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刘秀整编了铜马军团,在蒲阳休整两日。
几天之间,刘秀的实力一下暴增,临时营寨排满了一大片原野,从营帐中抬头便能看见绵延横亘的浦阳山,这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山,但此时在刘秀的心中,却巍峨无比……刘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己现在不仅拥有数十万大军,更重要的是,拥有一群团结善战的将领,只是不知与长安的决裂何时会来……
正沉思间,忽听卫兵来报:“萧王,有故人求见。”
就听有人道:“这里是中军大营,怎么进来的?”
营中卫兵正和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说话,那汉子笑道:“我是萧王的故人,想必他不会介意。”
卫兵见他衣衫褴褛,尘迹和污渍已经掩去了衣服的本来颜色,不禁狐疑道:“你是什么人?”
“他见了就知道了。”
“萧王正要领军南下,就不知能不能见你。”
汉子道:“萧王再忙也不会怠慢朋友。”
“你到底是萧王什么人?你这衣服怎成这样?”
汉子哈哈一笑,“这算什么?”
“怕是几个月没有洗了吧。”
汉子嘿嘿大笑,并不作答。
卫兵见那汉子容颜和蔼,也跟着嘿嘿大笑。
刘秀一眼认出汉子正是昆阳大战后在颍川归顺自己的马成。马成出生在破落的仕宦家庭,幼时家道艰难,长大后做了新朝的小吏。马成归顺更始政权后被任为郏县县令。刘秀在邯郸时听傅俊说马成半年前便辞官徒步往河北来寻找自己,不意在这里相见,此时见到他衣衫褴褛,面容消瘦,与初次相见时的翩翩风度大相径庭,不禁心中感动,忙迎了过去,失声道:“军迁!”军迁是马成的字。
马成见到刘秀,心中激动,拜倒在地。刘秀一把扶起马成,两人就这么彼此相视,哈哈大笑。
刘秀道:“听子卫说你一路徒步过来?”
马成一笑,“得知明公巡行河北,我本打算前往,但刘玄一直不派人接替。后来听说王朗称帝,我知道明公一定需要人手,再也等不及,就只好辞了官来找明公,初时听说您在藁城,我到了藁城,又说您是在邯郸,我还未到邯郸,又听说明公在北方,我赶紧往北。幸好在浦阳相见,不然不知在哪里才能见到您。”
马成说得轻巧,刘秀却知这徒步辗转的滋味,心中很是感动,叹道:“幸好老天不负你我之心,我正好要南下,老天便把你带来了,真是万幸啊。”刘秀将马成安置在自己帐下。
20-2
铜马归降,令其他变民队伍大为震惊,开始各自打算。青犊、上江、大彤、铁胫、五幡变民队伍开始相互联合,形成有十万之众的青犊联军,在河内郡的射犬镇集结,准备联合对抗刘秀。
刘秀得知变民集结的消息,心中大喜,这正是收降这些变民的好时机。
刘秀率领大军前往河内,途经邺城,邺城是谢躬的据点。刘秀派人约见谢躬,既希望一起联手制敌,也想再次试探谢躬的真实心意,对于幽州之变,也不知谢躬会如何想。
刘秀没有进入邺城,谢躬也没有去刘秀的营帐,两人就在邺城外的漳河桥凉亭相见。
两人在凉亭里说话,亲兵们在凉亭外一边闲话一边警视路上过往行人。
渐入深秋,草木开始枯黄,秋风吹过,已觉明显的凉意。
刘秀对谢躬道:“本想亲去府上拜会,但变民来去不定,时间要紧,只好在这里匆忙一聚,商议一下如何应对变民。”
谢躬道:“咱俩都是一心为公的人,哪里有那么多讲究,现在萧王收降了铜马大军,其他变民已不在话下。”
刘秀道:“变民行动迅速,数量众多,合在一起也不可小视。”
“铜马大军在萧王面前尚且不堪一击,这些乌合之众根本就不值一提,皇上没有看错你,安定河北,非你莫属。”谢躬既有佩服,也不乏嫉妒,当初与刘秀同是征讨王朗,自己一筹莫展,而刘秀却总是所向披靡,后来征伐变民,自己无所进展,刘秀却总是突飞猛进,在兵力上,自己当初几万人,现在还是几万人,而刘秀从最初几十人发展到几万人,又从几万人发展到了几十万人。谢躬对刘秀的变化简直难以置信,但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眼前。谢躬已耳闻长安对自己的不满,满心失落却无可奈何,新近又听说幽州之变,这让谢躬对刘秀更是心存忌惮。
刘秀笑道:“谢公过奖了,这次获胜全赖谢公能够牵制住其他变民部队,才使我能侥幸得手,这些胜利,正是你我合作的功劳。”。
刘秀的话让谢躬失落的心稍觉安慰,进入河北以来,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恼。谢躬突然问道:“听说幽州牧和上谷渔阳的太守被萧王处理了?重新任免了?”
刘秀坦然一笑,该摊牌的终究要摊牌,但只要谢躬不主动对抗,刘秀绝不会过早摊牌,“为了平定变民,我派人去征集幽州兵马,可能去征兵的人态度不好,引起不满,传出流言了吧。”
谢躬狐疑地看着刘秀,“你强行征兵,终究是不好,传到朝中,恐怕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你深为皇上倚重,岂可辜负了他的信赖?”
刘秀道:“你我都是踏踏实实为朝廷做实事的人,哪里在乎那些虚名,如要为了虚名,只怕你我永远也剿灭不了变民。好歹你我现在有点成效,否则我们更难说清了。”
谢躬苦笑道:“我哪有什么成效,你现在部队有数十万众了,我还是那么点人马,平定乱民就指望你了。”
刘秀爽朗一笑,“谢公这话就见外了,你我同为朝廷平乱,哪里分得了你我。我侥幸收降了铜马军,也不是我刘秀的人马。等你我平定了河北,我们同回长安,再也不用带兵打仗,我只盼能过诗书耕读的生活。”
刘秀见谢躬只是兀自苦笑,便又道:“我知道你现在苦于人马太少,等这次平定青犊军团,多补充些人马给你,你就不用担心兵力了。”
谢躬见刘秀如此慷慨,心中十分感动,叹道:“能与萧王共事,是我谢躬之幸。” 谢躬在河北之行,最遗憾的就是功劳太小,虽然平定了小股变民,也控制了一些地盘,但与刘秀的功绩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谢躬认为自己壮志难酬正是苦于兵力太少,如果得有十万大军,自己也必将成为朝中重臣,何愁不能建立伟大功业?
刘秀见谢躬心动,又道:“得遇谢公何尝不是我刘秀之幸,我们都是渴望建立功业的人,只要给我们机会,我们终究会流芳百世。”
“萧王的功业注定要流芳百世,你是英雄,我不过就一凡夫俗子。”
刘秀充满深意地看着谢躬道:“谢公言重了,能让一同努力的人都流芳百世才是真正的英雄。我刘秀愿与谢公精诚合作,一起成为真英雄,不知谢公是否愿意给我刘秀这样的机会。”
亭边草木,青黄相交,阳光正好。两人停顿间,还能听到漳河水轻轻流淌的声音。
谢躬正色道:“我谢躬受皇上重托,此生此心就托于长安了,只是唯恐自己能力有限,有负所望。我只愿萧王之心,如此间草木,始终为汉室荣枯。”
刘秀明白谢躬之心终究是向着长安,也就不愿多说了,“希望这次你我能够一起平定了青犊兵团,河北平定便指日可待了。我就可以安心挂甲归田了。”
谢躬探问道:“萧王如何计划?需要我协助做什么?”
刘秀道:“现在青犊兵团在射犬集结,大约有十万之众。我计划率主力前往歼灭,以目前我们的实力和士气,应该不在话下。这样一来,驻扎山阳的尤来变民肯定会惶恐不安,他们一定会向北逃走,必过隆虑山。如果谢公在隆虑山埋下伏兵,以你的智谋和能力,必定能擒杀尤来。青犊尤来一除,河北就安定了。这样,你我便可毕大功于一役,你以后也不必再为兵力发愁。”对于作战计划,刘秀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谢躬的兵力无法和青犊兵团抗衡,和尤来还有得一战,谁胜谁负就看各自的能力了。
谢躬对变民兵团的判判与刘秀完全一致,虽然不甘心让刘秀去平定庞大的青犊兵团,但自己确实有心无力,何况刘秀也未见得总是百战百胜。自己如果拿下尤来兵团,而刘秀恰好被青犊击败,命运也许就会在自己的坚持和偶然的机运中迎来反转。谢躬心中暗喜,当即应允。
20-3
射犬是河内郡野王县的一个老镇,是青犊兵马最早活动的据点。河内郡与洛阳隔河相望,不仅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而且河内郡土地肥沃,人口众多,是重要的物资产地。刘秀进击射犬,不只是要击败青犊兵团,更重要的想据有河内郡,把它发展成为自己的重要基地。
河内郡太守韩歆,字翁君,南阳名士,出身大家,在刘玄占据长安后被派任河内。
刘秀听说过韩歆,但不曾有过交往,不知韩歆心意如何?刘秀派人告知韩歆,大军将在河内郡屯兵扎营,进击青犊兵团,希望河内郡能够协同作战。如果韩歆有意归附便会向自己表明态度,至少也当积极配合。
韩歆得到刘秀的通报,马上召集河内郡的官员商议对策,大多数人都愿意归附刘秀。但韩歆一向清高自负,并不想听命于刘秀,便对众人道:“我们都是朝廷命官,而非刘秀所任,平定乱民并非我等的要务。听说刘秀已经派人拿下了幽州,只怕已有异心,我们不可不防。”
韩歆生性直率,素有名望,又是郡守长官,大家听他如此一说,都不好辩驳,一时无人应话。
韩歆又道:“我们应当为长安守住河内,严防他人对河内的入侵。”
众人大惊,人人都知道刘秀在昆阳之战和平定王朗中显示出来的指挥能力,更别说他刚刚收降了强大的铜马军,在场没有人相信河内有人敢言抵抗刘秀。大家一时不知韩歆究竟何意,都默然无语。
终于有人道:“大人不可与萧王对抗。”
韩歆道:“我是河内郡太守,守住河内只是我的本分。”
“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平定郡内乱民,为什么不支持萧王平定?”
“只怕他‘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们是怕刘秀,我不怕他。”
“不是我们怕他,现在朝中混乱,难得萧王素有威德,现在又率大军亲临河内,这不正是老天给我们选择的机会?纵然大人不愿归附他,也不当与他对抗。”
说话人是岑彭,与韩歆是同乡。当初岑彭归降,安置在刘縯帐下,后来刘縯被杀,岑彭被朱鲔收归账下,深受器重。岑彭跟随朱鲔一起击败新朝的扬州牧李圣,又平定了淮阳,被朱鲔推荐为淮阳都尉。当时淮阳由张卯与徭伟共同镇守,但张卯与徭伟相互不合,徭伟不能忍受张卯的骄横跋扈,发动兵变,将张卯赶出了淮阳。发生兵变时岑彭还未到淮阳上任,岑彭便从朱鲔那里领了一支兵马,击败了徭伟,夺回了淮阳。而后朱鲔向刘玄推荐岑彭为颍川太守,岑彭还未到颍川赴任,颍川被舂陵人刘茂起兵占领。刘茂拥有十万人众,朝廷无力出兵,岑彭无奈,只得暂时投奔河内的韩歆。
“他敢与朝廷对抗,我怎么就不能与他对抗。”韩歆心意已决,开始布置兵马。
忽听有人报:“大人,萧王的大军已到。”
“不是说还刚入境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韩歆心中惊诧,见无人回话,赶紧去往城楼。只见不远处,黑压压的兵马正在向怀县涌来,马蹄扬起的灰尘像一层轻雾,把远方的兵马幻化成一条硕大的神龙。
韩歆呆呆地看着这些兵马越来越近,轻尘之下,骑兵们青黑色铠甲上的纹路似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韩歆一愣,长叹一声,只得带人去打开城门,迎降刘秀。
20-4
刘秀远远看见城门打开,心中大喜,明白韩歆归降之心。刘秀见韩歆立在城门之下,容貌端正,神色庄严,刘秀欣然下马对韩歆道:“今日与韩大人相会,只图能共灭乱民,同有功名。”
韩歆向来不苟言笑,现在更是冷面无光,淡然道:“我韩歆素无才德,也淡于功名,不能为百姓抵挡往来兵马,使郡内常有乱民,是我作太守的失职。”
刘秀听得前两句时心中不悦,听他自道失职,方又释然,笑道:“现在朝纲不振,乱民四起,又哪是你的失职。”
韩歆一脸平静,叹道:“朝纲不振,正是我们作臣子的失职。”
刘秀疑惑地看着韩歆,一时不知他究竟何意,既然归降自己,为何又一遍遍叹息长安之政。又一想,他毕竟是朝廷命官,心系长安也是为臣本分,笑道:“我想近日进击乱民,不知韩大人有何想法?”
韩歆面无表情,半响道:“我韩歆不谙兵马,原是想以德化治郡,却不料教化未行,乱民更甚,惭愧,惭愧。”
刘秀见韩歆一脸正气,惭愧之情并无做作,心知他是有德之人,暗生敬意,便道:“乱世之际,恐怕德行难通,我们为百姓平定乱民,让他们有安定的生活,也未尝不是最好的德行。”
韩歆冷笑一声,“只盼萧王早日能致天下太平。”
刘秀没有在意韩歆有讽刺之意,慨然道:“有韩大人镇守河内,有将士们戮力同心,何愁不能天下太平。只有天下太平,才能让韩大人这样的有德之人教化四方。”
韩歆见刘秀说得真诚,心中嫌疑稍释,拱手道:“韩歆愿为萧王效命。”
刘秀勉励道:“得有韩君之心,天下太平指日可待。”
两人寒暄一番,韩歆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