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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人人都怕被扣上政治帽子。普通矿工还好，不管谁当领导，不管领导咋说，他们跟着照办就是了。父亲苏大烟儿，党的地下交通员，建局后当了直属矿矿长。他苏元乾从小耳濡目染，对政治模模糊糊知道一些，亲身经历了反特和斗资批修，亲眼看到了侯孖去当年死去活来，深知政治帽子的重量。在这以前，矿务局是李问天说了算，政治活动没有那么复杂和可怕，只要你专心下井出煤就安然无事；现在换了万景富执政，他是专门用政治压人的活阎王，矿工都像躲瘟神一般躲他。
再说，他苏元乾哪知道妹妹给他什么承诺，更不敢和这个活阎王悖言。看着万景富脸上紫红痦子“夯夯”直跳，他那颗心几乎都要跳了出来。俗话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顶子山风云突变，李问天被整下台成天灰头土脸，唐保全成了吃饭桌子靠边站，没人敢和这个活阎王说不字。他苏元乾几个脑袋敢和万景富顶嘴，只能忍气吞声被捏咕。这十几天，李大能耐耀武扬威炫耀，万景富要按照五一六会议精神，斗倒一批，打到一批，不听万书记话就是不听党的话。这是多大的一顶政治帽子！反正，大顶子山十足的火药味儿。
六月，大顶子山含苞待放，无论清新可人的芍药，还是内含致命因子的狼毒花，都在这个季节竞相开放。几乎所有人都畅快地生活在这美平静之中，只有野心勃勃的一小撮儿人破坏这美景。万景富经过酝酿和准备，召开了大顶子山文化大革命动员会，局矿井三级党委书记参会，特别邀请了即将退二线的王星火参加。万景富开板就讲：“同志们，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现在全国各行各业赫鲁晓夫修正主义无孔不入，而且很猖狂！中央五一六政治局会议命令我们马上行动起来，对修正主义露头就打，打就打死，还得踏上一只脚！我们最尊敬的东煤领袖段局长，要求我们要做到‘三个忠于四个无限’。三个忠于就是忠于毛主席，忠于毛主席恩想，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四个无限就是对毛主席要无限热爱、无限敬仰、无限崇拜、无限忠诚！同志们呢，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呢。我们要生为毛主席而生，死为毛主席而死；所以我要有‘毛主席支持我支持，毛主席反对我反对’的绝对思想！在落实毛主席思想上，段局长的作法是‘不换思想就换人’……我的作法是不但要换人还要打到他！”
万景富这偷梁换柱的胡乱传达和解读，点燃参会人员的激愤情绪，就像当年星星之火燎原的革命浪潮。所有人打断了他的讲话，李大能耐带头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思想万岁！我们矿工誓死保卫毛主席！打到地富反坏右！”
万景富伸直胳膊，激动地安抚会场：“同志们，同志们，我们的党是纯洁的，我们政权还是牢固的……一定要把群众中的坏分子揪出来，一定要把他们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
大顶子山文化大革命动员会召开完毕，大局基本没有什么变化，仅有万景富带领一小撮儿人上蹿下跳。李问天带领绝大多数人继续生产，继续维修维护设备，使全局矿井边出煤边休养生息。大多数矿工看万景富他们耍猴一样，谁都没有把他的动员放在心上。私下里，李问天跟大家说，矿工不出煤吃啥，矿工不下井干啥，吃的就是这碗饭。
随着时间扎入年末，文化大革命浪潮汹涌，一浪接一浪袭来。万景富将李大能耐提到革委会副主任位置，一跃成为副局级领导，又因为他没娶到老婆兼任了贫农管委会主任。这样一来，李大能耐相当于成了矿务局文革总指挥，事事冲在前，件件领头干。一时之间，他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在人们面前吆五喝六。虽然说大家都把他当成怪物，但是迫于严峻的斗争形势，人们不得已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
六七年春节临近，李大能耐给万景富出主意：“尊敬爱的万书记，文化大革命第一个新年，为了给尊敬的段局长一个新气象，就必须拿出铁碗儿措施，搞几件轰轰烈烈的高潮！首先，我们要停工停产停学干革命，全力以赴的干革命，让尊敬的段局长段总司令看到我们的能力和决心。”
“第一，发动学校师生写标语贴标语贴大字报；第二，要全体唱《牛鬼蛇神之歌》；第三，发动群众揭发揪出一批牛鬼蛇神；第四，提倡群众破坏四旧，过无产阶级新生活，锻炼无产阶级钢铁作风。”李大能耐坏点子一个接一个，又补充说道：“文攻武卫一起上，彻底燃起革命烈火！这样一来，我们就能顺利成章收拾赵大鞭子和苏元英！”
“他们逃到了林业局，已经离开了我们权力范围。”万景富痛恨而又失落地叹息。李大能耐提醒道：“最敬爱的万书记，你不亲口传达省局会议精神说嘛，文化大革命无边界，全国阶级斗争一盘棋，既文攻又武卫。现在咋又糊涂了呢！”
万景富一拍大腿：“对对对，我他妈给你记一功！”
从这一刻开始，大顶子山文化大革命文武大戏一起拉开了序幕，文攻武卫阶级斗争才真正开始显现威力。万景富要求停工停产闹革命，以李问天为首的干部职工能听吗？必须得听！因为他现在是最高领导者，手里还掌握着公安科武卫工具，不听他的话就定性为反革命分子。一下子，大顶子山区变成了花花绿绿世界，所有墙上几乎都贴满了颜色纸张的大字报，多数都还是写文化大革命理论，号召人民群众积极踊跃投身文化大革命。唯独有一张大字报特别显眼——批判资产阶级反动派侯孖去的，说他是国民党反动派孝子贤孙，是国民党反动派撤离时安插的特务。侯孖去这个名字再一次响彻大顶子山，成为了文化大革命文攻武卫第一炮。
李大能耐一想，要想真正抓住权力，他必须在东煤局都有名，让尊敬的段局长看到他坚决革命意志。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做出实际行动，必须做到流血牺牲和六亲不认。他带领红卫兵冲到了侯孖去家里，要把侯孖去抓起来批判，然后进行长期的无产阶级专政。王大红不干了！她刚刚和丈夫如胶似漆没多久，正处于先结婚后恋爱的蜜月期，看到李大能耐来对丈夫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王大红认死理儿，说李大能耐是土匪，与这些人动了五把超。李大能耐这些人一看王大红是女的，一时之间不好真的下死手，被王大红连骂带推搡撵了出去。李大能耐憋气窝火向万景富报告，把前后情况添油加醋说了一遍。万景富现在做病了一样，一听女人就怒火中烧：“你们这群废物！女的咋的，大老爷们降不住她，真鸡巴完蛋……帮助反动派孝子贤孙，她就是反革命帮凶，统统抓起来！”什么难听他骂啥，比老娘们嘴还骚性。
李大能耐第二次来抓侯孖去，王大红依然撒开了泼。可是，李大能耐这次拿着尚方宝剑，指挥人把他们夫妻全部五花大绑，押到了文化大革命司令部，原来李问天的局长办公室，被万景富征用充当了临时文革司令部。到了夜深人静，李大能耐来夜审夫妻俩。其实，这是李大能耐借口。今天，他在和王大红撕吧的时候，触到王大红身子上，她胸部鼓鼓溜溜，屁股肥实，勾起了他体内泛滥的荷尔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公猪，从来没有机会放放骚，他面对这个雌性洋溢的丰满女人，实在无法把控住自己啦！他让两个红卫兵出去巡逻，找了两块破布将侯孖去和王大红的嘴都堵上，对王大红实施了酣畅淋漓的侵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王大红下体流血不止。原来，王大红刚刚怀上了侯孖去的孩子，被今天的剧烈争斗和他的野蛮侵犯，导致了这个女人流产并大流血。
李大能耐哪见过这种场面，他赶紧怕跑着去找周淑兰。就在这个空当，王大红眼含热泪看了丈夫一眼，蒙地撞向石头墙壁一命呜呼。等周淑兰带着人来到现场，王大红已经绝气身亡。周淑兰抱着她痛哭了一会儿，领着一块来的大夫清干净她的身体，用一床破床单子包裹起来，等着万景富来断这个官司。万景富与李大能耐穿一条裤子，根本不可能给王大红一个公道。现场，无论侯孖去怎么陈述事实，万景富都不屑一顾，让公安处草草结了案，定性为“王大红流产大出血而亡”。而且，万景富命令周淑兰卫生院出诊断报告。周淑兰凤眼圆睁死活不出，悲痛欲绝地回到了医院。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向省委写这封上诉信，万景富亲自带人来到她办公室，宣布解除她卫生院院长职务，由李大能耐妹妹李兰梅代理院长。一个风筒厂副厂长，突然接替了卫生院院长，可能在历史上都是最大奇闻。根本不用交接，万景富命令周淑兰收拾随身用品，马上跟红卫兵到农业队十队报到，下放到农业队去无产阶级劳动改造。
矿工子弟学校在万景富的鼓动下，以“打倒反动学术权威和资产阶级后代”为口号，连续掀起了文化大革命高潮。这是万景富和李大能耐商量的敛财之计。杨正祥作为铜锣县第三书记，一直兼任矿工子弟学校校长，因为教学观点不同，经常与业务副校长、教导主任、老师发生冲突。但他是矿务局常务副局长的儿子，又是铜锣县县委第三书记，位高权重，没有人敢与他掰手腕子。这次，万景富借着文化大革命点了把火，在全校师生中烧起了熊熊烈火，把杨盼生这个资产阶级后代彻底打到了。紧接着，知青教师中的柳俊彧被打成了反动学术权威。这个柳俊彧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精通古代文学和现代文学，对文学理论有独特见解，被李问天赏识安排到学校锻炼。李问天计划将他培养成教育委员会主任，为大顶子山基础教育开创新天地。
鲁迅说，知识分子缺乏独立性，没有独立的财产，没有独立的人格，只有依附权力才有荣华富贵，最终就是权力的奴隶。事实上，中国知识分子做事优柔寡断、窝里斗互相瞧不起、缺乏杀伐决断能力、脸皮薄自尊心强等弱点，造成了没有群众号召力，成为了新中国群众口中的臭老九。被李问天捧上天的柳俊彧，身上完美地具备了这些弱点，在矿工子弟小学处处遭抵触，连同来的其他知青都抵触他。
万景富扳倒了杨正祥，批判了柳俊彧，派二十矿调度主任张斌当校长。他一石三鸟：为了敲山震虎扳倒杨正祥，使杨盼生出血，拿出钱财满足私欲；为了震唬五百知青批判柳俊彧，同时霸占他的妻子知青美女艾晓荷；为了拆散李问天基础调走张斌，顺利掌控了二十矿领导权。这种人干事业是废物，整人却耳聪目明、心智大开。
从此，矿工子弟学校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文攻武卫大戏。张斌知道万景富用意，到了学校开始装死狗，什么事儿不管也不问，学生老师每天向他请示，他就一句话：“停课搞文化大革命，坚决学习万书记讲话。”
这一天，学校到了暑期放假的时间，按照文革司令部指示，初中生到农业队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周后回到学校考期末试；小学生排练节目为贫下中农下乡演出，排练节目同时到大街上贴大字报，内容全部是深挖修正主义大毒草。大家看得很明白，万景富要挖的大毒草就是李问天和唐保全。从他第一次到大顶子山开始，李问天和唐保全处处不惯着他，经常使他在矿工面前跌份儿。借着文化大革命机会，他采取了步步蚕食和釜底抽薪的办法，先从他们外围入手，再一步步逼近这两个死硬分子。眼看着就要有实现他的目的，他心中像吃了夜明珠那么亮堂。现在，万景富将柳俊彧老婆艾晓荷调任革委会秘书，每天有美女艾晓荷陪着伴，瞅着心中所恨的人正死不起活不起，比梦中的天堂都快活。他时常想：“权力真好啊！原来为了得到苏元英还霸王硬上弓，给他妈赵大鞭子养了六七年孩子。诶，对啊，女人他妈地没有好玩意！”想着想着，他心中恨意泛起，先用手掐怀中的艾晓荷，再用嘴咬艾晓荷的胸部。总之，把艾晓荷当成了出气的肉墩子。每次想起这件事，艾晓荷都遍体鳞伤一次，精神和肉体受到了极大的折磨。每次，他那张罪恶丑陋的脸出现，每次他那张臭嘴在身上拱哧，每次他那灭绝人性的折磨，都使艾晓荷进入地狱一般痛苦。为了换取丈夫柳俊彧的安全，她不得不委身于这个大麻子，更不能做贞洁烈女自杀了之。因为她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正和丈夫在一起经受折磨。如果她一死了之，丈夫和女儿说不定就死于非命。她那可爱的女儿刚刚来到人世，还没有长大成人，更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再苦再难，她要活下去！
当年，大顶子山被李问天夺回来，仗凭的就是密闭的自然地理优势；今天，大顶子山任凭狂魔乱舞，也是因为密闭的自然地理优势。太闭塞了，外界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才让万景富一撮儿坏蛋肆无忌惮。
终于，万景富对李问天和唐保下手了——罪名罗列了一堆：给鬼子当把头，给国民党当孝子贤孙，等待时机逃到日本；与大毒草冯仲云、王一知勾连，保护反动派后代侯孖去，保护资产阶级杨盼生；与周淑兰搞不正当男女关系……。至此，万景富扫平了文化大革命障碍，也就是扫平了他权力巅峰的所有障碍。他现在为所欲为，没人敢哼一声。他告诉李大能耐下一步主要任务，要抓住苏元英和赵大鞭子这对狗男女。如果李大能耐完不成任务，那就不要再干革委会副主任。李大能耐拼命也要保住乌纱帽！因为这顶乌纱帽给他带来了莫大好处，现在通过威逼利诱杨盼生，把杨关生娶了当老婆。杨关生虽然比不上艾晓荷，但是也是美人胚子一个，他这个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祖坟都冒了几辈子青烟了。
李大能耐怎么做到的呢？万景富打到了杨正祥那天晚上，李大能耐想到杨盼生家里蹭点酒喝，就听见杨盼生夫妻吵架。关慧薇说：“老杨啊，你精明了一辈子，竟然被大雁椓瞎了双眼。你胆小怕事站到万景富一边，使义弟倒了台子，儿子下放到了林场。你咋想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谁想到万景富那么王八犊子！我肠子都悔青了！”杨盼生说着抱头痛哭，妻子关慧薇也抱头痛哭。李大能耐推门进来：“好啊，你们两口子污蔑万书记！”
他声音不高，就像一记惊雷劈醒了两口子。夫妻双双跪在李大能耐面前：“李副主任，我们有嘴无心，有眼无珠，不是诚心有意的。请你千万高抬贵手！”
李大能耐嘿嘿一笑：“好说好说，快快请起。一个常务副局长，一个总会计师，跪我算怎么回事儿。不过嘛，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不但这事儿可免，我还让你儿子免罪！”
嗬，李大能耐就像钦差大臣，手抚摸着自己的狗油胡，不紧不慢地威胁着他们夫妻。杨盼生夫妻一看有门儿：“李副主任，您大人有大德，望贵人指条明路啊！”
这正是：做人未省留余德，大海何曾定风波。莫笑红尘龌龊事，转瞬枯骨已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