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大事,都是时代大变革的新事物,快速唤醒和引领这一方人前进和奋斗。虽然前进的路上现实掣肘,但是从上到下奋斗的激情迅速燃起了熊熊烈火。
人乃万物之灵长。这话真是千古至理名言!从三皇五帝开始,我们祖先用火吓退威胁人类生命的飞禽巨兽,治理黄河避免流离失所,到毛主席打败法西斯建立新中国,战天斗地,让中国人站起来当家做主……这一切都是中华民族优秀儿女创造的奇迹。八零年,在中华大地上一个普普通通的纪元,却成为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新纪元的开始。当然,当时的大多数人还没有觉察到民族复兴“中国梦”拉开了序幕,包括李问天这样的高级领导干部。
在八零年与八一年辞旧迎新的时刻,大顶子山矿务局领导集体为矿区谋划了三大任务:第一,井下采掘迅速提升,实现达产超产历史最好水平;第二,建设煤炭职业技术学校,培养矿区新型人才;第三,修一条自由进出大顶子山的平安大道,打开大顶子山封闭已久的大门。其实,这三大任务就是总结报告的“331”发展战略。这三大战略任务真正拉开了大顶子山改革开放序幕,是李问天带领大顶子山进入历史新纪元的序曲。说着容易,第一项任务不难实现,但是后两项任务不是咬牙跺脚就行的。即便砸碎矿区二十多万人的骨头渣也换不来那么多钱,还要到哪去划拉那么多专业的人才。建设煤炭职业技术学校,没有专业老师瞎子点灯白费蜡。这不是愁白头那么简单,那简直是愁死人!
唐保全说:“书记,这三大任务你真敢想,而且还要大张旗鼓公布出去!这不是别的,是憋死牛儿!”
李问天双手抱头不语。唐保全接着谈自己看法:“第一项任务行,我们勒紧裤腰带,拼命啃下来没有问题。可是,第二第三呢,就算钱不是问题,老师从哪来,挑什么专业,一线天怎么过?这不光憋死牛儿,还往脖子套个套儿!”
后来,李问天抬起头目光坚定:“保全,我们不能等啊,干!当年鬼子能在这荒山野岭建煤矿,我们还能不如鬼子。啊是,我倒不是说鬼子如何厉害,而是说鬼子能干的,我们比它干的更好!保全啊,我们别犹豫了——公布出去!”
“行,你说行,我就豁出去啦!”李问天最欣赏唐保全这个优点;否则,他也不能从抗日和日伪两个时期重用他,更不能在建立矿务局后提拔他当局长。
两个当家人敲定的事情,在党委会上自然顺利通过。这三大战略任务出炉,大顶子山沸腾了:矿务局领导层面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为擘画出这样伟大蓝图兴奋不已;所属二十个矿更是锣鼓喧天,像天降喜神一般欢呼雀跃;矿区年轻人更是憧憬美好未来,为即将走出这片大山而手舞足蹈。
三大任务部署会刚结束,杨正祥电话打到了李问天办公室:“李书记叔叔,我得咋祝贺你呢!”
“没屁别豁楞嗓子,我没工夫闲噶哒牙!”李问天没理解杨正祥的意思,所以摆出老大辈儿的口气压人。
杨恒祥赶紧正八经请求:“李叔,我意思是你修路的时候拐个弯儿,把矿务局和铜锣县连通,我们十万父老乡亲给你作揖啦,给你磕头啦!叔叔好人,天底下最好的人!”
一个县委书记像七八岁小孩子似的。李问天都能想象到杨正祥再电话那头的滑稽样子,心里又气又笑,嘴上还不能寒了孩子的心,只能任凭他啰里啰嗦的贫嘴滑舌。现实生活就是这样,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杨正祥现在要钱没有,要人才不多,县政府都不如长春周边一个乡政府阔气。别说修路这样的百年大计,就是县城建房、局部通自来水这样的小事儿,都是舍着厚脸皮向矿务局软磨硬泡。当他听说矿务局要修一条进出大顶子山道路,他别任何人都兴奋不已。要想富先修路,要挣钱先流通。他这个县委书记能不懂这个道理吗?所以,他又厚着脸皮对李问天软磨硬泡。
李问天心里暗自好笑:我这修路还没谱呢,钱儿哪儿来,机械设备咋办,一切都还在想法的萌芽中,他那儿就惦记上了。想到这,李问天恢复了正常语气:“小祥子,我这八字没一撇呢,等我拿出具体方案再说。另外,你做好思想准备,我这三大任务中真需要你帮忙。”
挂断电话后,李问天真是心乱如麻,千头万绪的琐碎事情理不出个头绪。说起来容易,全局三大任务一二三,每个任务从酝酿、规划、立项、方案到实施,哪个环节不是针头线脑般的细小和繁杂。所以,全局领导班子五个成员都像火车轮子般告诉转动,都觉得无比缓慢和滞后。何况,现在建设技术学校和修路还没有完整的思路,更没有到上级立项审批的阶段,整天泥于上报前的准备当中无法自拔。
大多数人认为,那么大矿务局有了好思路,组织人员立即写立项申请,上级一批就开干呗。其实,这是没在体制内干过的才有这样简单的想法。即使在改革开放初期最宽松的条件下,一个单位要想立项审批也很麻烦——就拿李问天要修路这个项目来说:首先,他要进行拿出一份可行性报告向省煤管局申请,省煤管局派人下到大顶子山调研和考察,考察通过后再呈报省煤管局党委会通过,然后再到省交通局审批,省交通局呈报省改委,最后呈报省委常委会研究通过。这还没完,这个项目是省自筹资金还是向国家要钱。如果省里自筹资金到此结束,将资金下拨就行;如果划到国家立项向国家要钱,省里再走一长串儿程序,才能划拨资金下达政策。这还指的是修路这样单一部门审批项目,像建立煤炭职业技术学校这样的项目,横跨了建设、发改委、教育、煤炭管理多个省的部门和国家各部委,那真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般的艰难险阻。所以,李问天这个当家人不头疼才怪!
很多时候,李问天都骂自己:让你逞能,崴了泥了吧,让你唱出口号念出山歌,看你干不成咋办。是啊,作为领导人既然喊出口号,实现不了目标,不用别人嗤笑谩骂,自己就无地自容。眼下,大顶子山亟需乘上这股改革开放东风,实现李问天带领黑哥们几十年的愿望和理想。就大顶子山实际而言,李问天确实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远看风姿绰约,近看圆规插地细小伶仃。这就是现实!
正在李问天懊悔、痛苦、迷惘的时候,王石南快步走进来:“书记,你电话咋占线呢?明远书记电话打我这儿啦!”
李问天没接王石南话儿,直接拨通了华明远办公室:“华局长,我是李问天。对不起,我一屁眼子事儿!”
“哦,我今天来办理退休手续,看望一下郑局长。”这时,李问天听见郑学斌说:“老领导,你可折煞我啦!”
华明远慢声拉语:“文田,我憋闷想到大顶子山住几天,不知道你这位大局长有没有时间接见啊?”
李问天赶紧应诺,一口一个局长、书记,一口一个欢迎,一口一个热烈欢迎,极力表现对老首长老领导的敬爱。的确,无论谁从忙碌的领导岗位退下来,都感觉到心里极大落差。李问天生怕华明远对自己有看法,伤了曾经战斗岁月结下的生死友谊。两个人约定,李问天派车去接华明远。
李问天放下电话,让公务员通知领导班子成员开会。李问天开口就说:“今天这个会儿不是什么正式会儿。明远局长要到我们矿区视察,我们要让他老人家感到与在位时一样,不能明远局长心理有落差。”
其他四个人也是发自内心尊敬华明远,异口同声承诺做到问天书记要求。唐保全负责准备工作汇报,尚光荣和张斌下矿负责安全生产,王石南负责接待领导一切事宜,李问天坐镇统筹协调,各自按照分工分头准备。
对于华明远一类人说,退休正是:人生难得半日闲,理想不遂挽流年。因为他们心中没有别的,只有工作,工作,还是工作。当然,谁也不是生下来就这样,而是多年来养成的终身自觉习惯。人这一辈子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养成好习惯受用一辈子,养成坏习惯跟随一辈子。对于华明远这样的习惯劳累一辈子,辛苦一辈子,乐在其中。
两天之后,李问天如约派车去接华明远。司机走了两个小时,也就刚刚过了一线天路段,王石南带着华明远一脚踏进李问天办公室:“李书记,明远书记局长到!”
李问天赶紧站起来,紧握着华明远的手:“老首长,我司机是飞着去的吗?他也就刚刚过了一线天路段,这这……”
“这这这啥,我是昨天搭来这的拉煤车来的。”华明远平静地回复李问天,然后一拉王石南:“这不,我从老吴家出来,正好碰见小石头,就抓了他的公差。”
王石南赶紧沏茶倒水,让着华明远坐下。李问天催他:“老首长赶紧说说,你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这都快憋死啦!”
华明远长长舒了口气:“问天,我这么做,是为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为了一个人才——吴跃进,今年他刚毕业。”
“你说吴三柱的儿子?”华明远抬头面露惊讶表情:“你文田局长一点也不官僚嘛!吴三柱不过是个采煤工,你能了如指掌?行,你小子行!”
李问天不好意思笑了笑:“你不是说吴跃进是个人才嘛。”
华明远介绍起他此次私访老吴家的原因。他说,恢复高考后大顶子山考出三个大学生,一个是林业局的鲍爱国,矿务局的孙援朝和林矿山。鲍爱国和林矿山性格开朗,上下融合,左右逢源;吴跃进蔫声拉语,做事情总像有小秘密,从不在人前多说一句话,更不讲家庭一点一滴,每月五六十块工资一分钱舍不得花,现在还带着上学时期的套袖,衣服都洗得泛了白,在省煤管局所有人眼里是个怪人。基于这个原因,华明远早就想来大顶子山了解一下,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来。现在,他名义上担任省煤管局顾问,实质上就是完完全全退下来了。
“哎呀,老首长,你老早打电话不啥都了解啦。”李问天不无惋惜地说华明远。说完这句话,李问天又觉得自己冒失。因为他们这一代人共同特点,凡事都要眼对眼看、嘴对嘴说,手把手递;否则,他们对任何人任何事不做最终结论。因此,李问天觉得自己作为老革命,不应该这么冒失跟老首长说话。华明远看看李问天表情,知道李问天是一时秃噜,非常理解地笑了笑:“谈谈你对吴跃进的看法。”
李问天略微思考了一下:“老首长,我嘛这么看的。跃进这孩子沉稳、有主意,做事儿有分寸,还能惜老怜贫。从小在矿区口碑就好。举个例子,他出生赶上大跃进,挨过饿,七八岁时就知道不吃独食。他父母给他煮个鸡蛋,他必须分成三份与父母同吃。而且,从不掺和同伴们的你争我夺。”
吴跃进生在一九五八年,父母起名吴跃进。吴三柱夫妻最开始都是下井,一个采煤,一个看水泵;夫妻二人老实巴交干活,从来不与工友发生不睦,宁可身子受苦不让脸受热。就是这样的人竟然在文革中受到批判——罪名是对社会主义事业不热情,被批为落后分子。吴跃进一个落后分子的小崽子,自然受到小伙伴们的冷落。但是,他从小学习特别好,在整个学校都是老师喜欢的学生。即使这样他也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久而久之,他成了被众人遗忘的存在。初中毕业,他和众多矿山后代一样没有学上,七六年被下放到林业站下乡。在一年的艰苦磨难岁月里,吴跃进自学了高中全部课程。当时,他没有想到国家能回复高考,只是为了增长知识,也可以说为了缓解高强度劳动的疲劳。在七七年夏天一次放山中,他被木头砸伤了小腿,被林业站送回家中养伤。
七七年恢复高考,吴跃进因祸得福报名参加了考试。唐保全亲自带他们做拖拉机去的长春,所有人走过了那十三公里的一线天路段。当时,唐保全为他们打气鼓劲儿:“你们考上大学回来做第一件事儿,就是将一线天修一段宽敞的大道。我相信你们,你们肯定也不能辜负你们的父老乡亲!”
就这样,吴跃进报考了哈尔滨工业大学路桥专业。当时,吴跃进总分超出了录取分数线,但是因为他政治差一分及格。哈尔滨工业大学派人到大顶子山考察,考察他父母在政治上有没有污点,还是党委书记李问天亲手写下证明,盖上了矿务局党委鲜红打印,才使吴跃进顺利上了大学。
华明远听到这又一次长长舒了口气。因为李问天的叙述与吴跃进父母介绍完全一样,没有一点差池。作为老革命,华明远从年轻时就在领导岗位上,对考察人事选人用人一目洞天。何况,那时候每个人都有完整的写实档案呢!
沉默多时,华明远沉重地说:“人才成长道路再也不会那么坎坷曲折啦!小吴初中能考上大学实属难得,都是我们国家的财富啊。我想推荐他做学斌局长的秘书,你看咋样?”
李问天和王石南能有什么意见,都举双手赞成,异口同声:“行行行,太行了啦!”
吃过中午饭后,在李问天和王石南陪同下,华明远在矿区走了个遍儿。当华明远看到为数不多的红砖房的时候,他对李问天语重心长地说:“我向马克思报到前,你退休前都能盖上这样的房子就行。”
老革命啊老前辈,他们真是一生都在为人民服务!李问天和王石南望着夕阳落下,炊烟四起,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的确,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奋斗目标,一方水土有一方水土期望的目标,叠加每代人的目标,汇集小众的目标,最后就是我们当代人要奋斗和实现的中华民族复兴的中国梦目标。七零后这代人,现在正处于国家富强和民族振兴的接力时期,每个人都要殚精竭虑为祖国奉献力量。
晚饭时,以李问天为首的矿务局领导班子陪同华明远,而且特意邀请了吴跃进的父母一同就餐。矿山人吃饭没有酒等于没有吃饭一样。王石南特意将华明远和李问天面前摆了二大海碗,一副树枝削成的筷子,两个玉米窝头,三个烤熟的土豆子。其他人都是三钱的酒盅,正常的碗筷。华明远一看,现在大顶子山富裕了,像酒店宴会招待一样丰盛,杯盘都是新式的,碗筷都非常精致美观。如果不是他和李问天面前摆的餐具和实物,真以为这是到了星级大宾馆。
所有人准备停当后,王石南先站起来开场,一脸严肃地报告:“报告首长,各位领导,吴家哥嫂,大顶子山矿务局接待宴会准备完毕,是否开始,请指示!”
报告词说完,王石南眼珠不错地盯着华明远。华明远先是大吃一惊,随后会心一笑,站起来立正:“小鬼,开始!”
这套不伦不类的军事动作,使吴家夫妻手足无措,想站起来又欠了欠身子坐下,局促不安。李问天发现了他们的不安,赶紧摆手示意,让他们安心坐着。
这真是:白山黑水战旗旌,战友重逢煤海情。回忆当年生死事,坦言今日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