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走歪道岔道起风波。可是,大顶子山重开纪元,一切都在正确的轨道前进也起风波。这个风波的官司打到了李问天问天面前。不过,这个官司是甜蜜的官司,是积极上进的官司,还是体现矿区群众自觉自愿的官司。
大年初一早晨,李问天没有起床,嘈杂的敲门声把他惊醒。李问天心里这个气啊,心想就是拜年也不用这么早;再说矿区生产不停,倒班生产人员正在休息。这一顿呼隆吵得一片不安。他赶紧披衣服不顾冷风起来开门,郑李成和牛大花互相薅着脖领子往里闯。李问天下意识关上房门,把他们俩挡在门外。李问天怕啥呢?不是李问天怕啥,而是他上身披了件棉袄,下身只穿了个大裤衩子,面对牛大花一个女同志多尴尬。所以,李问天想都没想下意识关上房门。
他这一关门坏了菜了。郑李成和牛大花疯了一样,都冲着屋里大喊大叫:“李书记,你给评评理;否则,没完。”
李问天晕头转向三把两把穿上衣服。疏忽之间,他裤子前开门都忘了系,“哗啦”一声打开房门:“进来!”
此时,李问天气血上涌,脑袋无比大。郑李成和牛大花依旧互相撕扯,两人瞪着牛眼珠子,怒气冲冲。李问天一瞪眼眼睛:“你们撒开!”用左手扒拉一下郑李成,右手扒拉一下牛大花,两个人同时来了个趔趄。扒拉完他俩,李问天有点后悔,忘了他练武力气大这事儿,尤其牛大花是女同志,万一给造个仰八叉多难堪。矿山女人都像男人一样粗犷,尤其牛大花长年与男人一样矿上工作,经常下井劳动,对李问天这一下根本不在乎。没等站稳,她就指着郑李成向李问天告状:“李书记,你给评评——你”她突然闭嘴转身,一指李问天裤裆,声音小的像蚊子:“你那开了!”
李问天低头一看造了个大红脸,看见自己前开门没系不算,还把裤衩支出来一节。因为李问天整身童男,虽然奔六十岁人,但是发生了早勃,把裤衩子支出了前开门。
等李问天转身迅速整理好,命令连个坐下慢慢说。他自己也平复了一下心血:“你们一个党委书记,一个是矿长,你小成子还是晚辈,闹成这样为啥?”
郑李成一甩的:“她谁长辈,你让她说吧!”
矿务局建立时,直属矿,也就是现在的一矿。当时,直属矿党委书记孙敬良在万景富一声炮响事故中牺牲。他妻子牛大花抱着孩子,参加了矿务局第一期哈尔滨工业大学培训学习。回来后,牛大花像男同志一样分配到十五矿当技术员。由于工作努力肯吃苦,经常比男同志都厉害,在多次危险急难任务中立功受奖,被提拔到二十矿矿长。文革中,她也被万景富下放劳动,与李问天他们一样关在干校,吃得苦受的罪那就甭说了。文革结束后,牛大花被派到十五矿党委书记兼矿长。李问天和唐保全考虑到十五矿地质复杂,她的工作压力太大,提拔郑李成为代理矿长,她依然为矿党委书记。当时交接工作,李问天和唐保全交代:十五矿工作以牛大花为主,郑李成要无条件服从牛大花的领导。当时,他们出于培养郑李成的目的。郑李成也明白这个道理——本来,党领导一切,矿长在党委书记领导下工作。牛大花比郑李成大七岁,按辈分是郑李成的婶子。因为孙敬良比他父亲郑培林小,所以就按照父父子子传承下来。大家都知道,郑李成从小就不安分,人小主意正,一般人不放在眼里,连李问天他都顶撞。他父亲郑培林和母亲付金凤在矿区威信高、人缘好,全矿区老老少少都不跟郑李成一样的。
牛大花和郑李成搭档。刚开始,郑李成不敢太造次,对牛大花还算恭敬。牛大花发扬党的光荣传统——走群众路线,充分发挥郑李成聪明才智,全矿工作风生水起。慢慢,郑李成觉得太束缚手脚,不如当党委书记完全说了算。所以,他开始有意无意笼络人心,孤立党委书记牛大花。牛大花没在意,以为小孩子有魄力想干事不为过,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也不与他计较。可是,自从郑李成倒卖物资,酿成了全局第一案件,牛大花开始和他针锋相对。正在牛大花逐步收缩权力时,又赶上国家提出改革开放的政策,郑李成无视一切搞四级承包。李问天派调查组查了一气儿,三整两整没了下文;后来,矿务局虽说没肯定郑李成是对的,但逐步开展了四级承包试点,等于肯定了郑李成的作法是对的。从今年夏天开始,郑李成一脚踹开了牛大花,凡事独断专行,连个气儿都不通。接下来,凡是跟郑李成意见不统一的,就给扣一个对抗改革开放的大帽子,其作法颇像万景富。牛大花有万景富的教训,处处冷眼旁观,想看明白了社会大势再反击。一直以来,从省里到矿务局,她没发现大起大落的政策,一切都在顺理成章地进行改革和开放。直到华明远来大顶子山一番讲话,牛大花才明白了郑李成占住了社会大势,自己思想落后于全国大形势。于是,她开始积极维护郑李成,争取撵上或超越郑李成的作法。按正理说,郑李成及时回应牛大花,党政拧成一股绳,共同朝着正确方向走啥事儿都没有。可是,偏偏遇上郑李成这个孤芳自赏、刚愎自用的家伙,根本不把牛大花的转变当回事,还变本加厉蔑视这个党委书记。
牛大花碍于各种关系没有和郑李成翻脸。借着矿区实施三大战略任务,矿务局鼓励各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牛大花也挑灯熬油想办法。她下到井口段队征求矿工兄弟意见,年轻矿工提出让矿上提供培训学习机会。牛大花思来想去,想到政委王一知曾经在全局开办夜校的事情。她觉得矿务局大小事情缠身,没有精力开办全局性的夜校。所以,她主动找郑李成商量这件事。大年初一,井下生产没停。她一个独身女人没啥事儿,披着冷飕飕寒风,踏着清雪来到矿机关,发现郑李成正在生产值班,又没有人打扰,正好与矿长谈谈自己想法。于是,她兴奋地走进郑李成办公室。哪成想,郑李成来了个儿马尥蹶子:“牛大花别以为你姓牛,你就牛得不行了。现在改革开放一个萝卜一个坑,谁有时间挑灯熬油学习。你这个党委书记实在没事儿,你就向局里打报告到上海看孙子去。去去去,别拿这种耽误时间的屁事儿烦我。”
郑李成这一炮放得不得了。他以为牛大花像母亲和李兰英那样绵软,殊不知他点燃了一个憋闷已久的炸药库。牛大花像愤怒的猛虎从上去就给郑李成一个大耳刮子,打得郑李成眼冒金星、腮帮子肿胀。可想而知,牛大花一直在煤矿一线工作,手指头像男人一样粗壮,身体像牛一样健硕,抡圆了巴掌就是一下子,郑李成还有个好儿!她边打边说:“我替你妈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郑李成本来心高气傲,男人自尊心又强,被她打了能不还手;本来就生气牛大花大清早来胡搅蛮缠。因此,他异常愤怒地换了手。两个人在办公室厮打了在一起,拳头撇子像雨点一样飞舞。折腾了半个小时,两个人势均力敌,都挨了不少打,衣服都凌乱不堪。幸好,大冬天早晨,牛大花穿着好几层,外有大棉袄,内有小棉袄,中间还有布衫子,否则非得漏皮露肉的。说句良心话,郑李成身高一米八,身强体壮,能打不过牛大花吗!他嘴上硬心里还是发虚,所以没有真正下死手。即便这样,牛大花也感到身体酸疼,尤其心理上造成极大委屈。就这样,他们撕扯着来见李问天,把李问天堵到了被窝儿里,才闹了个尴尬的局面。
这时,李问天才发现俩人衣衫不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到这里,李问天怒从心底起、气从两肋生,一把薅住郑李成拽到屋外,上边一巴掌,下边一个扫堂腿。郑李成像棉花包一样飞到雪窝子里,那也摔得“哽”了一声。这时,牛大花从屋里跑出来,紧紧拉住李问天:“李书记你住手,他还是个孩子!你住手,你住手!”
她哪拦得住李问天,李问天三步两步跟上去,好起来就是左右两个耳雷子,一脚踹到肚子上,又把郑李成扔到雪窝子里。牛大花玩命地拖住李问天,大声喊郑李成快跑。没说嘛,本来撒腿跑了也就完事儿啦,郑李成偏偏佞种一个,趴在雪窝子虎瞪着李问天。李问天晃着身子挣扎着还要削他,但是被牛大花玩儿命地拽住。正在三人拉锯的时候,郑大嫂付金凤挎着筐来到,三个人正在挣扎,还有几个早起的趔趔抅抅在远处看热闹。大过年的,郑大嫂看见儿子挨打,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生气远处几个不来劝架。她怒气冲冲吼远处的人:“你们什么玩意儿,都他妈滚犊子!”
其实,郑大嫂误会了看热闹的人。谁不知道李问天的脾气,谁敢在这个时候上来劝架。这些看热闹的人眯起来以后,郑大嫂命令一样:“你们都给我进来!大过年的,不嫌磕碜!”
郑大嫂威信多高!以李问天为首,牛大花和郑李成乖乖进来。看到眼前场景,郑大嫂以为李问天和牛大花干不雅之事,被儿子发现说不好听的惹急了李问天。等她听完了牛大花讲述,郑大嫂暴跳如雷,窜起来就给儿子正反四个嘴巴子。然后,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连哭带说:“小王八犊子,在你身上操了多少心。啊,我寡妇失业的。啊,我……”
郑大嫂完全没有了曾经铁姑娘的端庄,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气度;现在,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完全与平常撒泼的泼妇一般无二。这一举动不光把郑李成吓到,把李问天和牛大花也吓的不轻。李问天顶天立地的英雄啥可怕的没见过,只是敬畏郑大嫂那份惊天动地的感情。李问天赶紧向大嫂道歉:“大嫂,是我的错儿。我我我太冲动了。”
牛大花不知道说啥好,垂手站立在大嫂面前满面愧疚。到了这分上,按说郑大嫂应该清醒了。可是,郑大嫂像中邪了一样,白皙脸上变得白纸一样,嘴里仍然不停地叨咕:“你以为自己本事多大。没有你爸的阴凉儿,没有你干爹保护,你早就没影子啦。看看,你今天六亲不认,目中无人。啊,你还想作多大祸!我我我……”
说着,郑大嫂战战兢兢起来,扬起手又要打郑李成。此时,李问天心里无比愧疚,尤其被大嫂一叨咕往事,更是心如刀绞。看见郑大嫂又要打儿子,李问天一着急“咕咚”跪在大嫂面前。牛大花一把架住大嫂胳膊苦苦哀求:“大嫂,我不对,我不该和孩子一般见识。”
牛大花拿着大嫂的手,不断往自己身上打。可能,郑大嫂过了这股劲儿,晃了晃脑袋,抽回胳膊,坐回了凳子上。即使这样,她胸脯子一起一伏,仿佛一只受足了气儿的大蛤蟆,大口大口穿着粗气,瞪着呆滞眼睛不知看什么。看到母亲这样的状态,郑李成真害怕了。他往前跪爬了半步,扶着母亲双腿大哭起来,仿佛多年的委屈一下倾泻出来。
郑大嫂默默搀起兄弟李问天,示意他坐到凳子上,又把牛大花摁坐在凳子上,狠狠瞪了瞪儿子依然不语。郑李成低头挺直腰板,双手垂立在身体两侧。四个人八只眼睛不错地盯着地面,郑大嫂不吱声谁也不吱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问天家中电话响起。李问天接起电话,电话里党委办主任通知他参加秧歌赛评审。李问天撂下电话嗫嚅着告诉大嫂电话内容,郑大嫂挥挥手让李问天去忙。等李问天走后,郑大嫂不知道哪来一股激劲儿,虎着脸瞪着眼睛,抬起右腿把儿子蹬了轱辘:“还不滚!”
郑李成担心母亲,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郑大嫂付金凤翻了半天,从李问天家里找出一贯软膏,给牛大花脸上手上涂抹了一阵子。突然,牛大花一头扎到打扫怀里大哭起来。郑大嫂付金凤也不劝慰,任凭牛大花尽情发泄。大嫂知道,牛大花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觉得自己无限委屈。过了好一阵子,牛大花满眼含泪抬头说:“大嫂啊,我牛大花冤呢!”
郑大嫂点点头:“大花,妹子,我付金凤教子无方,让你受了委屈。你放心!我绝不护犊子,不给你出这口气,我把姓倒过来写。妹子啊,妹子,你看我的就行了。”
是啊,铁姑娘铁娘子这些年,竟然被一个晚辈欺负成这样,牛大花内心这道坚固长城坍塌了。她想到,几十年如一日,除了继承丈夫遗志奉献煤海,就是辛辛苦苦抚养儿子,给外人一直是坚如钢铁的形象,到了晚上孤枕难眠,无比孤独的恐惧时刻萦绕心头,无论如何排解不掉。此刻,在敬爱的老姐姐面前,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才扎在大嫂怀里嚎啕大哭。付金凤与她一样寡妇失业多年,对这位妹子感同身受,心似油烹,浑身刺儿扎的一样难受不已。
付大嫂咬牙切齿:“妹子,我一定让小犊子低头认罪!”
“大嫂,拉倒吧!他还是孩子,还有我前途,这点儿委屈算啥啊。我就是向你发泄一下。”牛大花发自内心拦阻郑大嫂付金凤。看着牛大花浑身战栗,满面梨花带雨,付金凤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必须让儿子给个明确的说法。
沉默许久,郑大嫂提议:“大花妹子,咱们今天在这多做些菜,把保全他们几个都请来。”
牛大花不知大嫂用意点头应允。接下来,她让牛大花到她家去拿冻猪肉、白菜、酸菜,特地嘱咐她把珍藏多年的两瓶杏花村拿来。牛大花刚一出门,她拿起电话给局值班室打电话,值班的正是侯孖去。他向郑大嫂先拜年问候才问:“郑大嫂,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办?”
付金凤坚定地说:“下午三点半,你通知局班子都到问天家聚齐,一个不落。”
紧接着,付金凤又拨通了十五矿值班室:“我是付金凤,告诉郑李成马上到李问天家!”
当值班干部想问什么事儿时,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盲音,惊的他半天没说出话来。值班干部以为发生了大事,撒下矿上能调动人员,像大网一样井上井下搜寻郑李成。其实,郑李成正坐着他的吉普回矿的路上。郑李成回矿怎么这么呢?矿务局到十五矿的路,是一条崎岖盘旋的砂石路,不像现在的水泥路或者板油路,吉普车走在上面没有骑马快。七八十公理,吉普车回去得走一个多小时。如果从十五矿到矿务局,那就快了一半,不到一小时就能下来。
等郑李成车一进大门,保卫立刻迎上去报告:“矿长,生产值班室紧急找你!”
郑李成以为井下生产出了问题,几个箭步窜进值班室,喘着粗气问:“咋啦,井下生产有什么问题?”
值班干部赶紧告诉他刚才电话的事情,并解释说郑大嫂口气严厉,让他赶紧到李书记多加小心。郑李成虽然心里明白但嘴上不能说什么。他真想不去李问天家,又联想到母亲早上样子不敢再惹她生气。他默默回到办公室思考怎么过这一关。忽然,他想到了一个鬼主意,回家带上儿子小宝,拿儿子当挡箭牌。媳妇问他他也不多解释,就说带着儿子给母亲百年,撂下这句话带着儿子钻进吉普车。
这真是:峰下夕阳茫茫雪,互映十里异阴晴。山峦清风衔倒影,数点金星泻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