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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
刘秀召集群臣，对众人道：“自度田以来，屡屡艰难，众卿可知原因何在？”
冯勤道：“国土广袤，地形复杂，怕丈量出入较大。”此时的冯勤已升迁为大司农。
“国土再大，地形再复杂，都是各郡县丈量自己的土地，有何艰难？而度量标准，全国莫不如此，有何出入？”
冯勤踌躇不语。
“大司农所言复杂之处，不过是指关系复杂，难以平衡？”刘秀环视群臣。
群臣不语。
“事情本不复杂，但因为有利益就复杂了。”贾复终于忍不住出列进言，邓禹、贾复和朱祐在朝中虽然没有担任具体职位，但一直被刘秀留在朝中参与政事。
群臣听了贾复之言，都不应声。很多人明白贾复之意，却不敢给刘秀言明权贵豪强依仗权势影响度田之事。
刘秀见众人不语，叹道：“朕知道各位怕言多有失，度田之事涉及到各方利益，朕又岂会不知，只是没想到影响会如此之大。”
刘秀又道：“其实人与人之间最复杂的并不是利益之争，而是贪婪与约束之间的平衡，放纵贪心就是地狱，懂得约束就是天堂。难就难在没有谁知道地狱与天堂之间的界限。”
众人小声议论。
刘秀叹道：“其实安全之道很简单，远离贪婪，保持公心。”
大司徒欧阳歙道：“陛下所言极是，此次度田，涉及到太多的利益关系，所以一直难以平衡。”
“各位爱卿，涉及利益就难以处理了吗？”
众人默然不语。
刘秀缓缓看过众人，似乎已经看出了大殿之外，“其实利益关系难在处理人心与己心。作为普通百姓，不过就是求得生存，再好就是求得体面的生存。作为官吏，不过就是求得功名，再好就是求得安全的功名。凡超过于此，就是贪心，人起贪心，就有阴谋，人有阴谋，就有凶险。而处理利益的最好办法就是公心，人有公心，再复杂的利益关系都能迎刃而解，人有私心，再简单的利益关系都很难处理。所谓贪官和奸商，不过是自以为聪明得能够处理好自己的贪心与私心。”
刘秀停顿一下，然后朗声问道：“你们说，度田的事该不该做？”
有人小声应和着。
朱祐出列道：“此事利在百姓，应当做。”
群臣莫不点头。
刘秀朗声道，“不是利在百姓，而是利在国家，国家如果不掌握到底有多少土地，就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耕种土地，就无法掌握税赋。国家不知民，必然无法长久，国家不掌财，必然难以强大。民富国强是为君为官的理想，如果没有这样的理想，不会成为好官吏，如果不能这样去做，也不会成为一个好官吏。朕没有什么理想，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见百姓安居乐业，就问心无愧了。”
所有人都听出了刘秀声音中的坚定和诚挚，但目前的状况让群臣内心忐忑不安。
邓禹道：“陛下威德四海，官敬民服，一定会实现的。”
刘秀摆摆手，“以后这样的话不用再说了，威德不威德看天下百姓的生活，人民敬不敬服，看诸位的行动。当初朕与各位征战天下，但有困难和问题，各位无不踊跃进言，唯恐朕有失策之处。而今，天下太平，人人都噤若寒蝉，唯恐失言。朕自思量，不是朕变了，就是诸卿变了，如果我们都不曾变，难道是天下百姓变了？朕理解诸位，身居高位不容易。明哲保身是官场之道，但不是朕的用人之道，也不当是贤者的为人之道。”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有殿外夏虫嘤嘤不绝的鸣叫。
“朕希望汉王朝的官员，做官能有做官的责任，做人能有做人的气节！”
“如果做不到，勿为官！”
“昭告各郡县，重新度量土地，勿有图谋，三个月后，朕要亲自核查！”
46-5
从宣德殿出来，刘秀带着侍中阴兴，准备去宫外转转，刚穿过天门街，忽见一列车队疾驰而来。车队是清一色的白色马匹，红色雕花车体，看上去甚是绚丽。沿途百姓连忙避让，刘秀和阴兴也赶紧闪到一边。
“这是谁家的车队？”刘秀大吃一惊，自己出入一向都是轻车简行，却不知谁家有如此气势。
阴兴摇摇头，也是不知。
刘秀叹道：“自从杜诗、鲍永走后，这洛阳又开始嚣张了。”前段时间，刘秀因不满鲍永为韩歆的求情，已将其改任为东海国国相。不料鲍永一走，洛阳的豪门大户很快便张扬起来，人心的膨胀真是令人生畏啊。
刘秀问阴兴道：“最近京城治安如何？”
“治安尚可，但豪门攀比成风，长此以往，恐怕风气败坏，治安渐乱。”
“人与人需要攀比什么呢？”刘秀喃喃自语。
刘秀看向不远处的邙山，在阳光下安静地对着洛阳城。邙山不高，却沉静得自有一番气势。人若能沉静出一番气势，又有什么可攀比的呢？
46-6
刘秀下诏升任当初诛杀公孙丹的水丘岑为司隶校尉，并启用董宣为洛阳令。
董宣派人张贴公告，重申了朝廷的法律和洛阳城的管理法令，并组建了执法巡逻队，每日让巡逻队在洛阳街头巡逻，查处不法行为。
接连几日，董宣都没有听到巡逻队汇报不法行为，心中奇怪，遍布王公贵族的洛阳城一夜之间就能变得安分清静？
董宣叫来队长询问。
队长道：“大人，洛阳城的官民听说您到洛阳，都不敢嚣张生事了。”
董宣冷笑一声，“是因为我的恶名还是因为你们每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队长红着脸，不敢如实回答。
“我早就猜出你们会如此，好，今日我亲自随你们一起巡逻。”
“大人，洛阳城里多是皇亲国戚……”
“住嘴，你我都是朝廷命官。”
董宣亲自带着巡逻队到街头巡逻查访，刚过洛水桥，就见两辆马车驶来，马车撞翻避让不及的路人，路人也不敢说话，各自躲闪。董宣笑道：“看来洛阳城果然很热闹。”
巡逻队队长看着马车，神情紧张。
董宣问队长道：“这类行为，依令应如何处理？”
“回大人，应挞十鞭，罚十金。”
董宣大喝一声：“那还不赶紧把马车拦下，驾车人各挞十鞭，车主各罚十金。”
队长颤声道：“大人，这是赵……赵公和朱大人家的。”
“你若不能执行，还有什么脸面领取朝廷俸禄！”
队长看着董宣威严的神情，不敢多言，马上带着卫兵过去，将马车拦下。
马车停下了，车帘掀开，探出一张脸，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冲着队长喊道：“干什么？”
队长见那人穿着华丽，气势嚣张，竟不敢回话，回头眼巴巴看着董宣。
董宣不慌不忙走过去。
队长忙指着董宣道：“这是……”
董宣大喝一声：“按规矩办！”
卫兵们见对方嚣张，心中早有怨愤，听得董宣命令，不再犹豫，上去就把驾车人拿下，挥鞭就打。
那几人气急败坏冲着董宣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我们是谁？”
董宣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卫兵用力抽打驾车人，然后令卫兵把这几人都抓起来。周围百姓初时只是远远观望，现在见这几人竟被鞭打，都兴奋地围过来。
几人被卫兵抓住，一边挣扎，一边怒骂：“老东西，你瞎了狗眼，我让你不得好死！”
百姓们胆战心惊地看着董宣。董宣面无表情，“把刚才辱骂朝廷命官的人抓过来，鞭刑二十，立即执行。”
卫兵们将那人按在地上抽打起来。
其他人一下被震住了，忙向董宣求道：“大人，他是赵公家的，赵公是皇上的亲叔父。”
“身为皇亲的人，玷污朝廷法律，知法犯法，再加十鞭！”
躺在地上的人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二十鞭下来已是皮开肉绽，一听还有十鞭，一下失去了方才的嚣张，忙求道：“大人，我知罪了，饶了我吧。”
董宣点点头，“好，念你已经知罪，这十鞭暂且留存，如果再在洛阳城骚扰百姓，必将从重处理，一并加罚。”
那人被扶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董宣跟前，向董宣鞠躬谢罪。
董宣道：“还有二十两罚金，用于赔偿受损百姓，如有剩余，充入国库。”
几人忙令人拿出银两恭恭敬敬递给董宣的卫兵。
董宣对几人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几人愕然。
董宣轻蔑地看过几人，又看向周围的百姓，大声道：“我受皇上亲命，管理京师治安，任何违法行为，必将严惩。”
百姓高声欢呼。
董宣对那几人道：“你们回去转告你们的皇亲国戚们，不要挑衅国家的法律，不要有辱皇上的圣德，我董宣会拭目以待。”
几人向董宣点头鞠躬，灰溜溜地上了马车。人们让开道路，马车缓缓而去。
董宣让卫兵去查看方才被撞倒的百姓，根据情况给与赔偿。百姓们群情激奋，围住董宣，纷纷道：“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啊。”
董宣向百姓拱手道：“我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管理治安是我的职责，以后希望大家向我们检举揭发各类违法行为，我们一定严查到底。”
自此以后，巡逻队的人员在京城巡逻执法，只要看见违法的行为，无不理直气壮地查处，小则当场处理，大则押送回府。不到一月，京城的风气和治安迅速好转，达官贵人们再也不敢嚣张生事，四方出行井然有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