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3
略阳城下,隗嚣率领的数万大军和公孙述的援军已经将略阳城包围了一月有余,但依然没有突破来歙死守的城墙。隗嚣站在城墙外,看着一次次的攻势被击退,气急败坏,不断下令强攻。
来歙站在城头,亲自阻击意欲登城的隗嚣军队。
有人来报:“将军,箭已快用完!”
“搜集木材和竹片,赶制武器,如果不够,拆除废弃房屋,保证武器。”来歙从容不迫。
来歙杀退一波攻势,又赶往其他城墙巡视攻防情况。城中后勤士兵不断将粗大的滚木和用竹物赶制的箭矢送往城头各处。来歙对士兵们的表现非常满意,每到一处,都不吝赞扬将士,激励大家坚守。来歙武艺高强,胆大心细,每有险情,总会亲自上去拼杀,只要他出手,没有打不退的进攻,每见士兵受伤,无论多么凶险,来歙都要拼死抢救回来。
一个多月的坚守,将士们不仅坚守住了城池,而且坚守住了必胜的信心,每个人都已经变得像来歙一样豪气干云。没有人向来歙询问洛阳的援军会在哪里,甚至没有人问有没有援军,反而常常对攻城的士兵大笑,“不要枉费心机了,你们等不到略阳城攻破的那天!”
“皇上的大军就要踏平天水了,你们与其在这里白白等死,还不如赶紧逃命!”
隗嚣的军队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如此反反复复被击退在城墙下,既为守军所笑,又为主将所骂,隗嚣的军队士气尽失。
隗嚣看着不远处的犀牛江,忧心如焚。
四月的阳光照在江面上,安静了一个冬天的犀牛江汇集着山顶刚刚融化的雪水,迎来了又一季春水泛滥,此时正哗哗地流淌,江水在轻风中泛着微微的波浪。隗嚣在心中一边暗骂来歙,一边寻思破城之法,看着江水从容不迫缓缓向前,隗嚣忽然心念一动,我破不了城还能淹不了它!
隗嚣停止攻城,开始带领大军开山为堤,修筑引水渠,要将犀牛江的水灌入城中!
城中士兵大惊。
来歙大笑道:“隗嚣已黔驴技穷,一定是洛阳的大军在大举进攻了。这是隗嚣最后的挣扎,我们就是划着船也要守住城池!”
将士们虽然豪情满怀,但见大水源源不断地灌入城中,还是不免忧心忡忡。看着隗嚣的将士还在不停加筑堤坝,来歙站在城墙上暗自着急,堤坝还在一点点升高,来歙忽然想到一句古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入夜后,来歙带领几名亲兵,从城头放下绳梯悄悄潜出城区,来到引水渠的筑堤段。
来歙找到一处堤身凹进去的地方,拿出一支短矛,用矛尖不断戳向堤身,试探着寻找合适的着力点,几番试探后,矛头牢牢地戳进堤身。来歙握住矛杆,轻轻一招手,旁边人早已准备好,抡起铁锤砸向矛尾。矛尾上包裹着几层布,铁锤砸上时,发出沉闷的声音,矛身应声而动,不断嵌入堤身,砸了十几下,忽见短矛猛地一动,一下嵌进去一大段,短矛贯穿了整个堤身。来歙从士兵手中要过铁锤,在矛杆左右敲击几次,只听“滋滋”声响,水流已顺着矛杆流出。来歙将铁锤递给士兵,双手握住短矛,往外一运力,竟把短矛拔出,一道水柱喷出,几名亲兵又用刀剑铁棍将出水处洞口扩大。
第二天,隗嚣见守城的将士们精神百倍地出现在城头上,这才发现略阳城的水早已消退。
犀牛江的水奔流如故,但隗嚣已经再也没有时间筑堤引水了。
39-14
建武八年四月,窦融应刘秀的诏令,率领河西五郡、羌族部落兵团以及小月氏部落兵团数万兵马和几千辎重车辆,抵达高平第一城,与刘秀的大军会师。
刘秀会见了河西众官吏,然后置办酒宴,犒劳将士,并对河西的将领大加封赏,封窦融为安丰侯、窦融的弟弟窦友为显亲侯、武锋将军竺曾为助义侯、武威太守梁统为成义侯、张掖太守史苞为褒义侯、金城太守库钧为辅义侯、酒泉太守辛肜为扶义侯,又对其他将领一一封赏。
建武八年五月,刘秀联军分几路向陇山进发。
刘秀一边领兵进攻,一边让王遵写信招降牛邯。牛邯权衡再三,终于献出瓦亭,被任命为太中大夫。瓦亭一失,防线尽破。一时之间,隗嚣的部将纷纷归附,十六个属县、十三名将领率十余万兵马全部归降了刘秀。
略阳未下,刘秀大军已破关而入。隗嚣的将士军心震动,人心惶惶。
隗嚣紧急驰援西州北郡,隗嚣的主力还没有达到北部,北边的郡县已完全被刘秀掌控。仓惶之下,隗嚣带着妻子儿女投奔到杨广镇守的西县,公孙述的将领田弇、李育听说刘秀大军将到,赶忙逃往下邽。
建武八年六月,刘秀大军控制了略阳之北除了高平的所有郡县,略阳之南只有上邽、翼县、西县和落门在隗嚣的控制中。平定陇西已经指日可待,为了确保胜利,刘秀下诏岑彭率军从荆州北上,参与进攻,又令窦融率大军返回河西固守。
刘秀到达略阳,对来歙大加赞赏。刘秀亲自组织酒宴,把来歙的座位安置在自己旁边,与各位将领有别,以显示尊贵。
刘秀亲向来歙的将士们敬酒,“中郎将以豪迈雄心,率英雄之师,冒惊天之险,履冰雪,度绝域,凭智勇袭孤城而扭转陇右之势,此举自古未有,实乃朕大汉英雄之师。朕敬诸位英雄!凭此英雄气魄,我们何愁不能天下一统。”
来歙道:“这一路也不知多少将士埋葬在了冰雪之中,征虏大将军就是因为极寒引发了伤病,也不知现在如何?为了天下早日太平,无论多少艰难,我们万死不辞!”
刘秀站起来,端着酒盅,对众将士道:“这杯酒献给牺牲在征途上的英雄们!”说完离开坐席,面向东方,神情庄严地看向不远处冰雪消融的山峦。刘秀将酒盅里的酒缓缓洒在地上,向着远山躬身一鞠。
众人无不起立,望向远方。远处云天如初,雪顶犹在,只不知英雄埋骨何处。
刘秀下令犒赏烈士家属和跟随来歙一起守城的将士们,又赏赐来歙妻子绸缎一千匹,拜来歙为各路兵马的总监军。
39-15
刘秀率军进驻到上邽,令来歙、吴汉、岑彭等人率兵进围西县。
刘秀再一次给隗嚣下诏:“你如果放弃武力,前来归附,我保证不会有任何嫌疑,你们父子不仅可以相见,而且荣华依旧。如果你执意要做英布,悉听尊便。”英布当年归顺刘邦后因反叛被诛。
隗嚣接到刘秀的诏书,看完后一言不发,递给身旁的杨广和王元。
杨广看向隗嚣,隗嚣面无表情。自立两年以来,隗嚣仿佛老了十岁,曾经敏锐的眼神已经变得迟钝,而杨广也自觉老了很多,身体大不如前。杨广看完诏书后不知隗嚣何意,也不敢说话,只是淡淡一笑。
王元突然从杨广手里拿过诏书,几下撕得稀烂,大声道:“大王,我们已经如此,岂能相信他?”
隗嚣哈哈一笑,“惠孟知我之心!”
杨广道:“我愿为大王誓死守卫,只是不忍公子……”
提到隗恂,隗嚣的心猛然一沉,脸上的笑一下凝住。隗恂本是自己最钟爱的儿子,曾经拥有子孝父慈的幸福,而今却落在刘秀手中。反叛两年了,刘秀竟还没有杀他?一刹那间,隗嚣冰冷坚毅的心柔软了,他爱他的孩子,可是他现在如何能向刘秀投降呢?来歙劝降时自己没有降,班彪劝降时没有降,马援劝降时也没有降,还有郑兴、王遵……难道因为现在陷入困境就投降吗?刘秀的大军包围西县很久了,隗嚣明白已经没有选择了,走向末路的人何来选择?
隗嚣心中一激灵,我隗嚣从来就不是被人看低的人,我决不会降!
隗嚣冷笑一声道:“死就死吧,我隗嚣终究也是西州的隗嚣。”也不知他说的死是指隗恂还是他自己。
王元道:“大王不必担心,我去找公孙述为大王搬来救兵。”
隗嚣终于拒绝了刘秀的劝降。
刘秀下令诛杀了隗恂,准备亲自组织最后的进攻。刘秀令吴汉与岑彭进攻西县,令耿弇与盖延包围上邽。
正在此时,传来洛阳急报,中原发生巨变!
颍川郡一连出现变民,已经攻陷数县,随后驻防河东郡的部队也发生叛乱。
刘秀大吃一惊,想起当初郭宪拉住缰绳劝阻自己,而今陇西行将攻破……可惜世事总是难两全,不禁心中怅然。
刘秀稍作安排,带着寇恂率亲军离开西州。
39-16
建武八年七月,刘秀率军下了陇山。途经汘县时,刘秀特意去看望祭遵。
进入祭遵军营时,刘秀见将士训练如常,心中稍安。但见到祭遵时,刘秀还是大吃一惊。祭遵卧病在床,形销骨立,已经瘦得脱了形迹,祭遵自伤病发作以来,一直没有好转。
祭遵挣扎着要起来拜见刘秀。
刘秀一把扶住祭遵,让他躺好。祭遵强忍着疼痛,颤声叫道:“陛下。”
“弟孙……”
两人相对,竟一时无语。
寇恂走上前来,轻声叫道:“弟孙……”
“子翼……”祭遵眼睛一闪,而后也是相对无语。
祭遵看着刘秀叹道:“臣既不能陪君叔夺取略阳,又不能随陛下剿灭隗嚣。”言语中充满了无限伤感和遗憾。
刘秀强笑道:“弟孙,你就安心养病吧,等你好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呢。”
随军御医为祭遵作了诊断,对刘秀道:“征虏大将军是旧疾复发……”
“可有良药?”刘秀着急询问。
御医沉吟道:“恐怕要调养观察。”
“那就赶紧调养。”
刘秀从御医那里取过药丹,扶起祭遵,亲自为他递水送药。
祭遵忽然道:“陛下,听说中原有变,您们快启程吧,能见到陛下,祭遵已经了无遗憾。”
刘秀心中难过,笑道:“一点小变民,何足道哉,我们一起平定了何止百万计的变民。”
祭遵凄然一笑,幽幽道:“陛下,只怕臣再不能为您征战了……”祭遵说得坦然而凄凉。
刘秀鼻子一酸,把住祭遵肩头,轻轻扶他躺下。刘秀握住祭遵的手,良久无语,突然感觉祭遵的手微微发凉,忙叫人把自己的御盖取来,亲自盖在祭遵被子上。
祭遵默默地看着刘秀,眼里噙着泪水,说不出话。
刘秀心如刀割,强忍难过。
祭遵道:“陛下快走吧。”
刘秀笑道:“无妨无妨,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朕要再与弟孙聊聊诗书,那是平生之快事。”刘秀说起近日看书所得,“最近看《尔雅》,就想起当日在河北追击铜马,与弟孙在营中讨论‘木谓之华,草谓之荣……’”刘秀见祭遵皮肉一动,神情倦怠,刘秀忙停住声,轻轻压压被角。
祭遵已经睡着了。
刘秀默视良久,轻轻叹息一声,带着寇恂走出营房。刘秀看了看祭遵的营帐,又看了看黄昏中陇山苍凉的山影,莫名中有种不安的感觉。刘秀转头问寇恂道:“子翼,你觉得此次陇西会当如何?”
寇恂道:“西州只有几个孤城,隗嚣已是末路了,大司马、征南大将军、建威大将军、虎牙大将军还有中郎将,都是能征善战的将领,陛下还有何担心?”
刘秀半响无语,而后道:“但愿如此,只是怕公孙述那边会生出事端,一旦陇西出现反复,就会重新陷入麻烦。”
寇恂明白刘秀的担心,现在洛阳的军队在陇西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但隗嚣经营陇西多年,绝不会轻易放弃,有争斗就永远会有意外。但现在寇恂心中所想只有京师的安危,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寇恂坦然对刘秀道:“陛下,现在没有什么比京师稳定更重要。”
刘秀点点头,没有回话,心中既是着急,又是遗憾。
刘秀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进入营帐,给吴汉写信:“陇西局势,不可轻视,现在新归附的各郡兵马太多,他们战斗力不强,反容易增加粮秣消耗,而且极不稳定,一旦发生逃亡,便会军心动摇,应将他们及早分批遣散回家,以免祸患。”
然后又给岑彭下诏:“……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引自《后汉书》)
刘秀把诏书亲自交给使者,叮嘱一番,这才心安。
出得营帐来,暮色渐浓,亲军将士们早已等候在大营外,刘秀跃身上马,星夜往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