人发号施令。

唐保全接话道:“李书记,我的老大哥儿,你跟英雄对了一夜的话儿,这又研究工作多累,大家都歇歇。今晚咱们一醉方休,明天召开个扩大会议。”

“反正书记咋说我们咋干,今晚一勺烩了!”张斌打诨和,不时地调节着气氛。

这正是:自小葬玉红尘中,而今渐觉出蓬蒿。过往不识凌云路,直待凌云今日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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