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刘秀一想起二姐就心如刀割。他不敢给邓晨说见着过二姐,更不敢给大哥说起,只能独自为没有救下二姐而痛苦。刘秀一个人跑到城角那一片树林中,躲在一棵大树后偷偷哭泣。刘秀仿佛看见二姐那美丽凄然的笑,还有孩子们无助而渴求的眼神。刘秀心都碎了,一切在惨烈的血光中化成了痛苦的幻影。二姐啊……灵灵啊……刘秀恨自己懦弱,如果自己当时下马,哪怕带着他们藏进树林里,也许能躲过劫难。那时自己怎么就乱了心神,完全没有了主张。刘秀痛苦地哭泣着,也不知哭了多久,轻风吹过,枝叶拂动。刘秀无力地站直身子,忽听到不远处也有人在偷偷哭泣。刘秀吓了一跳,哭声不止一处,现在全城都陷在悲痛之中,多少人躲在可以掩藏痛苦的角落里偷偷哭泣。而敌人就在城外不远之处,不知大哥心里有多难过。刘秀猛然跳起来,为自己的懦弱短视满心羞愧,现在应该赶紧去找大哥,帮他一起度过难关。
刘秀见刘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幽暗的房间里,像一座雕塑一般,不禁心中一酸。所有人都能痛快地大哭一场,惟独大哥只能默默难过。刘秀颤声叫道:“大哥。”
刘縯抬起头,微微一笑,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用一贯的冷峻语气道:“文叔,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
“大哥,我知道现在外面敌人强大……”
刘縯一摆手,刘秀没说下去了。刘縯道:“敌人再强大,我们终究能想出办法的,如果这道关都过不了,哪里还能说什么光复汉室。”刘縯让刘秀坐下,将王凤他们的想法讲给刘秀。
刘秀一下心神大乱,刚还想着要给刘縯表白一番激励的话,现在只有了莫名慌乱,气愤道:“他们想走?这个时候……也太不仗义了吧?”
“他们本来就是习惯了做山大王的生活,也怪不得他们,能给我们三天时间就不错了,只是时间很紧。”
“啊……这……可怎么办?”
刘縯淡然一笑:“没什么大不了,想做改天换地的人,就要能承受惊天动地的风浪。”
刘縯的淡定让刘秀的慌乱顿时平静。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刘嘉和刘稷进来。
刘嘉道:“伯升,我打听到了,‘下江兵’就在宜秋聚,离这里几十里地,听说他们头领王常是个英雄。”
刘縯脸露喜色,连连道:“好,好。难怪他们不敢围城,也是怕下江兵来进攻。”原来送走王凤后,刘縯便派刘嘉打听附近的其他义军。没想到绿林军的‘下江兵’果真在这附近。刘縯心中大喜,忙起身道:“天不绝人,我们马上去找他们。”
刚要出门,就见刘伯姬和李通过来。刘伯姬道:“大哥,我又做了一面旗帜,怕这两天要用,赶紧送过来。”
刘縯看了李通一眼,李通忙将旗帜打开道:“我拿回了旧旗,想请伯姬补好,重振我们的士气。”
众人见到新旗和旧旗,不禁精神一振。刘縯喜道:“好,你们想得周到。次元,你们把旗帜传遍全军,重新立起来,我们一定要重振旗鼓。”
李通道:“好,我们一定要旗开得胜。”说完收起旗帜走到刘伯姬身边。
刘伯姬见大哥把李通和自己扯在一起,脸上一红,白了李通一眼道:“你跟着我干嘛,自己去就行了。”
李通停住脚,不知所措。
刘縯看着李通和刘伯姬的神情,不觉轻轻一笑。刘伯姬一直跟着自己长大,从小接触自己手下的江湖门客,早已学得豪放大气,现在突然见她露出点女儿情态,显得格外妩媚,不禁心中一动,心想为了大业把妹妹个人事情耽误了。
刘縯对李通道:“次元,你和我同去。”又转头对刘稷道:“刘稷,你去负责旗帜的事,我们一定要重振士气。”
7-6
刘縯带着刘秀、刘嘉和李通直奔宜秋聚。路上刘縯询问刘嘉‘下江兵’的情况。刘嘉道:“我了解也不多,只知道是王常带的人马。王常是舞阳县村民,因为弟弟被人害死,他杀死仇人,亡命江湖,后来投奔了绿林军。听说这人很正派,也很有谋略,在绿林军中常打胜仗,所以很多人愿意跟随他。绿林军分兵转移时,他带了一队人马离开,他们前几日在舂陵的上唐乡还打了一回胜仗。”
刘縯一边听着刘嘉的讲解一边盘算着如何说服王常。不一会,便到了宜秋聚。几座青山交错相叠,围出一汪湖水,一簇簇水葫芦在湖面上随风浮荡,一群水鸟在湖中自由自在游动。刘縯心中叹服这真是一个好地方,湖光山色间,绝难想象这里深藏一支军队。
几番曲折绕行,刘縯等人终于来到“下江兵”的营寨。营寨藏在山中,虽然并不隐蔽,但树木丛生,绿草丰茂,寻常人也不容易找到。
刘縯见到王常,一番寒暄,刘縯直奔主题,“今日来拜会王将军,别无他意,就是希望能得到王将军相助,一起消灭王莽老贼的军队。”
王常身材高大,一身粗布长袄,头戴方巾,面色和蔼。王常谨慎问道:“棘阳那边兵力怎样?”
刘縯如实将双方情况讲了。
王常听了刘縯之言,想了想道:“我王常久闻伯升的大名,也愿杀尽朝廷恶贼。只是我虽有杀敌之心,但我们将士不多,只怕对于将军作用也不大。”
刘縯知道王常担心兵力悬殊,相助自己最终得不偿失,便道:“我刘伯升早闻王将军侠肝义胆用兵如神,岂是胆怯之人。”
王常笑道:“你我俱是带兵之人,并非我们胆怯,不过凡作战定要为手下兄弟们谋划。”
刘縯见他以手下兄弟性命为重,心中更加敬重,“说得好,我们身为义军,既当为兄弟谋划,也当为天下百姓谋划。我刘伯升虽然只是一介武夫,又岂敢为了自己而让兄弟徒受生死之灾。我们起义,不是为自己起义,是要为天下受压迫的穷苦人起义。如今天下无道,我们就是要推翻新朝,光复汉室,重建太平世界。”
王常虽然知道刘縯起事不同于一般起义,但听他亲口讲出他的志向,还是感觉心中一振,叹道:“都知道伯升胸怀天下,果然不是凡人,我等凡夫俗子哪敢有如此胸怀。”
刘縯道:“王兄此言差也,早闻王将军并非常人,当初起义,是为势所迫,如今作战,却当为来日所谋。王兄又岂能常居山野,辜负了一身英雄胆略。”
刘縯这几句话正说到王常心坎,自从投身绿林军,一直过着打家劫舍的生活,虽然胜多败少,但终究过得是山贼的日子,这不是王常心中所想。他一直希望能够有所图谋,成就一番大业,今日听刘縯所言,让他心神洞开,真是相见恨晚。又见刘縯身旁的刘秀、刘嘉与李通三人,言语不多,却张弛有度,器宇不凡,完全不同于绿林军中的将领。王常深感刘縯是能成大事之人,但又担心棘阳之战,凶多吉少,不敢马上应承,只是点头道:“伯升之言,真是大合我王常之心,只是不知如今棘阳之势如何化解?”
刘縯道:“如今棘阳之势,敌人还在集结军队,最多也不过十万人众。但这些人都是为老贼强迫征召的士兵,并无死战之心,新近侥幸得胜,已有轻敌之意。我们人数虽少,却尽是能拼死作战之人,而且甄阜老贼如今的布防对我们非常有利。他们全部辎重粮草布置在蓝乡,只有少数人防守,其余人员都在潢淳水之东,营寨安扎在潢淳水与沘水河之间,而且他们将潢淳水上的木桥烧毁,说是要破釜沉舟,与我们死战。我们可以巧妙利用两条河水的依仗,先夺取粮草,然后扰乱敌阵,发动进攻,就一定能大破敌军。”
王常善于用兵,仔细思量刘縯所说,知他所言不假,当能破敌,不禁频频点头。刘縯又道:“一旦破了甄阜和梁丘赐,整个南阳再无大军,我们就能夺取宛城,作为义军的据点。这样可以向南扩展,向北征战,终究会直指长安,成就大业。”
王常心中暗自佩服刘縯之胸襟,也赞同他的战略计划。王常心意已定,便道:“王常愿相助将军的大业,只是不知如何相助法?”
刘縯知道王常之意,是要为兄弟们探求日后的功名。刘縯朗声道:“我刘縯得有王将军相助,绝不敢独自享有贪天之功,愿与兄弟们共享富贵。”
王常道:“好,有伯升此言,我愿率兄弟们与伯升共战贼军。只是此事我还得与其他两位兄弟商量一下。”
“好,那我们告辞了,等你的好消息。”
“好,我们当竭尽全力,不辜负伯升的厚意。”
7-7
刘縯走后,王常去找成丹和张卯商议。张卯身材粗壮,脑袋如球,一脸横肉。张卯是个急性人,刚刚巡察营寨回来,一听王常之言,差点没从椅子上跳下来,急道:“大哥一向稳重,今日怎么如此鲁莽。”
王常道:“刘伯升乃天下豪杰,有胆有识,如今举旗兴兵,必有所图,能成大业。”
张卯一急之下,脸上的横肉颤动,大声道:“刘縯算个球,他有胆有识,大哥你也有胆有识,他举义旗,我们不也是举义旗吗?”
王常道:“刘伯升是刘家宗室,如今王莽新朝不得民心,人心思汉,这天下迟早还会是刘姓的。”
张卯更不服气了,一摆胳膊,一半衣襟都给扯开了,露出一截肚皮,“刘家算个屁啊?现在天下不照样是姓王的?他刘家现在不也来求我们吗,以前的刘家起事不也都失败了吗?我们现在兵强马壮,干嘛要为他卖命,让他去图谋大业呢。大丈夫做事,就当自己做自己的主子,干嘛听从别人摆布。”
成丹也在一旁道:“大哥,你能文能武,带着我们图谋大业不也一样吗,干嘛去为他人卖命?”两人素来敬重王常,但一听要去相助刘縯,都不情愿。
王常笑道:“王莽残暴无道,百姓民不聊生,天下才有如此多的民变发生,我们有幸在灾荒中发展壮大,但能成大事者,绝非只靠兵强马壮就行,必须能上合天意,下顺民心。否则纵使依靠威猛横行一时,也终将是功败垂成。当年的西楚霸王,其勇猛,从古至今,只怕无人出其右,其领军打仗,也是一流的才能,我们绿林军能人不少,试问有谁能有项羽的勇猛和才能?”
王常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卯和成丹,两人哪里敢与项羽相提并论,都默不作声。王常又道:“以项羽之能,终究落得乌江自刎,岂不是悲哀!我们绿林好汉,都不过是一介平民,凭借天时和我们的努力,才得有今天。但四处辗转,我们终究不过只是占山为王,又岂能如此过一辈子呢?刘伯升是世不二出的豪杰,今日与他同来的几位,也都是当世英雄。如今他们有求于我们,我们正好与他们合作,一定会成功。这难道不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让我们改变做草寇的生活?如今天下都知道刘氏必兴,如果我们还抱着以前的生活不放,只怕天下一变,我们要想建功立业,已经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成丹与张卯虽然桀骜不驯,却都是心机灵活之人,听王常一讲,两人恍然大悟,对王常拜道:“大哥英明,幸好是大哥为我们找到一条明路,我们鲁莽,差点误了大事,一切听大哥的。”
7-8
刘縯得到王常必来助战的消息,心中大喜,忙去找王凤等绿林军将领商议。众将领听说王常要来,心中踏实,都知道王常的人品与能力,有他来助战,又多了几分胜算,也不再提离开之事。绿林军人数虽众,但都知刘縯的作战能力非常人能比,都愿听从他统一指挥。
这几日,舂陵军的将士们复仇心切,就等着好好打一仗,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
刘縯将全部兵马分成四路,计划在腊月三十日夜晚正式开始行动。三十日深夜先派出一路义军直取蓝乡,缴获辎重,铲掉敌军的后勤基础。正月初一凌晨由刘縯率一路军直杀甄阜的大本营,另外两路军预伏在棘阳之南北两侧,如果敌军向南,则由南路军出击,北路军配合向南靠拢,将敌人赶入沘水,如果敌军向北,则由北路军出击,南路军配合向北靠拢,将敌人赶入白水河,王常率领的军队则从东南过来,给对手致命一击。
众将见刘縯的计划周密,无不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接连几日,将士们放开吃喝,准备过节。刘縯又派人给甄阜写信,请求甄阜能够网开一面,让舂陵将士能够收敛死去的亲人,为亲人祭奠告慰,等大年之后,何去何从,再与协商。又让人每日在棘阳城内外焚香祭奠,终日一派悲哀肃穆的气氛。
7-9
自从取得小长安大捷以来,甄阜和梁丘赐志得意满,想不久前纳言将军严尤被绿林军所败,两人俨然已经超过了严尤,就要进入名将之列了,现在就等着年后决战,到时必将震动整个朝廷,成为真正的千古名将。二人见到刘縯来信,不禁相视大笑,好像已经看见了荣耀加身。甄阜道:“死到临头,还想着为死者祭奠,还想过年?”
“叫花子也有个大年三十嘛,由他去吧。”
“也是,再不祭奠,只怕明年连祭奠的人都没有了。”说完哈哈大笑。
“不过也要防着一点,别让他们耍什么诡计。让弟兄们过个好年,过完节痛快打一场。”
二人正说笑,只听有人道“岑彭求见”。
甄阜见岑彭进来,不由皱眉道:“你不在宛城好好守城,跑来这里干什么?贼兵偷袭怎么办?”
岑彭道:“我就是怕贼兵偷袭,特来看望两位大人。”
梁丘赐道:“你好好相助严大人守好宛城就好,丢了棘阳还不知道教训吗?”严大人是宛城主将严说。
岑彭道:“我得知两位大人的布军,心中不安,特来看看。”
岑彭的话让两人刚刚浮想中的荣耀感顿时全无。甄阜心中不悦,脸上一沉,“我们的布防,你有什么不安的,当初要不是你不战而弃,何来我们今日辛苦。”
岑彭脸上一红,“棘阳之失,是下官之罪,不过我也有苦衷。”
甄阜一摆手,“我们也不怪罪你,只希望你戴罪立功,赶紧回宛城,绝对不容再有闪失。”
“宛城的防守,大人尽管放心。我听说潢淳水上的桥梁已烧毁,特意来建议修复……”岑彭知道甄阜与梁丘赐的防守对宛城至关重要。
甄阜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叫破釜沉舟?”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势和布阵,当年项羽……”
甄阜实在无法忍受下属竟对自己的布兵指手画脚,不禁怒道:“当年个屁,败军之将,还给我谈什么当年,说什么布阵。”
岑彭满脸羞愧,施礼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