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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问天发现了新鲜事物——郑李成做出矿—井—队—班四级承包部署，摘掉了十五矿长期落后的帽子。刚开始，他担心郑李成走万景富的老路子好大喜功。但是，经过昨晚与侯孖去一顿大酒，听了三个人的金玉良言，心中渐渐看清了矿区发展的大趋势。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马上让侯孖去组织工会、宣传部、生技处人员到十五矿总结经验作法。
为使这项工作顺利进行，使侯孖去名正言顺，李问天召开党委会研究成立改革和发展办公室，决定让他担任发改办办副主任，主任由局长唐保全亲自兼任。为什么这么安排呢？因为侯孖去不是党员不能担任正职。如果这是个重要部门副职都不让他干。虽然李问天一言九鼎，但大是大非面前他也不敢造次。这是根据省里红头文件硬性规定成立的部门。在大家看来，有它五八无它四十。给侯孖去这样的安排，李问天实在不甘心，背后告诉他先在这个岗位上坚持，等待合适机会再给他调整。侯孖去心里明镜一样，摇摇头二话没说。
侯孖去这次调研发扬了毛主席调研风格，白天设身处地深入到地面和井下角角落落，对问题探究打破砂锅问到底，从岗位工、组长、段队长、井长、矿长问个清楚明白；夜里，调研组成员碰头会，对接每个人收获的信息，分别谈透各自的看法想法，侯孖去汇总到一起形成书面材料。然后，侯孖去再带领调研组深入现场进行反向复核，就像会计算账那样横竖平齐，达到严丝合缝的闭环回路。经过一星期的调研，侯孖去总结了以下方面的优劣：安全生产这方面，通过反向复核严丝合缝，下达的安全要求和生产任务与完成的指标相吻合；生产用工方面，通过反向复核严丝合缝，矿务局下达的劳动定员与矿上的劳动定员平衡；下拨设备与矿上使用相吻合，材料下拨与使用出现剩余；产品成本对比盈亏指标，实现了大距离的盈利；吨煤工资结余和超产加价没有变化。唯独不同的是生产效率提高，超前完成任务，人员工资没有提高，出现了部分人员放假的情况。说白了，三天的活儿两天干，第三天没活儿干了，不放假干什么。
经历了很多困难和阻碍，侯孖去总算是完成了所谓的调研，带着成果与问题回到矿务局，连续找了唐保全和李问天四趟，连个人影儿都没抓住。全局大小二十个矿，工作千条万绪，当家人东一头西一头，有时为了某个问题蹲点不回来。尤其改革逐步深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知深浅只能小步快走。所以，每个人都像上了劲儿发条，时刻处于绷紧的状态，随时为了某一目标急速前进。
侯孖去索性回到办公室，对着形成的调研报告相面，想在向领导汇报前找出规律性的东西，最好能成为矿务局今后工作的指导性制度。他一下想到了李问天“两头”理论，心想：对呀，上头给任务，下头完成任务。谁把这两头联系起来呢？那肯定是人呢！想到这，他觉得问题就好解决了——郑李成的作法就是矿务局未来的大趋势。因为人员定额，生产任务定额，生产效率提高，生产时间自然就缩短了。随之而来，矛盾就产生了。十五矿余下来的时间放假不行啊，时间一长还得出现新的问题。怎么利用剩余时间，成了侯孖去掰扯不清的难题。想着想着，侯孖去神经串电了，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奉父命做卧底受苦的事儿。那时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的压迫下，他混在煤黑子窑花子里受了多少罪啊！在那么艰苦和恶劣的环境下挖煤，每天下井劳作十多个小时，用镐刨、背筐背，挣扎着喘口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早上端着汤、中午吃着糠，晚上端碗照月亮”的悲惨生活，身边随时都有工友砸死、摔死、杀死，被无情地扔到山沟子里，被野狗和狼撕咬后随空气蒸发。好不容易打跑了鬼子，他又跟随父亲与共产党博弈，最后父亲死活不知，自己得到宽大混到了干部行列。
侯孖去真心拥护共产党，真心听从李问天的指挥，无论接受的任务多难都不顾一切去完成。想想现在的一切，他早把监视劳作、文革受苦、非人待遇忘得一干二净，想为这片煤海献出一切，甚至生命。平常，周围人议论是是非非，说他侯孖去贱皮子一张，让他受过那么多的罪，连老婆孩子都死在了红卫兵之手，他还像打了鸡血一样卖命，真是没心没肺的玩意。侯孖去听了这些，像没事儿人似的微微一笑。
惟有亲身经历了最卑微的人，才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否则，你连看到真相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大多数不想攀高也就没有机会体会到下跌的刺激感。奉劝人们不要倾轧排挤，不要不择手段攀登，用最自然的方式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吧。这样，你会自然地感受到自然的淳朴和善良，温暖地过完一生。
现在，侯孖去天天接收国家和省里关于改革开放的传真电文，或者是各种红头文件，基本上都是制度、办法、方案、通知的上行文；经过请示唐保全后，他再拟成不伦不类的下行文下发到矿上。在这机械单调的工作中，侯孖去真过的浑身刺挠。一个手拿大镐、铁锹的手拿笔杆，真是一时适应不过来。是，侯孖去读过私塾，小时候养尊处优，当过伪警察，早已经被这几十年的磨难消弭殆尽。如今他无比庆幸今天的安定生活，无比崇上中国共产党，对自己现在的生活也颇为满意。一想，我就在这个岗位上退休，平稳地渡过一生也对得起父亲过去的作恶，为老侯家延续了这么长时间的香火。
侯孖去到十五矿调研的一周里往长春跑了两趟，一次参加煤管局今年工作总结预备会，一次是参加物资管理标准化部署会，都是当天去当天回，一身风尘，一身疲惫。应该说，这两个会议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型会议，全省煤炭行业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从会议精神看，总结好八零年全面工作，是为六五国家计划开好头起好步；而且，把八一年作为全省煤炭系统物资管理标准化建设年。华明远明确指出，国家六五计划是我国进入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总结了一五以来经济建设工作，将是比较完备的五年计划。在未来五年里，城市经济体制将进行全面改革，确立“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和改革开放两个基本点，全国正式进入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快车道。
这几天，李问天比以往更加关注人民日报。他想从人民日报里找出自己急于了解的消息。人的大脑非常奇妙，李问天看报纸上每一篇文章都提了改革开放，又都没说出改革开放具体怎么干，反正他翻来覆去看也找不到想要的答案。对大顶子山矿区怎么干法，李问天坚定了一个主意——对照省里政策多出煤。但是，他在矿区的领导方法上相对放开了一些，不像原来那样条条框框教条主义，使全局上上下下对这位当家人刮目相看。大方向敲定，小事情得一样一样做。眼前，李问天急于将管子管理体系软硬件对接，实现义嫂关慧薇谋划理想目标，最主要是要组织精干力量参加全省煤炭系统物资管理以“矿矿争达标、人人争先进”为内容的社会主义劳动竞赛。各个时期，各项工作，李问天都是争强拔尖，何况这是改革开放第一次露脸的舞台。
李问天亲自来到矿务局总医院看望义嫂病情，进门看到义兄杨盼生坐在床侧，与义嫂关慧薇愁容相对。杨盼生起身说道：“问天兄弟来了。”
“还行，还给了单间。我这还担心这个问题。”李问天顺嘴说出了心里想的话，也是对义嫂的关心和爱护。
看到李问天进来，关慧薇很不自在。因为她在装病躲避流言蜚语。看到兄弟对她关心，她支支吾吾：“你这么忙，还来干啥——”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是啊，她不知道怎么说。说住两天回去工作不行，说半路打退堂鼓说不出口。因此，她憋脸通红没说出下句话。
“这，嫂子你这么严重！”李问天以为义嫂病情严重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慰问，转脸问杨盼生：“大夫怎么说？需要转院不，还是需要从长春调药？”
看到李问天这样急切，杨氏夫妻自然感激在心。但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你瞅我我瞅你，不知道如何向兄弟解释，更不知道说完会产生什么后果。他们夫妻越是这样疑迟和犹豫，李问天越是着急，急赤白脸地问杨盼生：“你这是咋啦？哑巴啦？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在李问天再三逼问下，杨盼生吞吞吐吐说了那些流言蜚语。李问天听了之后蒙了，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茬儿。这个顶天立地、枪林弹雨走过来的英雄，今年竟然哑口无言，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流言蜚语这把刀看不见摸不着，你不碰它它却无情地看向你。真就应了那句流行语：社会不复杂，复杂的是人心。人心是流言蜚语的根源。心正者面对流言蜚语不攻自破，心不正者面对流言蜚语会挥舞着刀枪迎战。
李问天一屁股坐在床头柜前的椅子上，好半天没有说一句话。为缓和气氛，杨盼生岔开话题说：“问天啊，该咋地咋地，这些年有两个人没下眼儿瞧我们，一个是你，一个是周院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呢！”
李问天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为什么啥事儿都是后知后觉呢。我应该提前想到这些事情，却直到现在才明白！”
“干事儿的人都是后知后觉，奸懒馋滑的人才先知先觉。”周淑兰推门进来，一脸严肃接上李问天的话儿。
周淑兰站到病床前接着说：“我们党的先驱参加革命时，哪个不是怀揣着矛盾，哪个不是面对着流言蜚语，包括你李问天。可是，我们党不是胜利了，我们不是开创了大顶子山这一片煤海。对于光产党人来说，不怕敌人的刀光剑影，害怕我们群众的流言蜚语嘛！”
话是开心锁。周淑兰平静的几句话打破了沉闷，使李问天和杨盼生夫妻脑子里闪过一道光儿。李问天心里想，既然都知道是流言蜚语，就不能有畏惧的烦躁产生，正义不能输给邪恶。想到这，李问天两眼放光看着周淑兰：“周大夫，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哥哥嫂子我们是啥人啊，我们就是冲破一切黑暗和邪恶的人，明天咱们就召开全局物资管理人员大会，尽快实现物资管理规范化目标。”
李问天有时候像小孩子一样，总以为自己理解了别人也理解了，自己能干的事儿别人一样能干。就眼前，他也不征求兄嫂意见说话就命令式的。
周淑兰抿嘴儿笑。她向关慧薇努努嘴儿，意思这个莽撞的家伙又犯毛病了。关慧薇接上周淑兰话：“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不会有人议论现在的我。沉默是最高的蔑视，最高的蔑视是无言。我们不能给别人换个脑子，借周院长的话说，我们这些人接着后知后觉吧！”
“别人要想赞扬你有一千个理由，要想污蔑你也有一千个理由。人性使然，无可厚非啊！”杨盼生无可奈何。
这场位掀起来的风波就这样点了个逗号。
第二天，大顶子山矿区按照计划召开了物资管理对接大会，会场整整齐齐坐了百十多好人。矿务局领导班子五人端坐主席台，党委书记、矿长坐前排，物资科长坐后一排，物资系统其他人员紧随其后。会议由纪委书记、副局长尚光荣主持，头上标准宋体字红布白纸刻成的大字块闪闪放光。主席台侧设了讲话席，扩音器是有线的，话筒用红绸子包裹着，扩音器连着棚顶两个高音喇叭。那个年代有两件人人感到光荣的事儿：一件是上主席台用红绸子对着话筒讲话，一件是上天让领导佩戴大红花。第一件是证明了领导要重用，第二件事证明了个人为集体和国家做出了贡献。
会前几分钟，参会人员嘁嘁喳喳议论：“这真是改革了！也不放革命歌曲了，也不背诵老三篇了。”
尚光荣走到发言席站好，冲着话筒清了清嗓子。会场齐刷刷地安静了下来：“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全局物资管理对接会议。这是一次具有技术含量的会议，这一项党政工团四套班子协调配合才能完成的任务，这是一项必须完成的具有历史使命性的任务。下面，我将具体任务部署下去……”
等尚光荣通篇讲完后，人们感到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字提到政治、革命两个词，都是人们似懂非懂的新词：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捉到老鼠就是好猫；奶油小生等等新鲜词汇。这些新词从尚光荣这个铁人嘴里说出来，大家感觉到是那么的滑稽。正当人们处于新鲜感的欢愉中，尚光荣宣布：“下面请党委书记作指示！”
李问天也笔直地站在发言席后，整理了一下合体的中山装。这时，人们发现领导发言不在座位里，都站到了发言席上，而且发言前没有原来传统的环节——向领袖致敬、向毛主席宣誓、向党中央保证这些程序性的规矩。李问天张嘴就说：“同志们，尚副局长说了。现在时不我待，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实践是检验整理的标准。我就提三点意见，主要针对领导干部：一是一是明确目标定位，发扬冲劲带头干；二是落实责任就位，保持韧劲坚持干；三是做到有为有位，会用巧劲创新干。发言完了，请局长唐保全讲话。”
李问天还没做好，唐保全已经来到主席台前：“同志们，尚副局长部署了具体任务，李书记做了明确指示。下面，我对这次物资管理对接工作提出五点要求：第一，不管多大困难必须完成任务，我作为专项工作组长我带头；第二，物资对接所有工作由特聘关慧薇负责，从我做起必须配合；第三，库房及设施由王石南划分确定，矿上自建库房属地所有；第四，物资对接所有过程由尚副局长监督执行，我也不例外；第五，物资管理对接工作完成后，全局进行验收评比，选拔人员到省煤管局参加煤炭系统物资管理大赛。”
唐保全连发言结束语都没说，转身回到座位没做好，尚光荣快速来到发言席宣布：“散会！”
立刻，李问天带头走出了会议室。参会人员坐在原地大约五分钟没动，最后看到真是散会才议论着离开会议室，各回各家。郑李成径直来到唐保全办公室：“这啥事？开会时间没有路上时间长。”
“不整合你意嘛！”唐保全慢声拉语地回道。
“确实！过去开会你讲完他讲，他讲完我讲，最后一把手再做个长篇总结。哎呀，那真是要命啊！可是，今天过于简单，我们回去怎么才是？”郑李成既总结了原来会议特点，又提出了下步工作疑问。
唐保全心里高兴：这小子真是为这个时代而生，啥事儿都要先于别人一步，该怎么干绝不含糊。
这正是：忽如一夜春风劲，煤海合力一家亲。妙手丹青美蓝图，矿工齐心土变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