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正月,吴汉大军到达鱼涪津(四川乐山)。鱼涪津是岷江上的重要渡口,由公孙述的大将公孙永、魏党率重兵把守。此处山川纵横,水流激荡,渡口处江面宽阔,战舰云集。当初岑彭率军一路西进,饶过鱼涪津,攻取武阳,如今武阳已被公孙述夺回。
此时的吴汉,心中充满了复仇的怒火。
吴汉大军到达鱼涪津,即刻发起进攻,当日大败公孙永和魏党。
兵麾北进,锋指武阳。
公孙述女婿史兴率军来援,两军相较,史兴被斩于阵前。武阳复得。
吴汉以武阳为基地,大杀四方,四周郡县无人能挡,尽悉投降。
洛阳传来诏令:夺取广都,进逼成都。
杀红了眼的吴汉无人能挡,大军北进,拿下广都。
进军巴蜀
吴汉派遣轻骑兵在成都市郊进行烧杀抢掠。城内的军民在城头远远看见吴汉的骑兵,肆意纵横,威猛凶狠,无不惊恐万分,都在传言城外有一支魔鬼般的骑兵队伍,城中军民纷纷伺机从成都逃亡。
公孙述无法阻止城中军民逃亡,开始用残忍的手段镇压,凡是叛离逃亡,被发现或抓捕后,一律屠杀全家。一时间,成都城内,笼罩在一片恐怖氛围之中。
但无论多么残忍的手段,都无法阻止绝望的人寻找新的出路。成都城内的军民,不分昼夜,总有人在逃亡的路上或在逃亡的准备中。
千里之外的洛阳城,一派喜气洋洋,不断收到前方的喜讯:辅威将军臧宫攻取广汉、连下阳乡、直指绵竹;大司马吴汉攻取鱼涪津、武阳、广都、逼近成都;威虏将军冯骏攻陷江州、生擒田戎……
洛阳军民,无不喜谈前线捷报,都道成都旦夕必下。刘秀却是独自担忧,既担心吴汉与臧宫处置失利,使前功尽弃,又担心公孙述负隅顽抗,造成将士百姓过多伤亡。
刘秀思虑再三,分别给吴汉和公孙述传达诏书。刘秀告诫吴汉道:成都城内尚有十余万军力,不可轻视,既已拿下广都,就当坚守广都,等待敌人进攻,切记,不可轻开决战,若对方不发动进攻,可步步为营,渐次推进,压迫对手采取攻击,务必要等到对手筋疲力尽,才可主动进攻。
又对公孙述下诏道:
“往年诏书比下,开示恩信,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时自诣,则家族完全;若迷惑不喻,委肉虎口,痛哉奈何!将帅疲倦,吏士思归,不乐久相屯守,诏书手记,不可数得,朕不食言。”(引自《后汉书》)
公孙述接到刘秀的诏书,心中既恐慌又困惑,女婿、兄弟和心腹将领连续战死,使公孙述坚忍的内心终于有了惧意,城中军民的逃离也使他顽强之心有了恐慌。昔日繁华安定的成都城已是内外交困,摇摇欲坠。公孙述看着诏书,在一刹那之间,竟然有种心意触动的感觉。自己年事已高,难道非要让公孙家族断子绝孙,自己这一生已然如此,也许现在该为他们寻找出路了。但现在公孙述想找个商量的人都已经没有了,而且商量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没有人会说真心话,何况公孙述自认为是堂堂天子,又怎么能与群臣商议投降之事。
公孙述想彻底忘却诏书,但越是想刻意去忘的事越像着了魔一样会时时浮现。接连几天,公孙述总会想着刘秀的诏书,他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内心煎熬,便询问夫人。夫人道:“刘秀如果是真心,也不妨考虑。”
夫人的话把公孙述吓了一跳,自己英明一世,却差点糊涂一时。刘秀的诏书怎么会是真心话?而自己竟险些相信了他,这世界岂会有这样的天子,伤了他的尊严,杀了他将领,他还能坦然自若宽恕对手?隗嚣宁死也不肯相信刘秀,我公孙述又岂会相信,何况这世间哪里有不耍弄权术的天子?
对真诚的判断是人与人之间彼此相待的根基,一念之间就会改变相互的关系,一念之间就会改变命运的轨迹。公孙述认定刘秀是在耍弄权术,下定决心要与刘秀决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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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战连胜的吴汉,踌躇满志,意欲一举拿下成都。虽然接到刘秀的诏书,但吴汉对刘秀的告诫不以为然,暗想刘秀远离成都,哪里知道此时的态势,成都每日都有往外逃亡的人,臧宫的兵马正在逼近成都,此时的公孙述已是案板上的鱼肉。
吴汉似乎已经看见胜利的旗帜飘扬在成都的城墙上,复仇与荣耀缺一不可!
吴汉亲率两万步骑兵向成都城进发,渡过成都城外的南河(锦江)。吴汉在距离城墙只有十余里地安营扎寨,又令副将武威将军刘尚率领一万人驻扎在南河之南,两营隔河相望,相距二十余里。吴汉又在南河上搭起浮桥,方便兵马进退。然后将兵力布置快马报告刘秀。
刘秀接到吴汉的报告,大为震惊。
刘秀回复吴汉,“给你说过千条万端,为何又临事自乱!既然轻敌深入,就不该与刘尚隔河驻军,如果事有缓急,恐怕难以相互支持。若公孙述出兵牵制你,而以主力进攻刘尚,刘尚如果不敌,你也就会大败。如若幸好无事,立即还驻广都!”
使者去后,刘秀连连叹气,既叹息公孙述一意孤行,要让无数将士牺牲,又为吴汉的处境担心,孤军深入却如此轻敌。刘秀料定公孙述必然会派兵攻击吴汉,如果有失,又会前功尽弃,恐怕诏书未到,大战已起,现在只能希望吴汉能安全退守广都。
吴汉还没有接到刘秀的回书,先接到公孙述的攻击。
公孙述探知吴汉的布阵,不禁仰天长叹,真是天不亡我,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投降刘秀。这是歼灭吴汉的大好时机,只要消灭了吴汉,刘秀再想进入巴蜀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公孙述派大司徒谢丰与执金吾袁吉率领城内主力十万人,分做二十营,向吴汉的兵马发起进攻。又令人率领一万人进攻刘尚的大营,阻挡其对吴汉的支援。
双方交战,极尽猛烈。
吴汉大军求战心切,士气旺盛,但谢丰、袁吉的军队人数众多,兵马强大。整个南河之畔杀声震天,吴汉带领将士杀退一波又一波进攻,死伤的将士铺天盖地,鲜血汇流成河,一直流到了南河。很多士兵踩在尸体上作战,一旦受伤毙命,又成为他人的垫脚尸。
一直战斗到天黑,吴汉无法取胜,收兵回营。
吴汉退回营垒,紧闭营门,心中暗自后悔没有遵照刘秀的旨意,万没有料到公孙述还能出动如此多的兵马。回想一路过来,杀败公孙述无数兵马,竟最终落得被大军所困,现在所有后悔都已经再无意义。
吴汉知道情势十分危急,召集将领们,见众人士气犹盛,心中稍许安慰。
吴汉对众将道:“我跟各位,穿越穷山恶水,转战千里,深入敌境,终于能够进逼城下。但现在与武威将军被敌人围困两地,相互无法沟通支援,是不是有大祸临头?现在不得而知。我打算悄悄拔营,退回到南河南岸,与武威将军会师,然后合力抵御。如果我们戮力同心,拼死奋战,必能建立大功,否则,必然一败涂地。生死存亡,在此一击!”
众将领们都明白情势危急,对吴汉承诺道:“誓死听从大司马吩咐。”
吴汉犒赏士兵,喂饱战马,连续三天,紧闭营门,坚守不出。令人升起炊烟,竖起更多旗帜,又令士卒身着便服,在营中随意走动。
谢丰、袁吉见吴汉的大军如此闲散,料想吴汉要长期坚守,果然放松警惕。到了半夜时分,吴汉下令全军开拔,战马衔枚,士兵噤声,绕过谢丰、袁吉大营,整个大军悄悄向南而行。
天明时分,谢丰的卫兵发现吴汉的大营静谧无声,很是诧异,忙上前探寻,发现竟是空营。谢丰这才知道吴汉的大军已经往南撤离,赶忙与袁吉率领军队分两路追击,一路进攻吴汉的兵马,一路渡过南河,进攻刘尚的兵马,阻止吴汉与刘尚会师。
吴汉的主力兵马还没有完全渡过南河,就被袁吉的部队追上。吴汉知道情况危急,下令停止渡河,回军作战。将士们都明白现在处在生死关头,无不拼死作战。袁吉人数虽众,却无法抵挡吴汉将士的死命拼杀,只得渐渐引退。吴汉一边作势追杀,一边继续渡河,吴汉见主力已渡过南河,这才率领亲兵赶紧过河。过河之后,吴汉率领大军直奔刘尚大营,正遇到谢丰的兵马在进攻刘尚,吴汉立马投入战斗。双方战斗正酣,袁吉的兵马卷土重来,追过南河。
谢丰的兵马被吴汉和刘尚夹击,吴汉的兵马又被谢丰和袁吉夹击,双方胶着不下,相互混战。吴汉知道对方人数众多,久战对自己不利,心中一横,决定冒死一搏,分出部分兵马抵挡谢丰,然后亲率主力进攻袁吉。袁吉的人马还未完全渡河,受到吴汉大军的猛烈冲击,死伤惨烈,从上午一直战斗到下午,袁吉不能前进半步,很多士兵被挤落到南河中,哀嚎呼救声此起彼伏,一时军心浮动,士气衰退。吴汉的将士们抱着必死之心,越战越勇。袁吉不敌,只得引兵后退,士兵开始抢着渡河,竞相争挤,相互踩踏。袁吉在乱军之中被吴汉的将士斩杀,群龙无首,整个军队乱成一团,纷纷四散逃命。吴汉带领军队追杀一阵,心中惦记着刘尚,留下少数部众守在桥头,然后率领主力又杀向谢丰。
谢丰的军队在与刘尚的相斗中刚刚占据优势,突然受到吴汉的猛烈进攻,夹击之下,无法支撑,谢丰在与刘尚相斗中被斩落马下,部众惊慌失措,大败而逃。
吴汉大获全胜,率领大军退回广都,在锦江南岸重新布置刘尚的营垒,作为随时进击的前哨。然后将情况报告刘秀,深自谴责。
刘秀接到吴汉的报告,甚是欣慰,对吴汉答复道:“撤回广都,是最为明智之举。公孙述绝不敢饶过刘尚向你进攻。如果敌人渡河进攻刘尚,你与刘尚相距不过五十里,之间无所阻挡,刘尚足可以支撑作战,等你赶到时,正好是敌人疲惫之际。如此反复,自有机会击败他们。”
吴汉经此一战,更觉刘秀天人一般,对刘秀的指示,无不反复琢磨。吴汉令刘尚坚守营垒,不得随意出击。
公孙述对于谢丰、袁吉的大败恼羞成怒,见吴汉仍把刘尚的军队留在锦江南岸,更是震怒,下令大军进攻刘尚,意欲拔除刘尚而后快。
公孙述的大军几番叫阵,刘尚闭门不出。公孙述进攻无门,渐渐松懈。刘尚忽然打开营门,率军杀出,双方展开猛烈对攻。公孙述的军队虽然兵力强大,但刘尚的兵马依据营垒而战,毫不示弱。双方僵持不下,吴汉的大军杀到,公孙述的军队立时溃败。吴汉追杀至南河,然后收兵回营,退回广都。
公孙述心中不甘,整军再来。每次公孙述军队与刘尚厮杀激烈之时,吴汉总能率军赶到。
如此这般,吴汉八战八胜,公孙述损失惨重,再也不敢派兵来战。吴汉这才率领大军渡过锦江,在成都外城安营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