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1
卢芳的使者拜见刘秀道:“臣奉大王之命来拜见陛下。”
“你家大王现在如何?”
“启禀陛下,大王长年在外,思慕汉室,当初汉室为王莽废绝,大王才兴兵而起,联络匈奴,图谋天下。幸有陛下光复汉室,威德四海,天下仰慕。大王愿意归降陛下,请求陛下宽恕妄自兴立之罪,大王愿为陛下和集匈奴,镇守北方。”
“朕一直在等你家大王南归,过去之事,毋庸再提。只要戮力同心,兴盛汉室,朕始终会开门相迎,不负所望。”
卢芳的使者去后,邓禹问刘秀欲如何处理卢芳。
“卢芳所处之地接近代郡,就封他为代王。”
邓禹大惊,“当年高祖说,异姓不得封王。”
“他不是一直自称为武帝曾孙刘文伯吗?也非异姓。”
“那不过是他自己编纂的骗人把戏罢了。”
“他如果能用一生去演好这个把戏,能够处理好北方匈奴,朕又何妨成全他,朕不担心封他为王,而是担心他长年流亡,早已没有了定心。”
“那陛下为何还要封他?”
“他若能安守北地,镇抚匈奴,未尝不是利国利民的大功,无愧封王。如果他心有二志,朕封他为王,他又岂能保全,朕又有何忧呢?”
邓禹点头称是,又道:“臣以为现在刘文伯事小,平叛事大,而且北方鲜卑、乌桓之辈也总是犯边掳掠。现在将帅渐少,臣是担心陛下将兵之人不多。”
“老将尚多,有何担心?大耿还年轻,诸位元老也都勇武不减,还有马援。”
“臣是担心小乱变成大乱……”
“大汉朝廷从来都不缺将帅之才,年轻一辈也有不少良才,刘尚勇武可用,祭彤清廉善谋,都会成为优秀将领。”
刘秀对郡县的盗匪作乱不以为意,是因为自己当年亲见穷苦百姓起事,动辄数十万大军,四处流窜,锐不可当,因为他们没有活路,所以一旦作乱,无不以死相拼,勇猛异常。而这些豪强土匪,不是没有活路,而是贪得无厌,不但欺压穷苦百姓,还想挤压朝廷。有些郡国长官处置不当,激发了本来就脆弱的利益关系,致使盗匪四起,专与官府作对。所以在刘秀看来,平定这些叛乱当不是难事。
刘秀派出使者,到各郡国传达诏令,对于聚众作乱能够改过的,予以宽大处理,对于处理乱民不力的官吏,如果后续能有作为,可以既往不咎。一时之间,乱民相互攻击,希望赎罪立功,官吏也全力平乱。不久,各地乱民一一平息,天下又呈现夜不闭户的安乐景象。
建武十五年(公元39年)十二月,虎牙大将军盖延去世。
建武十六年(公元40年)二月,交阯女子微侧正式反叛,攻击交州城池。这年冬天,刘秀封卢芳为代王,闵堪为代相、闵林为代太傅,赐缯二万匹。
不久,刘秀征召马援入京,拜为虎贲中郎将,拜祭彤为辽东太守。
47-2
刘秀准备回南阳巡视,却不料叔父刘良一病不起。
刘秀去看望刘良时,刘良已经病入膏肓,握住刘秀的手,半响无语。
刘秀安慰道:“叔父不要忧虑,好生调理,自会慢慢好起来的,等您好了,我们一起回南阳。”
“我的病,我自己知道,南阳只怕是看不了了。文叔啊,看不看南阳我这一生已经没有遗憾了。”刘良殷切地看着刘秀,已是心满意足,“今生没想到还能成为皇叔!”
“叔父对我养育恩深,理当富贵。”
“可惜你爹爹不曾看到你做天子。”
刘秀默然无语,看着刘良,想起了随爹爹刘钦在南顿的情景。
那时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等爹爹从府衙回来,哥哥刘縯很淘气,总是在外面找年龄相仿的伙伴打闹玩耍,等爹爹快回家时才溜回来。
母亲和姐姐们带着仆人在住所旁开辟了一处花园,所谓花园就是用石块围了一小块地,里面种上各色花草,二姐刘元还特意用石子铺出几道弯弯曲曲的小径,刘秀最喜欢光着脚丫踩在那些小石子上,还让妹妹刘伯姬也光着小脚去踩。刘伯姬一踩到尖锐的石子,便尖叫着,身子一软,蹲在地上不肯起来。姐姐刘黄老远便喝斥着刘秀,刘秀一听姐姐的声音,早就飞快跑到屋后的菜园里去看仆人们种菜去了。二姐刘元听到刘伯姬的尖叫,总会跑去抱起小伯姬。
刘钦似乎永远有忙不完的事,但只要有空,他总会笑呵呵地来看孩子们在菜地里忙碌。刘縯从来不下菜地,土地似乎与他永远无缘,他一眼也不屑去看。
刘秀记得叔父刘良来南顿时,看刘縯游手好闲,对爹爹说:“要管管伯升,不要让他无所事事。”
刘钦只是笑笑,“这世道,谁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道,由他去吧。”
刘秀永远也忘不了爹爹当时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也忘不了刘良对爹爹恭谨的神态,就为叔父对爹爹这份长幼有序的恭谨,刘秀愿一辈子对刘良敬爱孝顺。
“文叔……”
刘秀彷佛听到遥远的声音,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手,心中一惊,却见叔父正在努力拉自己的手。
刘秀忙俯下身子,靠近刘良,轻声问道:“叔父,您有什么愿望,您就告诉我吧。”
刘良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轻声道:“文叔,我想求你件事。”
“您说吧。”
“我一向与琅琊相李子春交好,现在他犯了罪,怀县令赵憙要杀他,我乞求你能饶他一命。”
刘秀看着刘良期待的眼神,倍觉心酸,但想这事涉及法令,终究不肯答应,轻声道:“法纪之事,我不敢答应,您说其他愿望吧。”
刘良摇摇头,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刘秀怅然而出,想起刘良当年每日亲捧书本教诲自己,不禁悲从中来,后悔没有答应他最后的心愿。
建武十七年(41年)正月,刘良去世。
47-3
刘良死后,刘秀对叔父临终前的请求始终耿耿于怀,派使者请赵熹入朝。
赵熹见到刘秀,君臣问礼后,未等刘秀开口,赵熹便直接道:“陛下召见臣,该不会是为李子春的事吧?”
刘秀脸色尴尬,竟不能开口,半响讪讪道:“赵公近日去世……”
“赵公与李子春一向交好。”赵熹已明白刘秀之心,“只是这李子春实在可恨,好歹也曾做过国相,竟纵容孙子杀人。”
“实在可恶,”刘秀点点头,沉吟一下又道:“不是已经将他两个孙子杀了吗?”
“启禀陛下,杀他两个孙子是因为他们是直接凶犯,而李子春不仅是背后主谋,而且仗着京城中关系众多,平时作恶多端横行乡里。京城已有数十人向我求情开恩释放,若不是他为百姓所痛恨,为国法所不容,臣又何必让陛下为难。”
刘秀点头微笑,竟无法开口请求赵熹释放李子春,而后叹道:“身为朝臣,自不该徇私枉法,赵公死前向朕请求赦免李子春,朕没敢答应他。”
“陛下圣明。”
“只是他死了以后,想起他对朕的养育之恩,心中难过,”刘秀叹了口气,“我九岁时父亲去世,家里无法过活,叔父当时为萧县吏,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把我带到了萧县……”
刘秀仿佛回到了童年,神情庄严,声音伤感。
赵熹吃惊地看着刘秀,没想到刘秀像朋友一样对自己讲起童年往事。
“叔父为了让我能够年少知书,把我送到私塾,每日他从衙门回来,必然要问询我当日所学,但凡我有不明白之处,他一定要给我重新讲解。那时,并不明白学有何用,但见叔父重视,也就不敢马虎,后来就成了习惯。当时,我饭量大,叔父每次都要我吃饱之后才肯用餐,我问他为何要迟迟吃饭,他笑说,吃在后面才更香。他对我情深义重,但我终究未能满足他最后的心愿……”
赵熹心中难过,一面是铁面无私的法律,一面是恩深义重的君王,不知如何是好。
刘秀停住声,平静下来,看着赵熹道:“朕请你来,是想商议一下,有什么办法既不违背法令,又能令朕叔父遂心安息。”
赵熹沉思半响道:“李子春罪不可减,但可由陛下特赦,如果今生奉公守法,便一生无事,如果再有违法乱纪,一并处理。”
“好,就依你之意。”
“臣会为他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令他知晓赵公之心。”
刘秀特赦了李子春,擢升赵熹为平原郡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