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刘縯得知百万新军南下,心中焦虑不安,只有昆阳城能拖住敌军,才有胜算的可能。但昆阳城小兵少,不知能阻挡几日,如果敌军径直南下,只怕义军立时功败垂成。刘縯一面下令全军将士日夜加紧攻城,一面派出阴识等人率领人马肃清宛城周围的据点,以备万一。
阴识很快将宛城周边冠军、湖阳等城一一攻陷,彻底扫清了宛城周边的新朝兵力。朱鲔、陈牧率领人马攻打新野。新野城不大,却异常坚固,久攻不下。朱鲔等人见死伤惨重,无法强攻,便派人劝降。新野令苏康回话,要降也行,但必须得到刘縯的亲口承诺。原来邓晨率邓家人马投奔刘縯后,苏康派人将邓晨家族的祖坟扒了,他担心城陷后被义军报复,所以决心与城共存亡。朱鲔大怒,“要降就降,还非要什么狗屁承诺。”又令人加紧进攻。接连几日,死伤无数,却仍然不能前进半步。众将劝说朱鲔,朱鲔无奈,只得派人去请刘縯。刘縯听说是攻城之事,赶紧飞马而来。
苏康见城下站着果然是刘縯,便道:“我苏康扒了邓家祖坟,自知罪大,如果得到伯升不杀的承诺,我愿归降。”
刘縯朗声道:“你是新朝官员,管辖一方事务是你的职责。虽然扒邓家祖坟是你之错,但只要你愿意归降,共同光复汉室,我刘縯担保,绝不伤你一根毫毛。”
苏康得到刘縯承诺,当即开门献城。
朱鲔、陈牧等人见刘縯一句话便拿下新野,心中不快。又见刘縯神情得意,不禁暗生怨恨。
陈牧悄悄对朱鲔道:“大司徒声望过盛,恐怕不是好事。”
朱鲔沉着脸不说话,他是大司马,在军中却远没有刘縯的声望,他心中何尝不怨恨。只是现在义军攻城略地,还要仰仗刘縯的声望与能力。
8-7
更始元年(公元23年)六月,连续几场雷雨把昆阳城外的河水积得满满的。刘秀站在山坡上,远远望见昆阳城上守军的旗帜,心中充满了感动。小小的昆阳城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冲击,依然巍峨地挺立着,远处低浮的白云安静地飘过城头,把这个小小的城池映衬得雄伟高大。
向南望去,伏牛山起伏连绵。却不知此时的宛城如何?
新军屡攻不下,又有传闻宛城已失,军中士气低落。人人都失去了目标和希望,开始有人悄悄逃离军队。
刘秀远远看着新军营区里不断升腾的地气,在阳光下变得朦胧如烟,轻风拂过,能隐约闻到空气中飘有潮湿而难闻的味道。又见天际大团大团的云雾翻滚,刘秀脸色平静,心中却焦躁不安,昆阳城里粮草快尽,将士已难以为继,如果城破,一切将前功尽弃。
昆阳城到了存亡之际,宛城却始终没有消息。如果新军突然放弃昆阳,直向宛城,一切将是灭顶之灾。现在每多一天,就增加了宛城义军的风险。
刘秀不敢再等了,绝对不能让新军越过昆阳。新朝军队士气已失,而这几日的雷雨天气会使猛兽军团无法发挥作用。如果能击破中军,甚至擒贼擒王,新军必将群龙无首,一切尽可迎刃而解!
终究要有冒险的时候!
冒险就当此时!
刘秀让邓晨等人携带写有“宛城已破,主力将至”的书简在夜间闯入敌营,并将书简故意洒落敌营。同时让人用箭将书简射入城中。刘秀准备亲领三千精兵在凌晨时分潜入敌人中军营帐,寻求决战。由李轶领一队人马携带兵器和锣鼓负责来回纵横,扰乱敌营。其余几队人马分别由邓晨、任光、邓奉、宗祧等人率领,从几个方向冲杀,让新军自乱阵脚,然后把混乱中的军队赶入已经暴涨的河水。
“义军主力将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城内城外。这天夜里,天上流星划过,有陨石落入新军营中,新军哗然,都在猜想一定是因为他们的不义行为得罪上天。将士们惊惧不安,人心惶惶,各自暗暗思忖逃离。
黎明时分,突起团雾,刘秀大喜,亲率三千精兵作为敢死队,借着浓雾穿过新军营帐,顺着护城河进入王邑王寻的中军。不料还未到中军营帐,雾气突然消失,刘秀的人马被新军发现。刘秀无奈,只得领军厮杀。
王邑王寻接报刘秀带领人员闯入中军大营,勃然大怒。又听说只有几千兵马,不禁心中大喜,天幸这群贼军把自己送到军中。王邑王寻亲点一万精兵,严令各营观望,不得妄动。这两名新朝的统帅要让大家看自己如何在军中歼灭刘秀的义军,他们要亲手制造一场胜利来激励日渐低落的士气,刘秀的到来正当其时。
刘秀将士被王邑中军围住,三千敢死队早已抱定必死之心,人人奋不顾身,以一当十。刘秀连连杀落几人,但新军人员层出不穷,缠斗不息。战斗一阵,依然难以突破,刘秀心中暗暗着急,又见王邑王寻在一旁驻马评点,四周新军将士也莫不指手画脚,各自看戏一般。刘秀明白王邑王寻想要围死义军,慢慢绞杀。刘秀退回中心,暗中观察,见新军各营驻足观望,只有王邑王寻中军在作战,新军将士并无拼死之心,不过仗着人多,不把义军放在眼里。刘秀知道义军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必难脱身。刘秀暗中嘱咐身边诸将,相约同时攻击王寻王邑,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他们。
刘秀令邓奉臧宫攻击侧翼新军,其余诸将假意协助,但各自暗中准备突击王邑王寻。邓奉臧宫向来勇猛,两侧新军很快被杀得连连后退,中路新军果然分出人马支援两侧,把邓奉臧宫死死缠住,王邑王寻乐得哈哈大笑。刘秀看得真切,向左右低声吼道:“杀老贼!”话未说完,刘秀已策马而出,直奔王邑王寻而去,左右将士竞相奔随,中路新军奋力抵挡,哪里还来得及。刘秀人马踏过新军士兵,只扑王邑王寻,王邑王寻的亲兵忽见兵马奔来,慌忙抵挡,王邑赶忙转身而去,刘秀心中着急,忽觉一疼,已被兵器碰到,但他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眼里只有王邑王寻,成败在此一举!杀死主将,敌军必败,昆阳能保,宛城必破。
王霸紧随其后,两人已同时冲到王寻跟前。王寻还没明白局势如何的转变,已被斩杀在马前。王寻身边两名护卫向刘秀砍来。王霸的长枪早已刺出,刹那间便将两名护卫挑落马下,刘秀补上两刀,两名护卫当场毙命。
远处的义军将领见新军中军已乱,立即在新军周围来回鸣鼓呐喊。新朝军队见主帅被斩,又听四处锣鼓鸣响,都以为义军主力已到,霎时崩溃,一时阵营大乱,人人拼命逃窜。
城中将士早已在城头观望多时,见新军大乱,忙打开城门,杀出城来。这些将士被围困了一个来月,心中早已怒气冲天。出得城来,犹如猛虎下山。王凤一马当先,王常、马武等人紧随其后。众人驰入新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将士们一个个怒目大张,痛下杀手。只见到处血肉横飞,惊叫四起,新军乱成一团。
王邑见王寻被杀,心中震骇,完全忘了自己尚有数十万大军,惊惧之下只想着趁乱逃命。
昆阳之战
新军中的巨无霸见义军冲来,忙指挥人员打开笼子,放出猛兽。这些猛兽训练有素,又饿了多日,见有人来,不由兴奋得放声吼叫,直奔义军而去。义军正杀得起兴,猛然间见一群猛兽奔来,一下子都呆住了,各自奔忙逃命,刘秀来回呼喝,稳住义军。
恰在这时,乌云蔽日,天地骤暗。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刚刚出笼的猛兽被这一突变的景象吓呆了,纷纷掉头逃窜,可怜无数的新军将士被这群猛兽踏成肉酱。巨无霸还想努力控制这些猛兽。只见一骑快马,抢在众人之前,直奔巨无霸,双刀齐出,砍在巨无霸身上。这人正是邓奉。巨无霸身上吃痛,晃了晃,并未倒地,拿起一根铁棒朝邓奉砸来。邓奉一怒,手执双刀迎住铁棒。刀棒相交,邓奉被震得虎口发麻,战马连退几步。巨无霸动作缓慢,还欲再打一棒。邓奉大喝一声,早已从马上飞身跃起,一刀砍在巨无霸颈项上,巨无霸头颈分开,当场毙命。
天气的骤变彻底击垮了新军最后的信心。整支军队群龙无首,只是一味逃命,人潮涌动,却不知逃亡何处。被义军砍杀的,被自己人踩踏的,被河水淹死的,数不胜数。
雨过天晴,昆阳城在阳光下温婉无比,只有城外遍地的尸体和不远处血红的河水留着惨烈战斗的印迹。
经此大胜,所有将士对刘秀刮目相看。
王凤道:“要不是刘将军,我们差点害了大事。”
刘秀道:“都是成国上公和各位将军守城的功劳,要不是你们守住了城池,我们再怎么奔忙都是徒劳。老天爷也在帮我们,可见王莽老贼已失天道。”
众人大笑,人人原本以为是一场劫难,现在竟成了空前大捷。这一仗消灭了王莽的主力,等待义军的将是一片光明。人人心中欢欣快慰,对刘秀充满了感激之情。刘秀谦逊恭谨毫不居功,将士们对他无不敬服。
义军缴获的兵器粮草堆积如山,接连几个月都搬运不完,最后只得一把火烧掉。
8-8
宛城被围四个多月,却一直没有得到任何援军的消息。城内粮草已尽,饥饿的人开始分食战死的人。守城主将严说与岑彭在房内走来走去,苦苦寻思办法。
严说本是甄阜的副将,甄阜被刘縯杀后,严说就担当起了防守要职,誓要与宛城共存亡。
岑彭是南阳新野人,因文武双全武艺出众被选拔为新朝官吏,后出任棘阳令。刘縯起兵时,岑彭正在湖阳办理公案。岑彭料定刘縯的起义路线必是从湖阳到棘阳再到宛城,便协助湖阳令布置好防兵。原以为湖阳无论如何也能抵挡几日,最不济也能抵挡一两日,哪知几个时辰便被义军所破。岑彭刚回棘阳,连城门还没来得及关闭,义军便已攻到。岑彭只好弃城逃入宛城,而后戴罪指挥了小长安之战,大败义军。
岑彭一向多谋善断,现在却无计可施。粮草用尽已有多日,两个月前就听说有百万援军要来,至今却毫无踪影。眼看城中人将相食,却依然还无消息。两人又是苦恼,又是气愤,想要弃城心有不甘,想要守城又实在艰难。
岑彭见严说愁眉苦脸,叹了一口气。岑彭终于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将军,恐怕援军是等不到了。”
严说看着岑彭,半晌无语。他心中也早有不祥的预感,早就听说新军已到达昆阳,昆阳离这里不过两百里,如何能走上一个多月?两人都怀疑新军为昆阳的义军所阻。但义军的主力都在宛城,昆阳城的兵力如何能阻止百万新军呢?两人初时以为新军会分兵南下,部分兵力包围昆阳,主力必将迅速南下解救宛城。后来见新军迟迟不来,又猜想新军一定是要全部歼灭昆阳义军,然后再行南下,但一个多月了……
过了好一阵,严说才缓缓道:“我们再等等,估计这两日大军必到。”他无法相信数十万新军会被小股义军所困,更不相信会为义军所败。
岑彭坚信自己的判断,毫不犹豫道:“如果大军能到,应该早就到了,绝不会拖到今天,至今未到,就断不会再来了。”
严说不悦,“总不成百万新军还为区区贼兵所困。”
“如果只是被困还好了,只怕……”
严说吃惊道:“怕什么?你是怀疑……那绝不可能。”严说无法相信。
岑彭愤然道:“如果不是,难道他们压根就没想来救宛城?”
严说一愣。
岑彭又道:“将军,如今局势危急,不早作决定,恐怕连作决定的机会都没有了。”两人都明白,如今只有要么战死要么投降的选择了,除非还有神兵天降。
严说道:“战事要紧,我先出去看看再作商议。”岑彭知他心中不甘,也只得由他。
严说在城中转了一圈,见城中居民都在四处寻找可吃的东西。有人正在拼死抢夺一个刚刚死去的孩子,严说心中又气又怒,又哪里能去阻止呢。他不忍相看,转身就走。上到城墙,见守卫的将士已是瘦骨嶙峋,却犹自勇敢地靠着城墙张望,又见城下的义军还在激烈地进攻,严说心中既是感动又是难过。严说向北望去,只见远方青草如茵,蓝天如洗,哪里有半点援军的影子。严说不再犹豫,径直转身而去。
岑彭没想到严说转眼间就回来了。严说一脸正色地对岑彭道:“君然,我想你说得对。”岑彭字君然。
岑彭不语。
严说又道:“援军是断不会有了。而今城中粮尽,与其等到城破,不如今日便降了吧……”严说难过得说不下去。
如今听到严说亲口说要投降,岑彭心中也是难过。但这是能够保全城中军民的唯一办法。岑彭道:“我且去和刘縯商议一下。”
严说苦笑,“既然是降,还有什么好商议的?难道你我还想活命吗?”
岑彭不然道:“你我生死固然不重要,但城中还有这么多百姓和将士,难道我们忍心让他们也无辜受死吗?”岑彭带兵军纪严格,爱护百姓,对士兵视若兄弟,深得下属爱戴。
严说忙道:“惭愧,惭愧,君然不愧是良将,难怪军民都愿为你效命。唉,只可惜这个世道……”
岑彭淡然一笑,“大丈夫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8-9
刘縯听说岑彭愿降,立即停止进攻。岑彭要求刘縯保证不杀城中百姓和守城将士,否则誓与宛城共存亡。
刘縯连忙答应。他日夜担心新朝大军旦夕就至,宛城一旦得有援军,义军的所有努力就将前功尽弃。
岑彭让人将自己和严说捆绑,而后押送至刘縯大营。义军将领见宛城投降,人人心喜。想到无数死去的义军兄弟,将士们无不对岑彭和严说恨之入骨。尤其是岑彭在小长安一战中杀死很多义军将士,在宛城的战斗中也常常见他在城头亲自射杀义军,现在宛城投降,将士们都赶来要处决岑彭,为义军的兄弟姐妹报仇。
众人见岑彭五官端正,面容清瘦,脸如朗月,眼若明珠,虽是降军之将,却站得笔直,一脸凛然之气。义军将士见他不卑不亢,更觉怒火中烧,纷纷冲着刘縯喊道:“大司徒,杀了他。”
“杀了他!”
“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岑彭面不改色,看着刘縯道:“久闻伯升的大名,今日我岑彭来降,死在将军手下,死而无憾。只愿将军言而有信,不要加害城中军民。”
刘縯哈哈一笑,走到岑彭身边,亲自为他松开绳索。又令人释放了严说,刘縯朗声道:“岑将军所作所为无愧英雄,我刘縯怎会食言。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滥杀一人,得有将军,也是我们义军之幸。”
众将领心中不满,议论纷纷。
刘縯慨然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岑将军身为宛城守将,难道不该坚守城池吗?而今他弃暗投明,难道不是英雄所为吗?为主忠心,为民请命,难道不正是我们义军推崇的英雄行为吗?我们兴义军是为了铲除不平,光复汉室。希望我们义军所到之处,都不要有滥杀,要成为正义之师,英雄之师。”
刘縯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义军将领,全场静默无言,人人心中叹服。
岑彭见刘縯果然英雄豪气,心中感动,拜谢道:“谢大司徒不杀之恩,岑彭愿生死相报。”
8-10
刘玄听使者来报宛城已降,心中大喜。但听到刘縯赦免了岑彭,不禁眉头一皱,心中不悦,但又不敢对刘縯有任何意见。
张卯在一旁早已按耐不住,恨恨道:“大司徒也太不把陛下放眼里了吧,义军的败将,要赦免也应该由陛下赦免,哪里轮得到他刘縯施恩。”
刘玄看张卯一脸凶相,不敢回话,低头不语。
陈牧道:“陛下既然已经被拥立为皇帝,就要拿出做皇帝的威风来。”
刘玄望着陈牧,心中想装出点威风的样子来,却只是瞠目结舌,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发呆。想着刘縯,刘玄就满腹恼恨,恼恨自己对他心存畏惧,总是年少时对刘縯敬畏的感觉。当初敬畏还能一个人躲到没人的地方痛骂发泄一番,如今敬畏却已没有自在发泄之地。
朱鲔见刘玄六神无主,知他对刘縯心存敬畏,便道:“陛下不用担心谁,也不用害怕谁。凡是该您决定的您大胆决定就是,您是皇帝,您怕谁!”
刘玄想了想,忽然抬头道:“我想大司徒赦免岑彭也是对的,他避免了我们这么多死伤,终究是有功劳啊。”
众人没想到他竟赞叹起刘縯的行为,又好气又好笑。朱鲔道:“岑彭是大将之才,能为我们义军所用,当然是好事,只是不能成为他大司徒的个人恩惠。”
刘玄看了看朱鲔,忸怩道:“要不我们给岑彭封赏点什么?这样就是我们的恩惠了。”
朱鲔道:“好啊,陛下本来就应该给岑彭加封,让他知道是陛下您有恩于他而不是他刘縯。”
于是刘玄加封岑彭为归德侯,令其在刘縯手下效力。
过几日,昆阳大捷的消息传到宛城,义军上下无不欢欣鼓舞。新朝精锐尽失,义军得有天下指日可待。
义军将宛城定为临时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