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分野定图标,太白赞叹蜀道难。这次特别会议全程下来,所有参会人员既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又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惊雷震撼。每个人仿佛马上冲到了第一线,正用血肉之躯与美国鬼子拼命。说白了,这是一场动员会,一场外争主权,外抗强暴的动员会。
特别会议一结束,省委书记刘锡五单独留下了李问天和万景富:“将二位同志留下,有特别任务交给你们。”省委书记刘锡五十分严肃:“鉴于大顶子山特殊地理位置,省委决定将战备物资运抵备存。铜罗变镇成县,万景富同志仍然作为矿务局党委委员,兼任铜锣县第二县委书记,专门负责吉林省战略物资转运、输送,必要时上火线运输。”
李问天心里“咯噔”一下,谨慎地问:“刘书记,这么说,党中央要出兵朝鲜啦?”
“文田同志,当年的关东小鹞子要善加使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刘锡五没有接李问天话茬,而是提到小伙计李红旗。李问天心里想,难道小伙计有先知先觉,他平常没有断了独立营训练,他自己更是偷偷练习拳脚和射击……
“你们要时刻听从省委命令!为了工作方便,省委已经派人向铜锣县和大顶子山架设电话专线,你们要组织人负责沿途维修维护,保证这两条专线二十四小时通畅。至于煤炭生产,你文田同志成竹在胸,有自己的作法,省委不干涉。”省委书记刘锡五表情凝重,一口气部署完毕。
重任在肩,一刻不敢耽误,李问天和万景富打马如飞回到大顶子山。到了大顶子山和铜罗镇路口,万景富向李问天一抱拳:“文田书记局长,我们分头行动!”说着,他打马如飞进了铜罗镇,转眼消失在暴起的烟尘中。
铜罗镇升格为县,完全因为当时特殊战略位置。它处于大顶子山二十个煤矿二百度的扇把儿上,通化县北部突出的一块平地,与通化县形成了葫芦型的地理特点。从铜罗镇前出后进通畅无比,左右可以顺着漫坡进入密林之中。自古以来,铜罗镇都是兵家后勤转运站,利于隐秘和转送。当年抗联西出辽宁,东进朝鲜,都是在铜罗镇秘密中转。因此,李问天将矿务局选址定在铜罗镇,省委将其升格为县。实质上,到抗美援朝出兵作战,铜锣县总人口才七万多人,其中包括大顶子山五万多的干部职工,不到鸭绿江畔临江县一半儿的人口数量。到改革开放时,有一种说法——先有大顶子山矿务局才有的铜锣县。因为后来铜锣县与矿务局在历史渊源上打口水仗,都想更多地利用国家政策捞好处。
李问天刚回到山上,杨盼生就满面春风迎上来:“问天儿,我们局办公室、宿舍基本完工,就差一些办公桌椅,搬吧!这可是同志们盼望已久的啦。”
“不能搬。”李问天给出的“三个字”答案,使杨盼生不能理解。在全局干部职工的期盼中,他玩命地干了半年,以最快的速度完工,他李问天三个字就给否了。他真想大发雷霆!可是,杨盼生毕竟沉稳有余、魄力不足,把心中的火气压了再压:“你自己向大家解释吧!”
看着曾经的义兄、现在自己的副手出了门,李问天喟叹不已,不知道如何向义兄解释自己的决定。他现在有些束手无策,党政集于一身,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李问天在巴掌大的办公室转开了圈儿!是啊,要是有个党委书记,要万景富还是党委书记,他李问天也不用在关键时候这样憋屈。万景富任党委书记时,他总是感到碍手碍脚,有时候还跟他唱反调儿,使他在很多事情上感到掣肘蹩脚。现在倒是没有人给他掣肘,却也没有与他一起拿主意!在现实圣后中就是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吵闹打架,不在一起又感到孤单。生活中的夫妻这样,工作中搭档也这样。
李问天到底是战火中走出的领导人,关键时候能够厘清利害关系、主客观情况。他知道眼前最重要两件事势在必行:第一,要尽最大能力生产,多出煤;第二,要在高度保密情况下,围绕党中央出兵作战做准备工作。说白了,第一个也是为第二个服务的,就是围绕出兵朝鲜一个任务做工作。他厘清了这些,接下来就是奔着目标使劲儿。李问天一边派通讯员去哈尔滨,召回在哈尔滨工业大学培训的二百多煤矿精英;一边召开井长一级的全局干部大会,安排部署生产大会战,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多出煤出好煤。
李问天参加特别会议后的半个月,省委专线电话架设到了他的临时办公室,战时步话机配备到位。至于省委出动了多少人,克服了多少艰难险阻不用提。在测试电话时,李问天新奇地与万景富通话:“万书记,这不是西游记里顺风耳吗?这他娘的太科学了!”
省委通讯保障员提示他测试步话机,要求李问天用密语对讲;同时,省委要求他立即选拔机要员。李问天哪懂谜语啊!他明语向独立骑兵营小伙计通话:“李红旗同志,请你立即带领机要员来矿上,我有重要任务安排。”
根据省委要求,李问天让独立营机要员培养矿务局机要员。选拔机要员人选太让人头疼,他掰着手指头数算,最后确定人选杨正祥。正身埋在基础文化轮训的杨正祥,身心俱疲不说,每天就像捧了个鸡肋,吃没有肉,不吃又完不成任务。对于这项育人的光明工程,这个年轻人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小车不倒推着干。大顶子山特别会议开完以后,不管男女老少都投入到了出煤会战中,哪有心思学文化学写字。在那个穷困潦倒的时期,为了节省一年发下来的一套衣服,男人都光着屁股在井下挖煤的,女人和孩子也都力所能及为煤矿出力,拿惯了锹镐的粗糙大手,哪能习惯拿笔杆儿,坐在那学文化学写字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现在幼儿园孩子都知道好好学习。那时候,人们只知道卖力气干活,对学文化没有多大的兴趣。所有人都口径一致,宁可去擭十吨煤也坐下来写一个字。因此,李问天组织的基础文化育人工程被迫下马。正好赶上杨正祥被选拔为机要员,李问天也就借坡下驴草草结束这项工程。
从哈尔滨召回的精英按原来建制,各回各家,没有什么异议。唯独王石南重新分配到二十矿,担任矿长王明的助手。这是因为王明虽为老革命,但是在煤矿生产上缺乏技术支撑。这些精英的回流,使煤矿生产能力大大提高,采掘机运四大战线神奇般地顺畅起来,解决了好多一直以来解决不了的技术症结。再加上放炮开拓和采煤,出煤效率提高了二倍。因为上次李问天安慰王景福,王景福看到了光明前景;所以王景福有十分能力出十二分力气,创造性地修复运输矿车,大大提高了矿车修复能力。现在,全局二十个矿都推行了王景福矿车修复技术,使全局矿车修复率达到了百分之百,井下矸石和煤炭运输几乎实现了机械动力运输,只剩下边边角角使用推大车的笨方法。李问天倡导的烘炉房建设基本到位,工具用具的修复率和首创率持续攀升,一些常用工具不用拿到长春和吉林市修复。这些精英的回流,使大顶子山一夜之间翻天覆地,仿佛一下子跨入了科学的春天,小改革小改造不断涌现,全局科技兴局的景象蒸蒸日上。
正当男女老少全身心投入轰轰烈烈大生产的时候,十五矿发生了一起多人伤亡的事故,煤尘呛死十人、受伤二十人,就像平静的水面扔下了一块巨石,悲伤的恶浪再次涌动翻滚,使李问天这个当家人悲痛欲绝。是啊,在那段技术落后的煤矿生产时期,矿工死伤数量及频率虽然比日伪时期大幅度减少,但是矿工死伤仍然无法避免。在李问天脑海中,煤矿死人家常便饭,矿工不死伤才不正常。井下水火瓦斯顶板冒落,三块石头夹块肉,死伤随时威胁着矿工的身心健康。但是,这次十五矿传来的噩耗与以往不同,事故与水火瓦斯顶板冒落不搭边,而是炮采灰尘过大,发生灰尘呛死人的事故。这对于煤矿事故来说可谓少见。一时之间,惊呆了老矿山李问天,也惊呆了大顶子山男女老少。煤矿灰尘呛死人?真是煤矿生产上奇迹。李问天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事实就摆在他面前,死者都是憋死的症状。在他煤矿生涯中,虽然对各种事故司空见惯,唯独没见过灰尘呛死人的事故。历史在前进,社会在进步,难道井下事故也跟着进步!他李问天不得不承认,井下生产事故就这么难以预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想象不到的事情。面对兄弟们的遗体,李问天再次流下泪水。
李问天心想,这个十五矿总出奇怪的事情:全局推行放炮采煤,竟然出现地质复杂难以推进;矿长郑培林生生死死的兄弟,竟然因为双方误会致死;新矿长没选出来,现在又发生前所未闻的灰尘呛死人。抗美援朝出兵作战迫在眉睫,省委三令五申保证煤炭生产。在这个裉节上,十五矿竟然发生这样搅乱人心的事情,他这个矿务局当家人怎能不上火。眼前,他李问天既要马上恢复十五矿生产,又要选拔出令人信服的矿长。在科学技术发达的今天看来,矿长人选都打破脑袋毛遂自荐,通过各种手段后备人选。可是,那时候没有那么多官儿迷,即便有过硬本事也没人毛遂自荐,必须通过群众推荐或组织点将,党内点将经过广泛的民主讨论。新中国刚刚成立,没有健全的领导干部选拔程序,却能选出党信任群众信服能力出众的领导干部。那时候,每个矿长和党委书记在德能勤绩廉上过硬不说,都受到广大人民群众拥戴。即使个别领导干部失德,也很快随着群众大浪淘沙而下台。十五矿长死后,一直没有选出合适人选接替他。所以,李问天这个当家人脑袋都要爆炸啦!
从大顶子山地理位置上看,矿务局二十个煤矿,坐落在连绵不断的二十个山包之上,像一条盘旋醉卧的巨龙,与林业局隔着一条山沟遥相呼应。此刻,李问天心烦意乱,一股幽怨的情绪无处发泄。他爬上井口上面的制高点,犹如举手触蓝天、脚踏凌云峰的仙人,又似万物之主体察他的臣民,更像一尊塑像耸立在群山环抱的山峰之巅。正是风华正茂,正是壮志华年,李问天大有玉树临风的飒爽,正感受着高山劲风洗礼!俗话说,山高好看景,风大好扬沙。李问天久久站立在群山峰林之中,目光直直看向远方,不知道他在寻找哪一出儿风景,来慰藉他心中的烦忧。
突然,他身后传来一声召唤:“俺的大局长!”
明明一个地地道道的东北人,这个人非得南腔北调说话。李问天不用回头都知道谁来了。李大能耐唏嘘带喘地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局长。李问天没有接这个蘑菇头的腔儿,依然屹立不动继续冥思苦想。李大能耐缓了口气,拉着长音说:“英雄遮望眼,凡人有奇招!”
从送他去哈尔滨培训开始,李问天对李大能耐印象不错,今天仍然直来直去:“有话说,有屁放。”
建局以来,李问天这句“有话说,有屁放”深入人心,干部职工都习惯了他这句口头禅。这使很多人对他产生了不好的印象,尤其跟他逃荒过来的河南乡亲,都埋怨他失去了原来的朴实无华。李大能耐再熟悉不过,见怪不怪:“我的大局长,烟消云散在于风,风大好扬沙!”
“去了几天哈尔滨,话都不会说啦!”李问天斜着眼睛,看着李大能耐要发火。李大能耐抓起一把泥土,顺着风向扬散起来,半干不湿的泥土随风飘散。
李问天在李大能耐的启发下,李大能耐是在告诉他一个道理——井下灰尘用风解决。因此,李问天和李大能耐下了山。他马上集中以李大能耐为首的十几个技术尖子进行攻关,攻关主题“如何将风和水送到井下”,灭掉井下灰尘呛死人隐患。实质上,此次事故有两个原因:一是瓦斯积聚使人窒息,二是加上弥漫的灰尘才呛死人。李问天也好,学习了两天的李大能耐也好,他们都是杨五郎当和尚半路出家,煤矿生产经验尚处在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完全没有深厚的理论基础,更没有丰富科学知识来支撑。一着急一激动,他们拍脑门就做决定,而且还说干就干。刚攻关没两天,李大能耐提议将王景福调来工作。李问天刚开始不同意,架不住李大能耐贴身磨叽:“我说俺的大局长啊,你要解决问题就得有人才。王景福对机械颇有研究,你不是不知道。这次攻关玩儿的是啥,不就是水泵和风机吗?”
李大能耐故意说唐山话,还拖着长音儿,把李问天磨叽无可无不可,勉强同意王景福参加攻关行动。这样一来,王景福虽然仍在监管之下劳动,但是他第二次浮出水面,站到了人们的眼前。从王景福参与十五矿技术攻关以来,万景富自然非常热心参与进来。李问天想,这个李大能耐有点转轴儿,不但能知人善任而且拉着党委书记古来。其实,李问天把问题想简单了。李大能耐这是借坡上驴,达到他溜须王景福的目的。在阶级斗争的年代里,李大能耐看到了政治手段的厉害。政治归谁管啊?当然是党委书记万景富啦。
从煤矿生产技术上讲,王景福的确对矿山机械有研究。因为他在日伪时期当过鬼子的机械师,唯一一个中国人担任煤矿机械师,尤其在小火车轨道铺设和风机上有独特技巧。李大能耐这次哈尔滨培训回来,被分配到十五矿生产管理班,一下子进入了煤矿生产管理领域,再加上他聪明勤奋,很快熟悉了煤矿全面生产管理。但是,他狗掀帘子指着嘴儿的人,像赵括纸上谈兵白话儿行,头脑灵活,愿意摆弄个事儿,安排个人儿行,一到真章就骒马驾辕拉稀。哈尔滨培训回来之后,他内心升腾起了极大的权力野心,想在大顶子山谋个矿长,给他的妹夫唐保全看看。赶巧儿,矿长郑培林误会致死,矿长位置一下子空出来,使他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天天窝在角落琢磨怎么当上矿长。无奈,李问天是个直性人,完全按照正道儿选拔干部,他擅长的歪门邪道不好使。这段时间以来,李大能耐把数得着人都过了一遍,数算谁能干什么,谁适合干什么,没有当矿长的料儿。这一琢磨,他想出了好主意——如果踩着这些有技术的肩膀就能上去!所以,他第一步搞定了李问天,第二步调来了王景福,第三步再啃下硬骨头。现在有句流行语叫心机男。李大能耐比心机男都有心机,搞定李问天,拿下王景福,二人一点察觉都没有。
这正是:力微任重贡献急,衰竭平庸血一滴。苟利国家生死去,哪怕血洒关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