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虎为报复李问天,独自一人上了大顶子山。小三子周松汉巡逻,被他一把揪到树后,开始盘问李问天行踪。小三子哆哆嗦嗦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看着罗虎凶狠的眼神,小三子真不知道自己怎样解释,才能让罗虎相信自己。他生怕罗虎翻脸要了他小命,跪地反复求饶。罗虎告诉他:“你回去摸准李问天行踪,夜里起更到这来。记住了没有?否则要你命!”
小三子胆战心惊回报四妮儿说没发现有人。四妮儿发现他变毛变色,知道小三子没说实话。她没有追问下去,只做到心中有数。等到李问天睡醒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他起来吃了口饭打发四妮儿去休息。四妮儿就把他睡觉期间发现的情况说了一遍,又把小三子巡逻情况说了一遍。李问天嘴上没说啥,心里笃定了小三子肯定见了什么人。他把灯吹灭,把被褥隆起个人形,自己躲到窗户跟底下。半夜三更,他听见窗前有轻微的脚步声。他知道有人来拜访,屏气凝神,静待来人。李问天猜的一点都不错,来人非是别人,正是颓废了的罗虎。曾经,罗虎一身功夫,身手利索,拳脚上不次于李问天;现在,罗虎在大烟和女人上消耗了元气,面对李问天只有挨打的份儿。所以,罗虎才想出暗下黑手的损招儿来。他怎么想的呢?他想杀害了李问天之后,再打候清肠的冒支控制大顶子山,自己就像五爷一样成为一方霸主。
没等罗虎动手撬窗户,突然身后来了一个人,身形俊俏,出手快如闪电,一把短刀顶到他后心上。罗虎明显感到刀尖儿扎破了肉皮儿,丝丝疼痛顺着神经传到大脑。如果罗虎一反抗,那真就是白的进去红的出来。背后来人先下了罗虎匕首,又下了他腰间两把净面匣子。然后,来人才大声问:“问天叔睡了吗?我顺便在你窗前抓了只耗子。”
“进来吧。”李问天随着说话点亮了油灯。李问天明显听出了小伙计的声音,心中暗自高兴怎么这么巧儿。
小伙计押着罗虎进来,看着李问天紧趁利落的打扮,知道问天叔早有防备。罗虎也不傻,与小伙计感知一样。他心想:“我真他妈混蛋,被小三子出卖了都不知道!”现在成了阶下囚,哪有脸再说什么。李问天看了看罗虎垂头丧气的样子,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几趟,站住说:“罗虎,好坏咱弟兄一场,恁不能用这下三滥的手段。”
“下三滥,恁说得轻巧,站着说话不腰疼!俺罗虎不想过苦日子,想奔个儿前程有啥错嘞?”罗虎冷笑一阵后,接着说:“我鞍前马后伺候侯厅长,党国的煤矿说给你就给你啦!俺不服,俺也不信命!”。
李问天瞪眼指着他:“你,你,你就是一头猪!跟着国民党就是进了猪圈,永远是吃啥拉啥的货!”李问天真是气坏了。他还念着罗虎一起逃难那段时光,真是下不了手杀了罗虎,要不然十个罗虎也没命!后来,纵观国民党败给我门党,就是李问天骂罗虎的那句话。国民党好比一个大猪圈,领头的是狐狸,圈里养了一大群猪,里面掺杂了几头牛。因为狐狸狡猾活活累死几头牛,猪只能被宰,狐狸逃跑——结局就是覆灭!
李问天实在不想跟罗虎这只猪废话,扬了扬手,让小伙计放罗虎走。小伙计一立睖眼睛:“问天叔,就便宜了这小子?太便宜他了!”
看到李问天不说话,小伙计知道问天叔铁心要放他走,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押着罗虎到大门外二里地。他一松手说:“罗虎,今天便宜了你,希望你能改好。”
李问天一时心软放了罗虎。他哪里想到自己好心给他埋下祸患。今天,他放走了罗虎是一大错误。
小伙计重新来到李问天屋里,看到李问天给他准备了吃的喝的。他也没客气,抓起来就吃就喝,一阵风卷残云吃饱喝足。等小伙计顺顺气,李问天才问:“你怎么这么快?”
“问天叔,外面简直天翻地覆,大鼻子从黑龙江开进,把小鼻子打得哭爹喊妈,国民党坐山观虎斗,共产党兵贵神速来到东北,抗联也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胡子夹在中间四处乱窜,那些大户们捐粮捐钱,尤其一枝花绺子也散了。哎呀,那真是好不热闹!”小伙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行行,打住!我让你干啥嘞?”李问天心中不悦,埋怨小伙计抓不住重要的。那意思,他派小伙计去查访周围大车店,好仿效当年山海关走活人路要棉衣。他小伙计却扯这些没用的哩哏㘄,话里充满了埋怨的意思。
小伙计那么机灵,能听不出这些嘛。他笑嘻嘻说:“问天叔,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听我慢慢道来呀。这不,周围大车店有十七家,十三家大大地,都有卖大炕的。那四家有两家是罗圈儿店,有两家是柳罐斗,都是正经买卖。像那些鸡毛店和爬犁店无数,都是光屁股的。”
李问天问:“远点的不行吗?”
“远水不解近渴!再者说,剩下的在长春附近,尤其九台的宝昌隆,谁惹得起!连一枝花都绕着走,别说咱们啦。”小伙计有意提醒李问天别干傻事儿。李问天笑了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小伙计看他这样,转身出去忙别的。
可能小伙计说的,大家都不懂怎么回事儿。大车店从清朝末期诞生,到新中国七十年代消亡大概百余年,演变过程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化。当时,大车店大概分为三类:第一类爬犁店,都是底层苦力去住,住宿房间如同地窨子,自己带干粮或生火做饭,除了睡觉的地方都是露天的;第二类鸡毛店,地面上一排房子,大院连栅栏都没有,也是走长途的下等人和卖苦力的,有吃有喝,价格便宜;第三类就是大车店,有独立的大院,房间分上中下三等,饭菜实惠,价格偏高,是买卖人、官家和土匪经常住宿的地方。第三类大车店有配套的饭馆儿、修车店、钉马掌、草料铺,客人进店后什么都不用管,服务全面,舒服气派,酒足饭饱后听听二人转,找个窑姐陪陪,一切完事到总台结账。这样的大车店类似于现在的宾馆,环境优雅,分标间、单间、套间、豪华间,能吃饭喝酒,也能娱乐。当然了,现在的宾馆不能明目张胆找小姐。即便是有的地方能找,那也是暗地里交易,被警察逮着那就磕碜啦,弄不好光屁股推磨磕碜一圈儿!
说到这个宝隆昌,那是吉林大车店生意最好、设施最高档的大车店。宝隆昌从诞生那天起,一年四季,客人不断,天天爆满。因为宝隆昌的存在,把临近远东铁路线变成了仓储物流转运中心。宝隆昌好到什么程度呢?下等房间都四白落地,室内脸盆、毛巾、香皂一应俱全。屋地上摆着八仙桌,桌面上白布罩拢,客人进屋之前都已摆好筷子、碟子、酒盅,摆布有序,四样小吃中间一摆,看着都让客人宾至如归的感觉。客人休息之前,尿鳖子放床底下,灯火拉溜儿,窗帘拉齐,火炕烧热,夜宵备齐,烧酒滚烫,成套的热炒菜、凉拌菜一应俱全,想吃什有什么。如果客人单点菜肴,十分钟必然上桌,那真是顾客至上,服务到位,让客人没地挑儿。
最绝的是,宝隆昌掌柜的不抠,为打尖儿的穷苦人准备大锅面条。在偏房准备了一口大锅,时刻都煮好了面条子,让这些人随便吃不花钱,临走还给带点儿黑面干粮。对于住店的老客更是放宽政策,如果车老板和车把式没卖出货物,还想去购物娱乐,甚至干点什么缺钱,店里暂时借现金,或以宝隆昌的名义开白条,先消费后付款。个别时候,顾客与其他商家发生诉讼,宝隆昌出面斡旋。因为这样的经营策略,好多穷苦人特意攒些钱到宝隆昌住一宿,不为别的,就为感受一下宝昌隆的与众不同。总之,让慕名而来住店的老客满意而归,简直把宝隆昌捧到了天上。
对于宝昌隆这样的大车店,李问天真的想去那做买卖吗?显然,小伙计猜的不对。李问天突然提到宝昌隆,他到底心里咋想的呢?李问天想走明路,到宝隆昌求帮。他有两个想法,第一是光走暗路不一定达到目的,第二是基于他对宝昌隆的了解,宝隆昌掌柜的人品善缘,平等待人。如果宝隆昌能伸把手帮忙,那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李问天思考成熟后做出决定,先走暗的活人路偷通化和梅河口的大车店。小伙计和四妮儿带领护矿队分两拨儿,一拨儿由自己和小伙计带着十个有武术会武功的、身体灵巧的入室窃取棉衣棉被,不动任何金银;一拨儿由四妮儿带领三十人在外接应。成功后,二人隐蔽运回,一刻都不能耽误。这条路对李问天来说,那是轻车熟路,不会有太大闪失。
第二路,由王瘸子到宝隆昌会会掌柜的,来个先礼后兵。如果宝昌隆掌柜的不识抬举,就给他来硬的,绑了他要赎金。虽说那是乱世,但李问天也够大胆的。毕竟,大车店鱼龙混杂,又是宝隆昌这样的大车店,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台,万一有土匪、国民党的后台,那可就惹了大祸。此时,李问天还不知道,候清肠已经盯上了宝昌隆这块肥肉。
第一路,李问天亲自带队,向除了小伙计和四妮儿外的人宣布:“各位弟兄,特派员给我们弄了一批棉衣棉被。现在,我亲自带你们去取,要绝对保密。为防止其他人抢夺,我们必须夜间行动,必须听话。”
为防止发生意外情况,所有人都带上了武器,短枪和手榴弹带齐,小腿处插了一把匕首,没匕首的插刺刀,可谓全副武装。出发前,李问天又重申了纪律,嘱咐了注意事项,才带着大伙儿赶着夕阳开拔。一路上,他们穿山越岭,专挑小路近路,很快就进入通化县,把通化县十二家大车店扫了一遍,把得来的棉衣被褥运进附近密林隐藏。第二天,李问天又潜入梅河口镇,把金梅客栈扫了一遍。他们把两下得来的棉衣被褥运回了大顶子山。经过清点,李问天发现只能解决一半儿,还有一半儿人没有。他耐心地等待王瘸子回音,心里默念王瘸子能够完成使命。在李问天看来,王瘸子虽然没有二斜楞的本事,但是有二斜楞的伶牙俐齿,那真是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死。所以,他派王瘸子去说服宝隆昌老板。
王瘸子化妆成算卦的先生,举着算卦幡,幡上画着八卦图,写着“铁口神断,不准不取”八个大字,一套现改的道袍道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跟真老道没啥两样。王瘸子顺着沙土路奔长春方向出发,一路走一路琢磨,怎样才能让宝隆昌掌柜见自己,并且能够让他迷信自己算卦。那时候虽然进入现代社会,但是人们依然处于相对封建迷信的生活中,尤其做买卖的人更是迷信万分。王瘸子一路顺畅来到九台,顺利通过了国民党的卡子。有一点好,不管那一路人马都不难为阴阳先生和打卦算命的人,谁都怕沾惹上晦气不顺序,所以王瘸子这个假算命先生一路绿灯。他来到九台县城侧面打听宝隆昌,特意问宝隆昌掌柜的姓什么叫什么,有什么兴趣爱好等等。大家对宝隆昌掌柜的赞不绝口,每人都能说出他一二三。从这些只言片语中,王瘸子大概了解了宝隆昌发家史。宝隆昌现在的掌柜的叫杨盼生,是宝隆昌第二代掌柜的。第一代是他父亲,大名叫杨宝隆,光绪年间,从山东莒县逃荒来到九台,先给大户人家打短工,慢慢建起了自己房子,使出看家本事磨豆腐。九台县城不大,几千人口,稀稀拉拉分布着,大概有十多家豆腐坊。可是,谁家豆腐都没有杨宝隆做的好吃,也没有他点卤水点的正好。慢慢,杨宝隆把那些家豆腐坊都兑换过来,把他们变成卖杨家豆腐的代销点。用现在话说,杨宝隆开始大规模生产,搞豆腐批发生意。他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成了九台数一数二的大户。他这个大户与众不同,不但不克扣长短工,还给能干的开高工资分红,升职加薪,给他干活的人格外卖力气。这样,杨宝隆用了十年的时间,成为了九台最大的大户。他不但没让自己的钱躺着睡觉,反而想出了一个钱能下崽儿的方法。干什么呢?他把附近一个驿站兑了下来,扩大经营范围和规模,在房屋和院落建设投资,把驿站建设成高档装修低档消费的综合大车店,起名“宝隆昌大车店”。只要往来客商都聚到宝隆昌。杨宝隆不但是个头脑灵活,有远见的人;而且是一个乐善好施、有情有义的人。他夫人呢,比他还有胸怀,眼光比他还远。他媳妇想多生几个孩子,却因自己年龄和身体的原因生不了。于是,她跟丈夫商量:“咱这偌大家业不能没人继承,俺这身子又不争气,不行把东头老郭家的丫头说过来。”
杨宝隆唉声叹气没表态,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他媳妇接着说:“老头子,你这也五十上走的人,再不考虑就晚了。”
杨宝隆依然不吱声。他媳妇心想,啊,这是不好意思开口吧。于是,她就自己做主儿为丈夫纳了三房姨太太,等于杨宝隆娶了四个老婆。在四个老婆中,只有三姨太为他生下一个男孩儿,起名杨盼生,盼着这个孩子能多带来几个孩子。老天偏偏不让他多子。即使这样广种薄收,也让杨氏老夫妻很高兴。上帝给杨宝隆关上一扇窗,却打开了一扇大门。杨盼生真争气,成了大家口中“别人的孩子”,读私塾过目不忘,七八岁给杨宝隆算账巴巴地,比杨宝隆和账房先生都准确。到了杨盼生十三岁,开始顶替杨宝隆打理生意。实质上,宝隆昌是在杨盼生手上真正火起来的。
王瘸子了解到这些,才来到宝隆昌。他张目观看,宝隆昌占地面积一万多平米,十进套院,一进八十间正房,青瓦,磨砖到顶,窗户下半部用玻璃代替了窗户纸,在阳光的照射下富丽堂皇。为了装点门脸儿,房子前后两扇窗户,下扇镶着玻璃,上扇花格子上糊着高丽纸,色彩艳丽,别有风情。在每间房檐底下吊着红辣椒和关东的烟叶。这是为顾客喜好设置的,让有这类偏好的顾客触手可及。
后院的南边是两排牲口棚,放眼望去,那牲口棚中的柱子已经被磨得精光,离近了一看,都能照出人影。牲口啃过的马槽防止破坏,在槽子的内侧外沿儿打了洋铁皮,看上去似乎不是那么的美观,但却足够耐用。杨盼生比父亲杨宝隆更会算计,在继承了父亲“缝缝补补又三年”传统上,把大车店各个环节又精算了一遍,绝不多花一分钱。后院北面是是一大片菜园子,中间用树枝编制而成的篱笆,大片菜园子分隔成小块,每一块种一样蔬菜,没有一块混种,有专门人饲弄。菜园子管理的一根杂草都没有,一律上农家肥,咱们现在常说的绿色有机蔬菜。在后院西南方一拉溜儿二十多间厕所,外面通白到地儿,上罩青瓦,比小门小户的房子都好。王瘸子一看厕所都这么豪华,特地进到里面看看,角角落落连根儿草刺儿都没有,青石条铺地,天天用水冲洗,几乎没有异味。通风眼儿朝天开,利用大气流动,形成了自然换气的现代化装备,让老客上趟厕所都是享受。
这正是:大荒骤起巨贾商,一身正气满阳光。乱世孑难茕茕立,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