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没有想的那么好,也不会有想的那么糟。消沉和压抑只会折磨人,唯有学会承担与努力,才能抓住机会、破茧成蝶。这是俗世红尘一贯的道理。可是,万景富之流的永远不懂,只会一味的投机取巧,一味索取和报复,错误都是别人的。这种作法有好有坏,早晚一天搓到了自己的腿上。
李问天住院,一切事情都要请示万景富,使他陷入脚后跟碰后脑勺的忙乱忙乱中,简直一头发丝儿时间都抽不出来。矿目前,除了二十矿求救恢复生产布局外,务局十九个矿都在正常生产,每个矿采掘机运通,每个矿生产系统都千头万绪,工作都一环扣一环,事情多如牛毛理不清理还乱,再有全局十多万人的吃喝拉撒都找他。一天下来,大方向上的、政策性的、关键环节的,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得他点头,不得他签字,不得他出面协调?这是局内的琐碎工作。还有局外联系铜锣县、林业局各种交涉,各种交往,各种交叉……他都感觉一张嘴不够用。再者说,王星火和孔德育不把他当回事儿,一张嘴就吵吵让李问天来,除了他以外不好使。这样的言行搁谁身上不生气?万景富又不傻!他心里明镜似的,王星火和孔德育故意给他穿小鞋,逼他请李问天出山。
原来,万景富一直以为,坏事儿人人有,自己不说没人知道。现在看来,他想错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不知悔改,还想着有机会要报复王星火和孔德育。所以,按照他的人生轨迹,万景富人生结局越来越糟糕。
且说,自从李问天求周淑兰给侯孖去当媒人以来,几乎每天都催促周淑兰,让她赶紧把王大红介绍给侯孖去。为什么呢?李问天这段时间憋屈坏了。因为一根筋的王大红天天来向他表白,直不愣腾问他是否同意结婚。周淑兰看着他憋了巴屈样子戏谑道:“一个女人同时看上干爹与干儿子,在这片煤海奇景啊!我这辈子还头一回见呢。”
“是啊,被一个聪明的女人耍诮,老子也是头一回。”李问天说出这句话,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玩笑,竟然在自己敬重的女人面前说混蛋嗑。话一出口,李问天收不回来了,苦笑着摇摇头,算是向周淑兰表示自己不应该来大膘。来大膘这个词儿,典型的东北话,是说男女之间说荤话的意思。上个世纪就特别流行的东北话。周淑兰白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话往下说,心里反倒激起一丝丝的兴奋。
周淑兰把王大红找到办公室,将李问天前后想法诉说了一遍,又补充说:“大红同志,你虽然不能跟着李局长。但是,你在大顶子山也算一景。他除了给万书记当过媒人,第二个就是你王大红,而且还是李局长的干儿子。”
王大红爽快地说:“行!什么爹儿子的,跟着哪个都行。”周淑兰心里憋不住笑——这个半精不傻的虎逼哨子,可咋整!王大红往外走了几步,转回身来问道:“周院长,不能因为我,李局长不管侯孖去了吧。另外,另外,他就像个小鸡子似的,我一把都掐吧死他。李局长不管他,那可咋整!”
面对这个说虎不透腔儿的主儿,不虎还傻了吧唧的劲儿周淑兰真是哭笑不得。俗话不说么,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却有娶不着媳妇的汉子。王大红说给侯孖去就验证了这句话。周淑兰以为这件事儿就说定了。可是,没过三天,王大红来找她:“周院长啊,我还是想嫁给李局长。那个小鸡子不抗我折腾,我估计都过不了洞房花烛夜,瞅他那干巴样儿,我一屁股都坐死他啦!再——再说,李局长多风光啊!”
周院长虽然年近不惑,但是她从来没谈过恋爱,没经历过男人,被王大红一顿荤话说的脸通红。那有什么办法!她能管不跟不摊上,不能因为她虎吵吵的就打了退堂鼓。周淑兰思考再三才耐心地解释:“你不知道,侯孖去他爹当过日伪时期兰考公安局长,通化警察厅厅长,家里有钱不说还有学问,以后还愁没有好日子过?你大老粗一个,跟一个有文化的多好,生了孩子都有学问。”
“他老子不是跑台湾的特务吗?八辈子都回不来!”王大红就像明白人儿似的,把周淑兰怼的“哏喽”一声儿。
过了一会儿,周淑兰像中邪似的说了一句:“世事轮回,万一他老子回来,兴许人五人六的呢。”
的确,周淑兰说侯孖去这番话就像一句谶语,改革开放以后真就应验了。改革开放以后,大陆和台湾放开三通,候清肠作为台湾华侨回到大顶子山,受到大顶子山干部群众热烈欢迎,侯孖去借着父亲光儿当上了矿务局副局长。中国人民可爱之处在黑哥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早把当年与候清肠的恩恩怨怨抛到脑后。当然,这时候谁都不敢想,对台湾仍然处于同仇敌忾的局势中。可是,周淑兰为今天这句话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被万景富打为反革命现行分子,关到了农业队牛棚遭老鼻子罪啦!
周淑兰觉得自己跟这个虎玩意说话真费劲!她又不得不与王大红周旋下去。最后,王大红憋了巴屈说:“那好吧!”
王大红这头同意了,侯孖去那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李问天把侯孖去叫到了病房,向他介绍了王大红的情况,提出给他介绍为革命伴侣。侯孖去像踩在弹簧上似的,一蹦多高:“李局长,我的好干爹,那么傻女人你介绍我?”
“喊啥,喊啥喊啥!你是老虎屁股啊,我还摸不得啦!”李问天开始硬压侯孖去,侯孖去看到李问天急眼了才沉默下去。李问天思考了一会儿:“侯孖去,你叫我干爹是曾经的玩笑话。从今往后不提了。实实在在说,你哥死了多年,你刚刚从镇压分子解脱出来。如果你不给你们老侯家留后,那你们老侯家彻底绝根儿。就以你的政治成分,哪家好姑娘愿意嫁给你。王大红虽然虎吵吵的,但是为人直率、心地善良,历来走得正行得端,身体又壮实,不正好给你们老侯家生儿育女吗!你小子想点儿正事儿。”
当然,李文他也许因为自己不能生育,而想起劝侯孖去这番话。为了说服侯孖去,李问天连压带劝,情理并重。但是,中心意思就是这些,车轱辘话没必要重复。侯孖去被李问天说的心服口服,连一句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李问天趁热打铁:“侯孖去,就这么定了。我出院就给你们亲自主婚,管保你明年抱上大胖小子,乐得你合不上嘴儿。”
转眼,时间像天马流星一般到了国庆节。这个国庆节,人们明显感到政治气氛紧张,一律都是高唱赞歌的氛围。大家都处于谨言慎行的状态,没有人多说一句赞歌以外的话。这次国庆节大会依然与铜锣县委县政府合庆,省政府秘书处一个处长、东煤管理局代理局长段升平参加,没有历届庆祝国庆节文艺节目,仅仅召开了一个庆祝大会。在大会上,段升平大赞大跃进、大炼钢铁、大唱中国人民志气高的颂扬之词,批判了右派后进拖后腿现象返潮。其中,段升平重点批评了李问天右派言行,说李问天借托病住院思想和行为开小差,大大减少了社会主义出煤量,拖了社会主义大跃进的后腿,影响了国家二五计划目标的实现。鉴于李问天行为,让大顶子山矿务局党委呈请东煤管理局处分李问天。参加国庆大会的干部群众一片愕然,谁都不敢大口喘气,生怕被谁揪住毛病定性为政治错误。因此,国庆大会在稀疏的掌声中结束,万景富带头簇拥着未来东煤管理局局长,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中。所有参会的人员才像瘟鸡一样,低着头抄着袖筒,三三两两默默离开了会场,如同刚参加完以往的批判会。
常言道,得势的狸猫猛如虎,落魄凤凰不如鸡。这次大会以后,李问天被降职为副局长,负责全局安全生产,带领干部职工天天奋战在煤矿一线,天天与黑煤块打交道,失去了曾经的领导风采,失去了英姿勃发的威武劲儿头。可是,从人们心底想法和实际行动来看,大顶子山一切照旧,一切照常,没有出现明显差别。首先,他虽然被降为副局长,但是没有人把他当作副局长看待;其次,在安全生产中人人听从他的指挥,人人都不遗余力完成他部署的任务。这是李问天参加革命以来第二次致命的伤害,比第一次身体致残的伤害更要命。从被降职那天起,李问天变得寡言少语,变得像僵尸一样机械运动,把以往快语直言和倔巴劲儿收敛了一些。所有的黑哥们看着他发自心底难受,有思想和感情脆弱的兄弟偷偷抹眼泪,替这位流血又流泪的英雄抱屈,替这位铮铮铁骨般硬汉抱不平,替这位侠骨柔肠的领导暗自发狠……是啊,大顶子山笼罩在悲伤悲怆的情绪中,正在慢慢笼罩和积聚,让人人感到一种憋闷无处发泄。
鲁迅曾经有句名言,不是在沉默死亡就是沉默中死亡。人们都慢慢积聚这种情绪!这一切在万景富看来,毛主席说的最对——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仔细分析这句话的内涵与外延,里面有着无比深刻和深远的道理。现在,大顶子山就处于矛盾和辩证的状态中,没有哲理的眼光和超脱的胸怀难以想明白。在这个黑色的烈火的世界里,到底是鲁迅说的死亡与爆发,还是毛主席说的东风与西风,每个人必须必须面对现实、脚踏实地走到底,直至走到生命的劲头才能看到答案!
十月一国庆节刚过,侯孖去与王大红的婚姻之花,在这个黑色的海洋里发芽绽放。朴素诚恳的黑哥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给侯孖去这个曾经的地富反坏右分子贺喜。在别人的婚礼上,都是威武高大的新郎牵着新娘的手走到大家面前,而侯孖去与王大红恰恰相反,是高大的新娘子牵着侯孖去的手出现,在李问天简单的主持下完成了婚礼仪式。俗世红尘啊,曾经多少岁月别来无恙,结婚后说好我去流浪,你为我护航,亲爱的你千万别说谎。因为我想对你说,今生今世没有你就没有方向!是啊,结婚后我们从此不再遗忘,彼此心里都有停留的地方,没有时间再去思量,这世界因为我们的爱湮灭着滚烫,需要你我时时刻刻偎依彼此身旁!这对特别的伉俪未来生活就是这样——如果没有王大红的存在,侯孖去的生命真就消失在了这片黑色煤海!
都已经拜完天地,一对新人还存在憋了巴屈心理——侯孖去埋怨李问天强迫自己娶了这个女人,王大红对嫁给这干巴鸡心有不甘,彼此面目没有新婚该有的表情。参加婚礼的男男女女小声嘀咕,都觉得这对七长八不短的两口子难以到白头。好在婚礼现场,一对新人没有发生不愉快的言行,按照三老四少的规矩入了洞房。婚礼结束,大家都知趣地散去,让这对新婚夫妻早点合欢。大顶子山民风粗犷,典型的关东风情,不管谁结婚都是喝大酒吹大牛。虽说侯孖去是河南人,但在这里浸泡了二十年,早已开始习惯地享受这里的一切。因为局长亲自主婚,所以大家不敢造次,人人早早散去。夫妻二人自顾自吃喝一气儿,填饱了从早到晚饿空的肚皮。王大红先到炕上躺下,心里特别紧张地等侯孖去钻入被窝,心里像踹了只小兔子。因为这些天有经验的女人,不停地在她耳边唠叨洞房那点事儿——洞房花烛夜,是女人一辈子最快活的一夜,应该由你的男人随便折腾,要不然会影响两口子一辈子的感情。此刻,身强力壮的王大红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着他小鸡子一样的男人狂风暴雨。
由于他过度紧张,所以没听见侯孖去已经上炕。后来,她把头探出被子一看,侯孖去将另一床被褥铺到炕梢,早已经无声无息躺倒被窝里,脸转向西墙,不知睡没睡过去。王大红像小猫一样探了几次头,侯孖去就像没什么事儿人一样不看她。实在不知所措的王大红小声说:“人家都说了,第一晚上要热烈点儿,随便你怎么折腾。你咋还不折腾?”
侯孖去像没听见一样,翻了一圈儿身,又给了王大红一个后背,没有接受王大红主动召唤。又过了几分钟,王大红“呼”地坐起来,一伸手把侯孖去被子扯到自己怀里,一伸手抓住侯孖去膀子拽进自己被窝,然后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衣服。顺势躺下同时,她把侯孖去拉到自己身上,两个来了个脸对脸嘴对嘴。要是搁一般男人肯定疯狂起来,可是侯孖去身子哆嗦得拿不成个儿,一点没有雄性冲动表现。再看王大红一会儿上到侯孖去的身上,一会儿斜刺里搂着侯孖去,一会儿又把侯孖去拉到自己身上……一晚上就这样折腾,就是不懂男女如何融入到一体。侯孖去小小身量只能任凭她折腾。
第二天上班,医生护士姐妹发现她很疲劳,逗她说:“昨晚上没轻折腾,瞅你累得不轻啊!”
她大大咧咧:“你们不说第一晚上要折腾嘛。他一点不折腾,我可没轻了折腾他,小鸡子一样怎么摆楞怎么是!”
然后,她绘声绘色描述洞房一夜情况。年龄大的“哈哈”大笑,年龄小的抿嘴儿笑……都被她大咧咧而又糊涂的洞房夜震惊了!这时,周淑兰巡察病房正好听见,走过来驱散了大家,把王大红领进自己办公室:“大红同志,往后两口子的事儿别往外说,多让人笑话,这不得传遍大顶子山啊!”她说完在办公室踱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大红啊,两口子睡觉不是折腾。侯孖去啥不懂?你们得培养感情。”
周淑兰十分耐心给她讲了夫妻相处之道,让他不要太虎太强势,能沟通解决就不要动手,对外人不要说两口子的事儿……凡是她能想到的,都向王大红念叨了一遍。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王大红就听周淑兰的。
虽然都在大顶子山,但是侯孖去在十五矿,三班倒下井作业。他每上十天余出一天休息,一个月休三天班。由于侯孖去带领的采煤队效率高,矿上为了奖励他给他十天假。但是,他得完成眼前这个工作面,大约一个月后休假。侯孖去特别高兴,他是真不愿意见这个虎媳妇。一个月在煤矿来说,就像上足发条的钟表转眼就到。这天,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新房,看到新婚媳妇做好了饭菜等着他,再看王大红笑容可掬等着他。看到丈夫回来,连接带迎局促不安,王大红双手相搀:“孖去你回来了,可想死我了!”
她故意夹着嗓子,像是嘴里含着东西,听得侯孖去浑身起鸡皮疙瘩。王大红虽然人高马大,但是声音接近女人正常发声。如果不看到她这个人单听声音,根本就想象不到她高大的体格子。今天,她故意掐着细细嗓音,倒弄巧成拙,东施效颦窘态毕现。院长周淑兰告诉他梁鸿与孟光举案齐眉,夫妻之间相互尊重,妻子要温柔体贴,才能温暖丈夫的心。当然,周淑兰也没有实际经验,不过是从书本上看来的。她就不想想,让王大红这样一个女人学举案齐眉,那比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还牙碜!所以,王大红的举动让侯孖去傻了眼。
这正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何人不难堪。等闲变却世俗心,却道世事心易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