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知枪声为号令,三支队伍开始强攻大顶子山。李问天派瘦猴下山打探情况,被罗虎当成鬼子奸细打死。在李问天等不来任何消息时,他通知王景春组织矿工战斗。他亲自带二狗子去点四角炮台炸药,没有任何战斗经历的他点燃了三个,二狗子隐蔽不及时当场被炸飞,李问天被炸药气浪推出去老远,落在井口沟门附近。直到齐老五搜山救了他,李问天才从阎王爷鼻子回到人间。
当王一知听完李问天讲述,她心中默念着这些英雄的名字,眼泪像淌水儿一样流不尽。这位铁打铜铸的女英雄,一夜之间鬓角添了白发,嗓子肿痛到不能发声儿。一对青年才俊,本该享受大好青春,却生逢乱世,带着一群热血青年宁做刀下鬼,不做奴才生,在关东大地挥洒青春热血。两个人清楚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哭也必须面对这残酷的荆棘密布,笑也面对这残酷的荆棘密布。王一知不过大腿肌肉被子弹钻了个眼儿,没有伤到筋骨,消炎止血,上了刀伤药和破疮散,十天八天没了大碍。李问天三处骨折,都是胳膊腿临近关节处,没有小半年行动都受限。眼看八月末,日本天皇已经宣布战败半个月,通化地区的鬼子没有撤退的迹象。而且,不断从大顶子山传来不好消息,罗虎在煤矿一手遮天,倒卖煤炭换钱,抽大烟,找妓女,对矿工非打即骂。李问天要挣扎着回煤矿,王一知坚决制止,亲自回到大顶子山煤矿。
王一知回到煤矿第一件事,提审活捉的石井三郎。石井三郎没让大伙折磨死万幸!她一看石井三郎浑身多处受伤,脸上像灶王爷一样黑黢燎光,身上的军服破烂不堪,刚刚能遮羞。他高喊“天皇万岁”来到王一知面前,像一只即将咽气儿的瘟鸡一样,连甩头再扑棱膀子。他抱着效忠天皇、死守武士道精神,眼珠子瞪溜圆儿望着王一知,透着鬼子凶残的本性。王一知死盯着他的眼睛五分钟没说话,不知道他是害怕还是害羞,主动地低下了他僵硬的头。
这时,王一知用日语问道:“姓名,职务?”
石井三郎低头不语,用沉默来保留他可怜的颜面。王一知开始做工作:“今天是八月二十九日。八月十六日,美国在你们广岛和长崎投放了两个原子弹。你们已经穷途末路!你不惜牺牲为你的天皇效忠,已经无法改变战败的事实。你们的天皇已经宣告日本战败,全世界都已知道。据我所知,斯大林已经开始准备派苏联红军开进黑龙江,不久就推进到吉林,你们在东北三省的二十万关东军即将飞灰湮灭。”
在场的人们都粗懂日语,还想着给特派员当翻译,哪成想特派员日语比鬼子说的都地道儿。他们在旁边直咂舌和摇头,表示对特派员的赞佩和崇敬。石井三郎不用听特派员这番话,他也知道他们在中国的侵略已经走到尽头。他曾经坚决请求西宫喜代提前炸毁煤矿,不用等岸古隆一郎的指令。今天,石井三郎面对特派员义正言辞,把岸古隆一郎A号作战计划说了出来,大叫着要为天皇效忠。看着这个死硬分子、战争狂人,王一知想将他送到附近战俘营去。可是最近的也得到长春,一路上翻山越岭,凶险无比。于是,她将石井三郎重新关押起来,等到战争真正胜利那一天再处理。
没过两天,小鹞子从三合山货铺后回到了煤矿,并给特派员捎来一封鸡毛信。王一知迅速展开信件,抬头称呼“王一知同志”,落款为“省委冯仲云”。王一知怀着激动的心情快速读信,大致内容为国民党军队即将出关进驻长春,我党选拔两千干部陆续来到东北,部队尚未完成集结,抗联仍未收拢集中,无法与国民党抗衡。你暂时将煤矿交由候青长,嘱告李问天立足煤矿,等待省委下一步决定。你速回长春,另有任用。王一知边看边惋惜!她知道这是省委的无奈之举。怎么办?只能白白便宜了国民党,便宜了候清肠。
王一知找来罗虎:“你让侯厅长上山,我要将煤矿完全移交给他侯厅长。”
王一知连说两遍,罗虎两眼出神不答话。原来,这好色之徒看到特派员两眼英气,娟秀脸庞,心中旌旗摇动,淫心作怪,什么也没听进去。四妮儿看他两眼圈儿发青,两只爪子一样的手,知道这个大烟鬼好色鬼想啥,冷不丁喊了一嗓子:“罗虎,恁耳朵塞驴毛嘞!”
罗虎一哆嗦醒过来:“佟特派员,在下失礼!”
王一知没说话。四妮儿大声重复道:“让你狗腿子侯厅长上山,俺特派员要将煤矿移交给他嘞!”
罗虎不敢对王一知不敬——光王一知枪术就让他心惊胆战,何况旁边站着两个吃人的小老虎,四妮儿和小鹞子。他听完四妮儿的话一尥蹶子出去传信儿,根本顾不了他自己身份。两天之后,王一知向候清肠移交煤矿,马不停蹄奔长春而去,去接受省委给她的新使命。
眼前,候清肠接手了煤矿,等于接手了一个大刺猬。一万多矿工张着嘴儿要吃饭,不懂怎么管理矿工,不懂怎么组织矿工生产……一切都是陌生的。候清肠将王景福找来商量对策,王景福嘴上答应不行动。再说矿工也不听王景福的。原来李问天当家,王景福领着矿工采掘运一系列生产没问题。现在,候清肠这个坏蛋来当家,王景福即便真心为他干,也指挥和组织不了矿工。候清肠懂得煤矿易主,好比一个国家易主,人们很难适应。他想矿工既然认李问天这个主人,我就把李问天请回来当矿长。所以,候清肠没有急于求成,仍然保持原来状态,等李问天回来主持煤矿大局。这期间,候清肠组织护矿队清理鬼子留下来的枪支弹药,修建完善煤矿大院房屋。至于,矿工怎么干,干多少,他一点也不管。
十天之内,候清肠派人到三合山货铺跑了三趟,请李问天回煤矿主持开展工作。因为国民党统治下全国物价飞涨,各种物资供不应求,一盒火柴卖到十万法币,再加上国民党四大家族囤积居奇,战祸刚消,人祸又至。所以,戴笠一天三封电报催促候清肠出煤。面对候清肠再三邀请,要不是满洲临时省委有指示,李问天宁可要饭都不回煤矿。面对使命,李问天只好一瘸一拐回到大顶子山。
眼前,李问天面临最大的难题就是一枝花要煤,候清肠也要煤,矿工要穿衣吃饭。原来存下的五六千吨煤,被罗虎都私自卖了抽大烟嫖女人。好在候清肠向戴笠要来了一笔启动资金,算是刚刚满足了三个井口生产,其他十七个井口暂时荒废。李问天将这一万来人收缩,重新分配到三个井口。根据生产能力,尚余下八百人左右。他把这八百人分成两拨儿,一拨儿搞基础建设,一拨儿在原来鬼子煤挑出二性子、好煤和矸石。煤矿恢复生产以后,候清肠就回了梅河口镇金梅客栈,只留下罗虎任护矿队长。煤矿的一切权力委托给李问天,候清肠没有大事不上山。
自从候清肠走后,李问天当了矿长,分封王景福等三名副矿长。王景福管井口生产,另外两个副矿长分别管开拓和运输,李问天在整体工作上拍板。为了兑现特派员对一枝花的承诺,李问天在鬼子煤中筛检出一千五百吨好煤,其余二性子和劣质煤都分发给有家属的矿工。自从全盘掌握煤矿以来,李问天就像陀螺一样忙得不可开交。虽然有三个副矿长领着干活,但是大事小情都需要他拍板定案。候清肠就像孩子一样,天天催着李问天要煤要产量。重打鼓另开张,一时之间达到戴笠提出的产量,简直天方夜谭一般。
农历八月十五即将到来,戴笠要候清肠一万吨煤运往南京,为国民党迁都回南京所需。候清肠迫于戴笠压力,亲自来到山上督战。李问天一看候清肠拿不到煤誓不罢休,按照既定“拖”的方针是不行了!候清肠比原来四眼儿会玩儿,连许诺带贿赂和悲情,使李问天心软了下来。李问天亲自到三个井口督促,立争在一个半月内给候清肠完成任务。
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遭遇打头风。八月十七这一天,小伙计向李问天报告一枝花来人送信儿。李问天心里一惊,怕什么来什么,一枝花不为别的,肯定为了当时承诺的一万吨煤。李问天心一横,发昏当不了死,只能见神请神,见鬼拜鬼。既然一枝花找上门来,怕也没有用啦。李问天轻声说:“请送信儿的进来!”
功夫不大,小伙计带着一个小个子进来。李问天上下打量这个人,这个胡子身高不足一米六,在东北管这么高的男人叫矬巴子。他一张柳罐型饼子脸,一双小圆眼睛,趴趴鼻子,鲶鱼嘴,嘴唇一圈儿稀了吧叉的胡子,像极了水浒传中鼓上蚤时迁。看罢多时,李问天差点没乐出声儿来,马上把脸转向一边控制住情绪。略微停顿了半分钟,李问天才正过脸来问:“你是一枝花大当家派来送信的?”然后,转头告诉小伙计:“给信使看座,倒碗水。”
小伙计思想活跃,有对胡子打交道经验。但是,他对胡子没有好看法,看到李问天对胡子以礼相待,心中觉得极其不舒服。于是,小伙计故意冒坏水,找了一个掉了碴儿的碗,没有好气儿往前一送,晃出的水花儿溅到了小个子身上。而且,他故意将碗不送到位,看这个胡子有没有身手。如果有身手一定稳稳接住,如果没有伸手就碗碎水撒。李问天也是练家子,能看不出小伙计这一手吗!但见这个小个子,身不动膀不摇,突然探出中指顶住碗底,往怀里一点一带,水碗稳稳落在掌心。小伙计大吃一惊!因为师父齐老五说过,这种功夫叫一指禅吸力,江湖没有几个人会。除了四川海灯法师以外,全国再没有会这种功夫的。小伙计多油条啊:“大叔勿怪,小侄失礼,望老前辈看家师薄面!”说着,小伙计亮出大洪拳门户。这个小个子依然稳如泰山,笑笑说:“原来是齐老五的弟子,随我的脾气。”
话音未落,他放下水碗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贵大当家的,这是我们一枝花大掌包给您的信儿,此番详情尽在信中。”说着,他双臂伸直,将信举到眼眉高度,对李问天表现了极大尊敬。李问天虽然腿伤没好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站起来双手接信,然后恭敬地请小个子坐下。小个胡子功夫高,却礼节周到,言语规矩,显现出了不一般的派头。李问天立刻对他产生了好奇之心,猜想这是哪方高人驾临。小伙计也一样,就这样武功绝世的人为什么当了胡子。这真是关东乱世,无奇不有!李问天拿过来信反正看了两遍,并没有急于拆开信件,而是客气地说:“这位当家的,一路风雨盖帽辛苦啦!你也看到了。我们这连喝水的碗不多,粮食几乎断炊,衣服破烂儿对付。为表示敬意,我让人找到了一瓶日本清酒,再掂对几个毛菜,您就将就对付一口。我给大当家的写封回信您带回去。”
看李问天说话实诚,语言朴实,对自己毕恭毕敬,小个胡子很是欣慰。小伙计在前面带路,小个老头在后面跟着。突然,小伙计问道:“关东绺子雪地飞,杀人放火报甩头万。”
小伙计意思问关东绺子千千万万,您请报贵姓高名。小个胡子哑然一笑说:“上敬天下敬地,老子我无名无姓。”
先不说小伙计与小哥胡子如何斗智,再说李问天坐下来看一枝花来信,上书:佟涤新,见字如面谈。我一枝花言出必行,希望你说到做到,将我插千的条件一万吨煤炭准备好,不日便去运输。落款,一枝花。意思很明确,不履行诺言踏平大顶子山。李问天思之再三,字斟句酌,尽量以情深意切感化她,希望得到一枝花对自己的理解。他提笔在手,觉得自来水笔不习惯,换了毛笔写道:“大当家安好,贵信收悉,如你所言,言出必行,行必果,某深信不疑。煤无及时运抵,事出有因。你大人大量,容一时亲自押运,务必登门拜访,赔礼赔罪。目前,我存在很多困难,简要向你说明。第一,刚从日寇手中夺取煤矿,井下一时难以出煤;第二,我现在无粮无饷,兄弟们饿着肚子,你的信使都看在眼里;第三,我煤矿受日伪和国民党威胁,随时面临着可能被吃掉的危险。只要大当家的假我时日,煤矿恢复正常生产,我加倍奉送你需煤炭,供应你需物资。等到鬼子滚回老家,定当向矿工兄弟歌颂你抗日救国伟大功绩。兄弟李问天咯血顿首!”
当然,李问天这封信写的圆润丰腴,言辞诚恳,任何人看了都无法拒绝。写好回信后,他仔细读了两遍,自认为一枝花看后肯定感动。等送信胡子已经酒足饭饱,一脸满足的样子,李问天客气地将回信递给他:“这位当家的,我们大顶子山煤矿有赖各位山寨兄弟,请代我向大当家的问好,日后某一定登山拜访!”
这位胡子信使一抱拳回礼道:“后会有期!”
送走一枝花信使,李问天把小伙计、四妮儿、药罐子、柳老三、杨二愣子找来碰头。她说:“一枝花和候清肠逼迫,咱们研究下一步怎么办?”
药罐子先说:“特派员,所有受伤矿工伤情稳定,日复一日转好。有一样啊,请矿长早作准备,现在夏季有野菜饿不着,真要大雪封山可就崴咕老海了!”
小伙计接话说:“问天叔,与鬼子一战,煤矿破坏严重,咱们建房修屋进度慢,大眼炮天气说来就来,再加上药罐子说的粮食问题。我们现在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就像老牛掉井里有劲儿使不上。”
“小伙计,你说说防御的事儿。”李问天催促。
没等小伙计说话,听见煤矿大院里热闹起来,矿工像开了水一样沸腾:“特派员你好,我们想你啊!”“是啊,您怎么有时间上山?”又听罗虎上蹿下跳叫到:“侯厅长,俺们苦啊,您老可来了!”李问天听到这,出屋迎接特派员。他伤没完全好,一瘸一拐出来:“特派员姐姐!”亲切之情溢于言表。王一知过来扶住李问天:“你好些了吗,问天?”
李问天一拍大腿:“俺这铁打的嘞!”不巧他拍到了伤口上,差点把结嘎巴伤口崩开,钻心疼痛,强忍疼痛的表情使王一知心疼不已。王一知介绍道:“问天,这是中共伪满洲省委组织部长冯仲云同志。”指着候清肠:“这是你的老伙计啦!”。没等李问天说话,冯仲云握着李问天:“李问天,为了民族和国家,你忍辱负重,所有同胞感谢你!”
作为地下特殊党员,李问天见到省委组织部长十分激动。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使命,强压住心头激动,不冷不热说:“欢迎共产党的大官儿和侯厅长!”
对这一举动,王一知无比佩服李问天镇静和心机。刚才她还担心李问天暴露身份,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为了不让候清肠发现破绽,她催促道:“其他矿工兄弟各安其位,我们有大事商量。走,咱们都进屋,来个化干戈为玉帛!”连小伙计和四妮儿都没让跟进去,让他们在门外站岗警戒。
这正是:倭奴刚去国贼来,山河曾经风雨裁。问君哪得清如许,抗联奇志铸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