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
过几日,刘秀接到邓晨送来密信,真定王刘扬在常山郡和真定国广为宣传“赤九之后,瘿扬为主”,又募兵屯粮,恐怕有所企图,望早有防备。刘邦被称为赤帝,刘扬是刘邦第九代后人,他脖子上长有瘿瘤,所以如此造谣,显然是想让百姓认为他是能够继承刘姓宗室的真命天子。
邓晨行事谨慎,若无把握,绝不会轻易派人来告知。刘秀派骑都尉陈副去真定国秘密打探。陈副回来报告,刘扬已在真定修建工事,招募士兵,强化训练,真定人都在传“赤九之后,瘿扬为主”的谣言,很多人信以为真,还四处传说王朗当初说的“河北有天子气”其实就是指刘扬。
刘秀心中震怒,实在没想到刘扬会有反叛之心,当初刘秀与刘扬结盟时,刘扬提出的要求是要保全真定王的称号和拥有真定地盘,刘秀答应了他,当时的目标只是平定王朗。刘秀最终不仅平定了王朗,而且正式登基为帝了。仅仅得有真定之地的刘扬便心有不甘,自认为在支持刘秀称帝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派人暗示,希望得到更大的封赏,刘秀没有表示。刘扬终于按耐不住,开始有所行动。
刘秀虽然感激刘扬给予自己人力物力上的重大支持,但在土地与权力问题上,刘秀没有半分含糊,莫说现在已经据有洛阳,可以放眼天下,就是当初被王朗四处追杀,自己也从没在原则问题上向谁妥协过。现在洛阳虽然举步艰难,但总比当初单枪匹马四处逃亡强百倍,反正天下正是大乱,就再添他刘扬之乱又有何妨。但现在刘扬没有宣布反叛,刘秀也不能出兵,甚至连出兵的意图也不能有,否则会逼得刘扬反叛,况且自己的兵马正四处征战,现在并没有足够平叛的兵力。如果逼反刘扬就是引火烧身,但既然他已经有如此图谋,就不能视而不见,必须及早处理,否则,等到他万事俱备,就会更加难以应对。
刘秀心知情况紧急,但现在既不能查证问询,又不能公然用兵。左思右想,刘秀决定试探一下刘扬再作打算。刘秀派骑都尉陈副与游击将军邓隆去真定召刘扬来京城。
陈副与邓隆到真定,见真定城大门紧闭,已经不准外面的人进入。陈副让人传话给刘扬,刘扬拒不相见。陈副无奈,只得派人赶紧报告刘秀。刘秀知道刘扬已经铁了心反叛,随时就可能爆发。
刘秀召见耿纯,将真定之变讲给他,问耿纯道:“真定的传言,伯山如何看?”
耿纯道:“刘扬生狡诈多疑,臣以为无风不起浪。刘扬有此心,只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王朗起事,刘扬便是蛇鼠两端,想来早已有独立之心,只是不敢轻易举事。现在积蓄几年,实力已经强大,只在等机会爆发了。”
“那当如何应对?”
耿纯见刘秀殷切地看着自己,不敢大意,默想片刻,诚恳道:“当及早行事,避免兵戎相见,最好……”耿纯顿了一下才道,“擒贼擒王。”
“好,伯山果知我意,此事须你前去了断。”
“此事非小,臣怕不能担当。”耿纯深知定计容易行计难,刘扬手握重兵,老奸巨猾,世代控制着真定,对真定的影响已入木三分,非一般力量能够撼动。
刘秀道:“能深知刘扬又能相机行事,无人及你,此事非你莫属。”
耿纯见刘秀说得斩钉截铁,不敢推脱,“臣是怕才智不足,有负陛下厚望。”
“朝中还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吗?”刘秀微微一笑。
“臣不敢推辞陛下所托,一定竭力做好,如何行动,还望陛下指点。”
“你前往幽州、蓟州颁布朝廷赦令,代朕巡行慰问各地王侯,陈副和邓隆会在真定等你。你要设法见到刘扬,至于如何处置,你尽管相机行事,全权处理,不必有任何顾虑。”
耿纯知道事关重大,怕万一不能如愿,对刘秀拜道:“臣会尽心竭力,但刘扬既有图谋,一定防备森严,如果事不能成,我身不可惜,只怕误朝廷大事,恳请陛下能够恕罪,也盼陛下能预有准备。”
“你放心行事,如若不成,不必顾虑,朕自会亲往!”
耿纯心中顿觉踏实,突然想到郭圣通,耿纯忍不住道:“陛下……”欲言又止,刘秀一摆手,已明白耿纯之意,淡然道:“人情事小,家国事大!”
耿纯不复再言,告辞而去。
26-10
耿纯到了真定后住到驿站,派人召请刘扬。
刘扬声称有病,不能前来。
耿纯不再理会,坦然召见各地官吏勋爵。
刘扬知道耿纯持节到各地巡行,自己始终不见,终究不妥,再说刘家与耿家有亲戚关系,也可通过耿纯探知刘秀的情况。于是刘扬派人给耿纯送信,请耿纯来府中见面。耿纯回复道:“我奉皇上之命,到各地颁布赦令并代皇上巡行慰问各地王侯长官,不敢私自拜访王府,如果您想见面,请到驿馆相见。”
刘扬左右为难,召而不见有违君臣之礼,见了又怕有危险,便召集胞弟临邑侯刘让与堂兄刘细商量。
刘让道:“哥哥怕什么,在我们的地盘,想见就见,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刘扬道:“既然有心起事,任何可能的风险都必须避免。”
刘细道:“依我看,要见就见,不见就早点动手,把耿纯他们直接拿下。如果洛阳先动手,反会使我们被动。拿下耿纯,就能震慑蓟州和幽州。”
刘扬道:“刘秀做事一向谨慎,喜欢后发制人,只要我们不动手,他断不会抢先出招。”
刘让道:“现在我们没有任何表示,谅他耿纯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再说我们也是通儿的舅舅。”
刘扬道:“图谋大事,哪里还顾得这些个人恩亲。刘秀连杀兄之仇都可以不报,可见此人心机之深,所以才能占据洛阳,否则他现在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刘让道:“幸好他占据了洛阳,否则他一直在河北,反而对我们不利。”
刘扬冷笑道:“他若一直在河北,也未见得能有今天的洛阳,河北哪里是他容易平定的,变民还会层出不穷。不过他在洛阳也好,能为我们挡住其他对手。现在只有趁他全力应对各方势力,我们举事方可一举成功。”
刘让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何妨先稳住耿纯,打探一下刘秀的意思,再寻找时机。”
刘扬点头道:“好,不过凡事必须做最坏打算,你们准备好兵马,安排在驿馆之外,我进去见他,以防不测。”
刘让道:“在真定的地盘,谅他没有这个胆。”
“小心驶得万年船。”
26-11
耿纯听说刘扬要前来拜见,心中暗喜,召集亲信,秘密布置一番,将亲信分藏在驿馆各处。
刘让和刘细在驿馆周围布置好兵马,刘扬这才带着随从前往驿馆。到了驿馆,见耿纯一人迎出来,刘扬心中安定,带着一名随从跟着耿纯进入驿馆。
二人见礼后,耿纯道:“知道真定王身体不适,本该去看望您,只因奉有皇命,怕惹人闲话,所以不便前往,请王爷见谅。”
“哪里哪里,本该早来相见,只是前几日身体有疾,还望多包涵。”
“你我同为大汉臣子,又是亲戚故旧,有什么客气。”
“那是,上次见到伯山还是在通儿大婚之时,一晃就快两年了。”
耿纯叹道:“真快啊,郭贵人的皇子都一岁了,她还一直说要回真定来看望几位舅父。”
谈起郭圣通和孩子,彼此顿觉亲切。刘扬问道:“孩子怎么样?”
“孩子长得极好,又极为聪明伶俐,已经知道呀呀说话了。郭贵人还说有他舅姥爷的聪明劲儿,哪天你要见了,一定很喜欢。”
刘扬往后一仰,哈哈大笑。
耿纯又道:“郭贵人托我给几位舅父带来礼物,定要我亲手交给你们。这次要是见不到真定王,我回去还不好向她交待呢。”
刘扬嘿嘿一笑,“通儿就是心细。”
耿纯道:“郭贵人贤惠淑德,知书达理,也深得皇上之心。”又压低声音道:“听说马上就要立太子,郭贵人也要被立为皇后了,郭贵人最感激的就是你。”
刘扬微笑不语。
耿纯又道:“请临邑侯兄弟都过来吧,这里有皇上的文书,还有郭贵人带给他们的礼物。我也很久没见着他们了,大家在这里相见,我就不再去一一拜望了。”
刘扬见耿纯始终谦恭平和,房中除各自一名亲兵外,再无旁人,心中不再犹疑,让人去请刘让、刘细一起过来。
不一会,刘让刘细进来。耿纯一边寒暄,一边请二人入座。耿纯待两人入座后笑道:“今日我见各位,既是把朝廷的文书传报给大家,也要把郭贵人的礼物带给你们,等你们有机会去了洛阳,大家再好好相聚几日。”
刘让与刘细笑道:“通儿想得周到。”
“她从小就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孩子。”
刘扬见耿纯始终亲切温和,也渐渐放心。
耿纯起身,朗声道:“来人。”
刘扬三人以为耿纯是要让人取来郭圣通的东西,都不以为意,各自谈笑。
忽然间,从壁橱、衣柜,罗帐等后面冲出来十几人,没等刘扬反应过来,三人和亲兵已被牢牢擒住。
刘扬大惊,怒骂道:“耿纯,你敢诱骗老子!”
耿纯冷冷喝道:“皇上待你们不薄,尔等竟然狼子野心,枉负了他对你们一片赤心。”
刘扬“哼”了一声,哈哈大笑,“刘秀也算皇上?我才是高祖的嫡传子孙!”而后向耿纯道:“伯山,你现在放下武器还来得及,你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封你为王。现在驿馆外已布下几万兵马,你们要是敢有所动作,立马就会变成肉酱!”
耿纯一脸冷峻,毫不动容。卫兵们紧张地看着耿纯,耿纯突然低声一喝:“杀!都杀了!一个不留!”
三个人还未及说话,已被卫兵斩杀。
陈副和邓隆听到喝声,赶忙进来,见刘扬三人已被杀,惊愕万状,异口同声道:“大人,他们的人到了驿馆外。”
众人相互对视,脸色大变。
耿纯不以为意,点点头,对卫兵道:“割下他们脑袋!”
卫兵们将刘扬三人的脑袋割下。
耿纯一手拿起刘扬的头,一手拿起符节,又让陈副和邓隆把刘让、刘细的头提上。众人紧紧跟着耿纯一起走出驿馆,果见四周已经围满了官兵。
真定官兵们见耿纯等人出来,“哗”地一下就围了过来。
耿纯卫兵们一下愣住,耿纯一人向前,大声道:“真定王刘扬图谋反叛,奉皇上之命,现在已将三名主谋刘扬、刘让和刘细全部诛杀。”
真定官兵一片哗然,群情激奋,各自扬动手中武器,跃跃欲试。
耿纯将刘扬的头高高举起,往前一步,大声喝道:“各位听令,主谋已诛,余者无罪!凡忠心朝廷,一律放下武器,既往不咎。如敢反抗,一律杀无赦!刘扬就是下场!”陈副和邓隆也赶忙上前,把刘让和刘细的头高高举起。
围在驿馆外的官兵一看刘扬、刘让和刘细的头,心中大骇,又见耿纯顶天立地的气势,无不震服,纷纷放下武器,表示臣服。
耿纯带着刘扬的两万名将士,返回真定城。真定府的官兵一看刘扬、刘让和刘细已被诛杀,人人恐惧。耿纯安抚众人道:“皇上有令,只诛杀主谋,刘扬家人和其余所有官兵,一律赦免无罪,真定府的王侯爵位,分别由子嗣传承。如有变乱,满门抄斩,格杀勿论。”
真定震服。
26-12
耿纯平定刘扬后快马回报洛阳。刘秀欣喜,正式下诏,任命刘扬的儿子为真定王,对各级人员进行抚慰,真定就此安定。
耿纯回到洛阳,刘秀单独召见耿纯,对他大加赞赏,又对耿纯道:“诛杀刘扬之事,令卫兵们不要宣扬,以免徒增别人的猜测妄传。”
当初刘秀密召耿纯时并未说如何处置刘扬,只让便宜行事,如今局面,实不知刘秀真实心意,耿纯忐忑道:“臣原本没想杀他,但见他安排数万兵马,知道他反心已定,怕不如此容易多出事端。”
刘秀明白耿纯心中的顾虑,笑道:“你做得非常好,你为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只是此事并未爆发,很多人不明真相,所以不必作任何宣扬,以免适得其反。”其实在刘秀心中,既为除掉刘扬感到高兴,又为刘扬之死感到惋惜。莫说当初让耿纯相机行事,就是自己亲临现场,也未见得比耿纯做得更好。如此结局,刘秀已是非常满意。
但这样的结局却让郭圣通又是愤怒,又是震恐。郭主见过世面,深知其中的微妙,好言安慰郭圣通,让她去向刘秀请罪。
刘秀对郭圣通的请罪不以为然,“朕并非糊涂之君,通儿何罪之有?莫说叛乱尚未爆发,就是已经爆发,又与你何关呢?”
郭圣通诚惶诚恐,犹自不安,疑惑道:“真定王……也未必要反吧?为何要杀了他?”
刘秀不悦道:“真定王四处散播谣言,兵马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随时起事,我不杀了他,难道该等他来杀了我?”
郭圣通默然不语。
刘秀道:“有些事,你一时也不明白,朝中的事,你不用明白,也不必参与。”
“臣妾知道,只是心中不安,特来向陛下请罪。”
“真定府除了刘扬、刘让和刘细被诛,不涉及任何一人,你又有何不安呢?”
郭圣通哽咽道:“真定王是我舅舅,从小对我娘仨友善,他有罪,我心中不安,他死了,我心中难过。”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他死有其罪,你又何必不安,你是朕的爱妃,你是彊儿的母亲,不必多想,要知道能够承担你未来的不是刘扬而是我刘秀和咱们的孩子。”
26-13
过两日,耿纯来向刘秀请求到地方任职。
刘秀笑道:“伯山是真心想偃武修文还是因真定之事而有所顾念?”
耿纯道:“不瞒陛下,两者皆有。以陛下之雄武威德,天下一统指日可待。陛下帐中战将如云,攻城拔寨如探囊取物,但所得之地,终须有人治理。我愿为陛下治理郡县,安定一方。”
“好!伯山总能分担朕之急忧,现在朝廷正需要你这样文武双全的人安定四方。至于真定之事,无复顾念。”
“真定之事让郭贵人失去了舅恩之亲,也让陛下有了负恩之名,这正是臣不安之处。”
刘秀大笑,“大丈夫处事,哪能瞻前顾后,世间没有面面俱到的好事。正义之事,何畏天下人误会!凡事总有微妙之处,岂是他人都能理解的。”
耿纯没有说话,刘秀起身走到耿纯身边,拍着耿纯肩膀道:“此事你我相知,足也,卿之大功,朕自知之。”
耿纯于是心安。
刘秀任命耿纯为东郡太守,此时东郡尚未完全平定,时有骚乱。耿纯上任后,惩奸除恶,恩威并用,不过数月,郡县安定,政治修平。
26-14
刘扬之死让郭圣通断了争后之心。正当她不复念想之时,刘秀正式下诏册立郭圣通为皇后,立刘彊为太子,同时封郭况为绵蛮侯,这是建武二年的夏天。
郭圣通被立为皇后,与阴丽华相处更加融洽。这让刘秀很是欣慰,想起阴丽华曾说立郭圣通是皆大欢喜的事,不禁感叹,同样的凡尘俗事,胸怀博大的人处之能够得以皆大欢喜,心胸狭隘的人处之却只会两败俱伤。
洛阳安定,后妃融洽,将相勤奋,这让刘秀心中踏实。四方动乱,他已无所畏惧,长安新立天子,他已无所担心。
洛阳,已经向天下敞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