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7
这日,董宣正在府中,卫兵来报,有人杀人。
董宣一惊,来京师数月,还未尝听说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的。
董宣跟着卫兵来到事发处,只见一名男子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一名女人带着孩子在一旁哀哭不已,情景极为凄惨。
人群中有人道:“董青天来了。”
众人“哗”地让开一块空地。
哀哭的女子跪向董宣,哀求道:“青天大人,你一定要给小女子做主啊。”
董宣安抚一番,然后询问情况。
原来被杀男人是女子的丈夫,本来是经营小买卖,今日因与买者争执,被买者的同伴杀死了。
“杀人者逃到哪去了?”董宣问侍卫和众人。
“已经派人追缉去了。”
“好,”董宣转向还在哀哭的女子,“你且节哀,我一定会诛杀凶手,还你公道。”
董宣仔细检查了死者情况,令人收集和保留证据,又让人协助女子处理后事。
回到衙门,卫兵来向董宣报告,杀人者是湖阳公主家的家奴,因为不能擅自进入公主府中,现在已经派人侯在公主家外,只等他一出来,立马捉拿归案。
董宣点了点头,叮嘱道:“湖阳公主家不可小视。”
“是,听说皇上对她很宠信,她才敢在洛阳城嚣张,咱们不能让公主难堪。”
“混账,我说不可小视,是担心公主门路广,容易放走犯人,你们必须严密监视,绝不能容他逃脱,一旦逃走,恐怕就难以抓获了。”
卫兵刚要走,董宣又道:“一旦发现,立刻通知我。”
一连几日,卫兵们也没有发现凶手出来。大家暗自着急,董宣安慰众人,“犯人已经躲了几日,一直没有动静,他们会以为风头已过,这两日必然会出现,千万不可懈怠,如有闪失,我拿你们是问。”
第二天,卫兵急急来报:“凶手与湖阳公主一起出来了,正朝夏门亭方向去了!”
董宣令埋伏的卫兵不要轻举妄动,严密监视,自己拿起腰刀,带着卫兵,前往夏门亭等候。
不一会,公主的车队慢慢过来,凶手果然就在湖阳公主的车队中。
董宣手一挥,卫兵迅速出动,把车队团团围住。
车队人员大吃一惊,忙向湖阳公主汇报。湖阳公主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拦我车队?”
董宣上前施礼道:“启禀公主,我是洛阳令董宣,奉命来捉拿杀人犯。”
“奉谁的命?我怎么不知?”
“我奉皇上的命令,管理京师治安。”
“你管理治安,为何围住我的车队?”湖阳公主见董宣年纪苍老,态度和蔼,并没有众人传说得那么可怕,顿觉心安。
“凶手在公主的队伍中,我只是捉拿凶手,并非要拦公主。”
卫兵们向董宣指认凶手,凶手见已经被发现,情急之下,爬到公主车里,跪求公主救命。
湖阳公主对董宣道:“这里都是我府中之人,董大人怎么能随意诬陷好人呢?”
“人命关天,证据确凿,岂是儿戏。”
“谁知你们是什么证据……”湖阳公主含糊其词,想蒙混抵赖。
董宣拔出腰刀,在地上一划,大声道:“雁过留声,杀人有痕,这岂是能抵赖掉的。”
湖阳公主惊呼:“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不过是替朝廷管理治安,皇上九死一生打下江山,你身为皇上至亲,难道不应该懂得珍惜吗?治国之道,全凭法理,难道你不该遵守吗?”
湖阳公主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董宣又道:“我今日只是替朝廷捉拿一个违法的犯人,就如此之难,皇上治理这么大一个国家,又该是多么艰难!你身为公主,难道不知道体贴皇上治国之艰难吗?”
董宣说得义正言辞,又极富情感。湖阳公主又羞又愧,轻声对家奴道:“你且先跟他们去,我再想办法求皇上救你。”
家奴无奈,只得从马车上下来,走向董宣。
董宣令人把这个家奴拉到一边,忽然下令,立马处死。家奴还没来得及说话,已被处斩。
湖阳公主惊呆了,车队的人和远处观望的群众无不震惊。
董宣让卫兵们让开道路,向湖阳公主施礼道:“凶手伏法,请公主慢行。”
湖阳公主又急又怒,一言不发,径直驾车向皇宫而去。
46-8
湖阳公主找到刘秀,又哭又闹,说董宣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自己的面杀了家奴,自己无颜在洛阳生活下去了。
刘秀大惊,董宣身为朝廷命官,怎会有如此杀人法,何止是给公主难堪,这成心是给天子难堪。又听湖阳公主哭声悲戚,刘秀心中怜惜,姐姐现在虽然贵为公主,但一直独身一人,一生悲苦,现在见她伤心欲绝,刘秀又怜又怒,安慰道:“姐姐不要难过,我一定会处理他。”
“文叔,我没有求过你什么,现在只求你为我出头,不要让我任人欺负。”
“好,好,好。”刘秀连连点头。
“你要马上处死他,就像他处死我的人一样。”湖阳公主哀哭不绝。
“好,我要当着你的面将他乱棍打死!”
刘秀怒火中烧,马上派人将董宣抓来。
董宣一进殿中,见湖阳公主怒目看着自己,还未施礼,就听刘秀怒道:“董宣,你太猖狂了,该当死罪!”
董宣见两边的武士手执棍棒,已明白刘秀之意。董宣向刘秀叩头一拜,从容道:“陛下,请容我说一句话再受死。”
“好,你说!”
董宣道:“天下人幸有陛下圣德,才有中兴之国,如今有人纵容家奴光天化日之下杀害良民,陛下还何以治天下?臣以国法杀人,无愧陛下。臣不用陛下处死,臣愿自裁。”说完,向刘秀一拜,然后取下乌纱帽,庄重地放置一旁,突然起身撞向殿中的楹柱。
“砰”地一声,董宣的头撞在柱上,献血一下涌出,从额头流到脸上,像一簇拖着尾线的红色颜料。
刘秀看着董宣满脸血泪和一头花白的胡须,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怜悯,见董宣还欲再撞,忙令小黄门抱住董宣。董宣的话犹在耳边,刘秀心中的怒火已完全平息,自己怎么能因个人情感而置国家法律不顾呢?但见湖阳公主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刘秀尴尬一笑,“就当死过一次了,死罪免了,但你随地滥杀,终究是不对,总该给公主叩头赔礼吧。”
“我只是奉法杀了凶手,何错之有?我不敢带凶手升堂审理,一是因为证据确凿,二是怕权贵生事。我若不及时处决犯人,只怕没有机会为百姓做主,反辱了朝廷法令,我没有错,我不赔礼!”
“就叩个头赔个礼吧。”刘秀一边说话一边示意小黄门让董宣给公主叩头。
几个小黄门从两边把住董宣,让他面向湖阳公主,有人去按他的脑袋,有人去抬他的腿,董宣使劲将头高高地昂起,死活不低头。又一个黄门上来按住董宣的脖子,董宣使劲挺着脖子,整个身子被几个小黄门按下去了,身子僵直着几乎平行于地面了,他依然昂着头,献血从额头流了下来,滴到地上,落成一片。
刘秀忙道:“好你个强项令!算了,赶紧把他拉走。”
小黄门忙将董宣扶了出去。
湖阳公主怒道:“文叔,你当初是白衣时,还敢藏凶匿死,官府都不敢上门寻事,如今你是天子,难道还执行不了一道命令?”
刘秀笑道:“天子哪里还能和白衣一样。”
湖阳公主急道:“你就任别人这样欺负我。”
刘秀歉然道:“姐姐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国家的法令,天子也不能改动。”
湖阳公主黯然道:“我还需要什么?”
刘秀看着湖阳公主一脸凄然,心疼地说不出话。
万籁俱寂,大殿里已经只有刘秀和湖阳公主。
良久良久。
刘秀轻声道:“姐姐,对不起……”
湖阳公主低头不语。
刘伯姬几年前已经逝世,这世界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但自己却不能让她开心。刘秀语声哽咽,说不下去。
刘秀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我虽然贵为天子,但人生最快乐的日子莫过于在舂陵一家人一起的时光。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宁可还是舂陵乡的文叔。”刘秀说完已是热泪盈眶。
湖阳公主也想起了那些艰难而幸福的时光,又想到自己平淡而悲苦的一生,不禁掩面哭泣。
刘秀一言不发,陪着姐姐,默默流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湖阳公主止住泪,心中的怒气已慢慢平息,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刘秀道:“文叔,我知道你不容易,天下百姓都在指望你,姐姐不怪你,也不怨董宣。”
送走湖阳公主,刘秀忙令人给董宣送去三十万钱,令他养伤休息,董宣将钱全部分给了手下。
46-9
过几日,湖阳公主来找刘秀,对刘秀道:“文叔,我想请你帮我修一个道观,我想吃斋修道,了此一生。”
刘秀惊道:“姐姐何苦呢,我以后多抽时间陪陪你,有空我们一起回南阳看看。”
湖阳公主笑道:“我修道又不是远离了尘世,你一样可以常去看我。这几日想了很多,忽然觉得人世凡尘不过如此。一场烟云一场梦,还不如清心养性,多与山水一起,也为刘氏江山祈福永久。”
刘秀黯然神伤,“虽然不能给与姐姐什么,但希望姐姐能够安然快乐。”刘秀也不知说什么好。
“好好治理天下吧,董宣说得对,切不要因为皇亲国戚毁了你的威德,毁了天下民心。”
刘秀在洛阳城南为湖阳公主建了一座道观,供她修行,每隔一段时间,刘秀都会去看她,陪她感受山水自然中的清净修为。
后来,道观改修到了南阳郡的方城县。
湖阳公主刘黄从此在靠近家乡的山水间安静地生活,所有荣华贫贱俱为云烟,所有恩亲愁怨再也不见,只有她孤独宁静的内心独自守着风雨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