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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关钰正在全神贯注工作，突然听见走廊里呼隆隆声音。她赶紧出来看看谁那么不长眼，影响了局领导睡觉。她出来一看，像定了闹钟一样——八点五十，李问天他们踢踏扑腾都起来了。他们不约而同来到水房，用拔凉拔凉的冷水胡噜一把脸，带着水珠像室外走去。杨关钰见怪不怪，对这些人作风了如指掌。以李问天为首，不管哪一级领导不用叫起床，都跟定好而来闹钟似的，一到时间全部都起来，该干啥干啥。因为自招待所建立，杨关钰就被唐保全调来当所长。
当华明远与矿务局领导班子踱步进入大礼堂时，三四百人会议室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脑袋。礼堂里雾气昭昭，有抽纸烟的，有抽烟袋的，都是东北名烟蛤蟆头，离老远都能呛得不抽烟人咳嗽，都能把小孩儿顶个跟头儿。
王石南连连摆手：“全是大烟鬼，赶紧开窗户！”
挨着窗户的把窗户闪个缝儿，就见烟气像合流一样顺着窗户窜出。华明远边上主席台边向大家频频招手，下面的人们都欢呼起来：“华书记好，华局长好！”
华明远很激动，觉得自己在煤炭系统没白呆，所有黑哥们都记得他。他从担任省工业部主任开始，一年得有半年在下面矿上蹲点调研，与每个矿务局每个林业局都特别熟悉。当了省煤管局党委书记、局长后，他就专门在矿井蹲点调研，尤其到大顶子山矿务局呆的时间最长。所以，大顶子山干部职工与他的感情深，也敢与他急赤白脸地掰扯。他有一句口头禅：“同志们，为了工作咱们打嘴巴子不带急眼的。”
华明远与李问天他们做好，唐保全快步走上发言席：“同志们，今天名媛书记局长来看望大家，我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掌声落下：“下面请明远书记局长做指示！”
华明远整理了整理衣服，走到主席台：“同志们，你们唐局长说话有误。我现在退了，是煤管局原书记、局长。今天这个讲话也不是作指示，而是与曾经朝夕相处的黑哥们谈谈心、交交心。国家改革开放大政方针已定，马上全国进入经济发展的快车道，我内心抑制不住兴奋。我兴奋什么呢？我们这群黑哥们终于要迎来大踏步的前进，要迎来出煤为了更好地生活，不再是出煤为了吃饭的问题。哦，我这么讲你们听不懂哈。我换个说法，就是你们文田书记讲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想你们还会摁着电钮、开着轿车出煤。”
他说完“问田书记讲的”这句话，有好多年轻人都东张西望问谁是文田书记，年龄大的悄悄回答就是李问天。华明远看到听到这一切，停顿一下解释道：“看见没有，新一代的矿工成长起来了。大顶子山没有不知道李问天的，很多人却不知道李文田这个名字。”他一指李问天：“今天我明确介绍一下，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文田，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李问天。他十一二岁参加革命，地地道道的红孩子。”
他话音刚落，台下又是一阵“嗡嗡”声——七嘴八舌议论着心中的疑问，议论着华明远给予的答案。李问天坐直了身子，使劲儿敲了敲桌子，示意台下静下来。真好使！会议室一下子静下来，鸦雀无声，掉根针都能听见。再看，台下所有人都盯着华明远，期待着领导再讲一些新鲜事儿。
华明远清了清嗓子：“同志们，我看你们应该建一个纪念馆，把矿务局前世今生都公布出来。”说着，他眼睛看了一下主席台上的李问天和唐保全：“你们知道吗？大顶子山矿务局的历史，就是咱们新中国的煤矿历史，我们要让矿区子子孙孙记住这一切，要让我们子孙知道他们老子当年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才为他们开创了这片煤海！”
华明远动了真情，侧身拭去眼角的泪花：“不好意思，我一时没控制住。你们局领导班子谋划了三大战略任务，每一项都事关矿区未来发展。我虽然退休，但我也要尽全力帮助你们，一如既往去做，发扬革命精神，发挥革命余热。这点请放心，你们在座的都能监督我，看我的行动”
是啊，任何一个地方成为牵挂，都让你魂牵梦绕，都能让你尽其所能为这个地方做贡献。大顶子山时华明远流血的地方，这里有他重生的救命恩人。虽然他现在省煤管局顾得上就问顾不上不问，但是他培养提拔的下属以及他的威信，都足可以影响和改变煤管局的一些决策。
华明远围绕“感慨、感恩、希望、鼓励”四方面进行了讲话，使矿井段三级干部热血沸腾，仿佛看到了整个矿区现代化的场面。是啊，这就是领导干部水平——把困难说成希望，把希望说成目标，让下属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以李问天为首的矿务局班子连连咂舌，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这样理想和才华并举的领导退休可惜了。李问天带头向老首长鼓掌致意，会场里响起了雷鸣般掌声。
华明远最后说：“同志们，我们窑花子能从那屈辱的岁月站起来，我们现在就能从穷困的泥淖中富起来，未来我们还能起来！实现我们美好目标我们凭什么呢？就是你们谋划的“夺高产、建技校、修大道”这三大任务。多说一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年代来了，是人才你就站出来，矿区需要你，国家需要你，时代需要你！”
接下来，唐保全与李问天分别表态发言——一定按照老首长、老领导的讲话精神工作，为建设全国先进矿区努力奋斗。张斌和尚光荣分别汇报了全局采掘机运通、一通三防工作，详细介绍了落实四项基本要求、实现五个转变和十二条具体方针的举措，其中将困难和问题说的十分透彻。党政办主任在台下埋头记录，尤其是将领导口中“妙语”“提法”“流行语”画上重点号，以备将来写道材料里。
正在会议即将结束，保卫部长趴到李问天耳朵上：“书记，林业局孔局长来访。”
“先让他到党委会议室暂等，我们马上就结束。”李问天特意嘱咐了一句：“你先陪着唠唠嗑儿。”
按照唐保全既定的程序，欢迎会一一进行。李问天偷偷观察华明远表情，发现他似乎忘记了自己退休的事情。他心里暗自高兴，达到了自己让老首长高兴的目的。这个红孩子起步的领导干部，一直以来都是直肠子、铁骨铮铮的汉子，经历了无数次陷眼和露脸后变得情感脆弱。现在，他经常伤感落泪。就拿华明远退休来说，经常使他莫名伤感、惋惜；于是，他精心安排了这场隆重的欢迎会。
散会后，李问天让唐保全四人陪同华明远休息。他独自一人去见孔德育，只字未提孔德育来访的事情。他和孔德育生死战友，见面没有寒暄那一套：“木头疙瘩夜猫子进宅吧。”
“我这个夜猫子就不能进金銮殿吗？”孔德育非常幽默。
“说，有屁放！”李问天干脆利落。
孔德育笑着说：“李问天啊李问天，你哪像个厅级领导。一枝花是你师父吧，哈哈！”一阵大笑后：“问天，我来有正事儿。林业政策调整你听说了吧。国家为了护林，压缩计划内和计划指标，可能影响你们木材用量。所以，我特地来告诉你一声，省你煤黑子胡搅蛮缠。”
李问天心里感到压力，嘴上没接他那个茬儿：“你原来手下当了我的顶头上司，是不是向我示威来了。”
“谁？”孔德育莫名其妙。
“谁，七八年你把谁弄到省工业委员会了？”李问天故意质问老朋友。孔德育一拍大腿：“你说学斌那小子啊！啊，哈哈，他成了你的上司！”孔德育差点笑岔气儿啦！
孔德育为什么笑呢？因为在他眼里郑学斌就不是当领导的料儿，现在竟然当了李问天的领导，明显臣强主弱。所以，他笑李问天黄连洗澡命苦。李问天斜楞了他两眼，假装严肃：“你先等着，我找人收拾你！”
李问天走到电话跟前，给党委办主任拨了过去：“你去请华局长他们过来。”他撂下电话：“还笑，你等着有人收拾你！等着啊，看你一会儿笑的出来。”
孔德育一听华局长，已经猜到是华明远，立即严肃问：“你说明远书记局长在这儿？你不早说，犊子玩意儿。”
孔德育手下看着自己领导变毛变色的样子也不敢笑。李问天转过身子偷笑也不搭理他。正在孔德育不知所措时，华明远在唐保全、张斌、尚光荣、王石南簇拥下进来，孔德育赶紧上前寒暄：“老领导驾到，小可我有失远迎、没去拜见，该死该死！”
“你少拿封建那一套忽悠我。”华明远笑着握住孔德育双手，彼此亲切互相问候，大有多年未见的感觉。实质上，七八年底，省工业委员会分为省煤炭管理局、省林业局、省工业局以后，孔德育真就再也没见过华明远。
大家把华明远让到主位做好，其他人分两边做好。李问天先开腔儿：“孔木头疙瘩，我说找人收拾你，没错吧！”
“他得罪你啦？”华明远玩笑地问。
李问天努努嘴儿：“让木头疙瘩自己说。”
孔德育认真地说，从新中国建立到现在，林业战线正式工作人员将近30万人，建立放火站近百处，防火公路五万公理。实质上，一直是靠山吃山、靠林吃林，封山育林都是靠国家提倡，群众自觉。虽说靠着手工作业建起了森林采伐、木材加工、木材化工、林业机械制造等门类齐全的森工体系，为国家积累了182亿元的财富；但是全国林业滥采滥伐、划地圈地、私自放排、水土流失严重，破坏了林业生态系统，导致国家非治理不可的程度。今年林业总结会，国家提出计划采运为主议价采运为辅，实施重点封山、广泛育林的政策，提倡育经济林和林业综合产业开发，打造新的森工产业发展之路。省林业局具体部署了计划采运指标、议价采运指标、多种经营指标，划定了封山重点地块，宣读了育林具体政策，都是不可越过的红线。孔德育强调说：“老领导，这是国家大政方针。这个煤黑子还不愿意！老领导，我都快成窦娥啦。”
华明远笑呵呵地看看李问天，看看孔德育，一句话也不表态。王石南是找台阶和美缝儿的专家：“华书记，我们这两位领导给咱们做扣儿，谁张嘴谁上当。”
作为他们的老上级，华明远还不知道他们的伎俩吗。于是，他继续瞅着他俩掐架。逗了一会儿闷子，孔德育转脸儿向华明远：“老领导，你这次检查工作多长时间，能不能赏光到我的地盘视察一番。”
“你老兄我已经顾问了！你小子不用恭维我，老朽不可雕矣。”华明远似乎从高兴跌落到失落的情绪。
李问天不高兴地数落道：“说你木头疙瘩冤吗？”
孔德育一看李问天真急眼了，他立即一脑门子疑惑，不知所以然。他一联系华明远的话语，一下子明白了李问天的用意。不说孔德育当领导干部多年，就说他大半辈子经历，遇到事情头上心眼儿转的特别快。他眼角一扬，大嘴丫子一咧，四方脸笑成了一朵花：“我说；老领导，我也正在交接班儿。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与您一样玩去啦！”
人这就是这样，要想安慰悲惨的人，就要拿自己更惨的事儿来比方。孔德育就是用的这种方法。的确，孔德育也没说假话。他今年六十岁零八个月，也是作为过度领导暂时没退休，再过四个月就从林业局长位置上退下来。因为工作性质，孔德育是完全裸退，不像华明远还挂个顾问。实质上，华明远与李问天、孔德育平级，都是正儿八经的正厅级，但是华明远是全省煤炭系统领导人，处于工作的延续性和系统性，让原领导在顾问岗位上辅助县领导一段时间。这是改革开放初期，为确保国家有序稳定运行，党和国家做出的决策部署。当时，这种领导体制叫退居二线。
孔德育话一出口，华明远赶紧关切地问：“你都这岁数啦！我还把你当小孩儿呢。”
“哎呀，老哥儿，我以后可不跟你开玩笑啦！”李问天心怀愧疚地表示。是啊，自己在孔德育面前正八经小老弟，他一见面还没有大小开人家玩笑。
孔德育摆摆手：“明远局长，我现在诚挚地邀请您去林业局做客，你我好好盘踞盘踞，以表达多年友谊之情。”转脸问李问天：“文田局长，你也牺牲几天宝贵时间？”
华明远和李问天都表示，临近年关繁琐事情推不开门。孔德育不依不饶，华明远不去林业局，他孔德育就靠上了。华明远盛情难却，只好勉为其难答应。孔德育本来中等个儿，身高不超过一米六五，两个肩膀因为木把出身垛垛着。现在看老领导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欢喜得像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站在大家面前直转圈儿。华明远看在眼里暖在心里，暗自感动这些老哥们不忘旧情。孔德育还是急性子，拉起华明远就要往外走，惹得重任哄堂大笑。
这时，孔德育带来的两名下属，一个是党委办主任，一个是林保处处长司方达；两个人早就想说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脚没处放，干咳了好几次没说出。当然，矿务局这帮人都熟悉这两个人，华明远对他们不熟悉，冲着孔德育说：“孔书记，孔局长，你再急也介绍介绍这两位吧。”
孔德育脸一红，指着年轻那个说：“这位是党委办主任王建设。他就是问天二十矿原矿长王明的公子！”又指着中等身材的林保处长说：“他叫司方达，原来也是矿务局的。”
华明远与他们一一握手，表示了极大的关心慰问。然后，华明远轻松玩笑道：“文田局长，你们矿务局人才多多啊！你看，矿务局包围林业局啊！呵呵。”
“介绍完了，老领导。咱们走吧！”孔德育急促地催着。
李问天走过来，双手摁着孔德育肩膀坐下：“我的老哥，你先坐下听我说。我替老首长答应了。但是，你得容我们尽到东道主之宜，也请老首长给我们指划指划。”
华明远摆摆手示意李问天坐好：“兄弟们，煤矿讲究肩膀齐为弟兄，林业讲究木把为兄弟。既然都是老弟老兄，我们就不要那么客气。现在矿务局谋划了三大战略任务，需要方方面面支援，我提议你们两家要互相配合支援。啊，当然啦。我们互相帮助同时要遵守党的纪律，国家的政策。”
矿务局和林业局双方都表示赞同，互相拽着华明远在自己那儿多呆几天。华明远当即表示：“兄弟们，我明天回长春。但是啊，我们做个约定，明天五一我再来，专门到林业局带一段时间。说清楚啊，不光我自己，还有咱们的老首长王一知同志。他老人家现在体弱多病，需要良好的疗养环境。”
李问天和孔德育听了华明远的话，心中像大海起了风暴一样翻腾不已，纷纷表示提前做好迎接老首长的准备。李问天明白，华明远这么做的目的，是帮助自己实现三大战略任务。这就叫老谋深算，让李问天感动不已！
这真是：天作棋盘星作子，地当琴弦谁来弹。祖国大业摆眼前，人人划桨开大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