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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
吴汉与臧宫的大军像两座大山压在公孙述身上，公孙述一心想搬掉这两座大山，但出城作战又屡战屡败，这愈发让公孙述郁郁不安。城中的军民日复一日逃亡更甚，公孙述接连屠戮几个逃亡的家族，依然无法阻止军民逃亡，连战连败使兵马调度变得更加捉襟见肘。
公孙述天子的尊严在连战连败中逐渐消失殆尽。公孙述向汝宁王延岑问计。
延岑道：“现在被大军所困，我们自当绝地反击，我愿率城中兵马为皇上力战。”
“城中兵马已经不多，现在南北受困，不可再有死伤了。”与吴汉的八战八败已经摧跨了公孙述作战的信心。
“皇上当把所有兵力投入。”延岑一直建议公孙述把皇家卫队投入战斗，但公孙述死活不肯，这是他最后图以生存的力量，决不愿轻易交付他人。
公孙述道：“作战不在于兵力多少……”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男儿当死中求生，怎么可以坐以待毙！”
“还有什么良策？”
“把金银财宝都拿出来招募士兵。”
公孙述尚自犹豫。
延岑道：“财宝易得，人心难聚。用人之际就不要爱惜财宝，请皇上拿出财宝来招募死士，我愿为皇上扭转危局。”
公孙述终于下定决心最后一搏。
公孙述发放宫中的金银布匹，募集了五千敢死队，交给延岑。公孙述亲自将延岑送到城门口。
延岑带领敢死队打开城门，在城门外竖起大旗，亲自擂动战鼓，集结士兵。待士兵们列队完毕，延岑放下鼓杵，站到队伍之前，对士兵们慨然道：“兄弟们，现在皇上给我们丰厚的赏赐，如果我们能够战胜敌人，我们还将得到更多赏赐，连同敌人的财物，也都将属于我们。如果有幸在战斗中牺牲，你们的家人将得到你们现在所得数倍的财物。这是上天给我们生死俱荣的机会，大家勇敢前进吧。”
刚刚得到厚赏的将士们士气高昂，呐喊响应。
延岑带着士兵在擂鼓声中向吴汉的大营发起挑战。
吴汉的大军自进军到外城，将士们已经多日没有见到公孙述的军队了，又闻擂鼓，莫不兴奋，无不盼望着再次大败公孙述的军队，人人摩拳擦掌，就等吴汉一声令下。
吴汉见公孙述的军队前来挑战，大为高兴，终于又等来他们的军队了。
出得营门，吴汉见是延岑前来挑战，不禁心花怒放。
延岑一向在别处防守，今日竟领兵到了南城，一眼看过去不过数千兵马，想必已是公孙述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吴汉下令出击。
双方立时展开激战，吴汉的士兵们信心百倍，士气满满。
延岑的士兵抱着必死的信念和为家人追求富贵的梦想，无不拼死向前。
亡命的信念无论落在谁的身上，都会产生神奇的力量。
延岑的军队恍如魔力附身，生无所幸，死无所惧。他们冲杀在吴汉的军队中，面对着数倍于己的对手，刀枪不避，生死无畏。很多人身上鲜血直流，却坦然自若，拼杀如故，即使倒在地上，还要挣扎着给出最后一击。
骁勇善战的吴汉军队，终于遇到了可怕的对手，他们虽然依旧勇敢自信，但根本无法杀退一群亡命徒的冲击。
延岑手舞大刀，身上到处血迹斑斑，不知道是对手还是自己的鲜血，他像一个威风凛凛的战神，冲杀在无边无际的战场，有人被他砍倒，又有人冲了上来。延岑心有执念，毫无畏惧，在生死之间，他已经没有选择。
吴汉的军队终于抵挡不住，而延岑的士兵却勇猛如初。
忽然，吴汉的后军开始骚动，原来延岑派出一小支人马绕到吴汉背后发动进攻。再勇敢的军队，只要些许动摇，便立时失去了胜利的希望。处在胜败边缘的吴汉军队瞬间就崩溃了，吴汉无法阻止士兵们的溃退，自己也只能跟着败逃，延岑死命追杀。
士气无论多么高昂的军队一旦有了败亡之心，一样会溃败得失去底线，士兵们争相逃命，眼中没有了纪律，没有了荣辱，没有了尊卑。吴汉在逃散中被疯狂的士兵连人带马挤落下河，初冬的河水一下就淹没了吴汉，就如淹没了无数落水的士兵一样。在灾难与大自然面前，从来就没有马夫和大司马之分，都一样的平等，一样的渺小。
吴汉落入水中，一下便从马背上滑落下去。吴汉不善水性，拼命在水中挣扎，越挣扎，越往下沉。吴汉连呛两口水，心知无幸，暗叹自己竟死在这样一条乱尸漂浮的河中。
慌乱中，吴汉的手抓住了马的尾巴，他本能地猛然一拽，人一下就冒出了水面。吴汉大大地喘了口气，紧紧拽住马尾，随着马游向岸边，吴汉心中涌起劫后重生的欣喜，又见岸上人马绰绰，吴汉心生警觉，待马游到岸边，吴汉拉住岸边草木，小心翼翼地爬上岸，混入纷乱的士兵中向南逃去。
逃出很远，吴汉才开始重新收集残部。这一战，死伤无数，好在聚拢之后，依然兵马雄壮。但令吴汉恐惧的，不是大败后的士气低落，而是军队的粮草不多，已支撑不了几天。
吴汉不动声色，重新整好营垒，但暗中开始准备船舰，打算在粮草耗尽前撤退。
44-5
蜀郡太守南阳人张堪听说吴汉要撤退，大吃一惊，虽然刘秀任命给张堪的蜀郡太守现在只是一张空头支票，还寄存在公孙述手里，但对于南阳人张堪而言，他需要把它兑付，而今距离兑付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吴汉撤兵，恐怕兑付就遥遥无期了。当然，年少就名满天下视功名如粪土的张堪绝不是看重太守之职，他是不容白白来此一遭，负了自己，负了朝廷。
张堪连夜求见吴汉。
张堪道：“成都城即将攻陷，大司马为何急于退兵?”
吴汉叹道：“现在粮食即将耗尽，如果不及时退兵，一旦到粮尽时再撤军，一定会被公孙述追击。我们远离中原，内部缺粮，外有追兵，很容易引起哗变。与其等到危机出现，还不如提前防范。”
张堪急道：“大司马可知，此次出兵，耗费巨大，眼看就要成功，怎么能轻言放弃。”
吴汉皱眉不语，对于撤军，他何尝愿意，九死一生，才有今天。这几天的遭遇让吴汉心生纠集，一世功名怎么能轻易就葬送在了异地他乡，但他没法对张堪说出心中的顾虑。
张堪出身南阳豪门，从小品行超群，年轻时把数百万家产送给了堂侄，一意向学，人称“圣童”。张堪文武双全，深得来歙推崇，把他举荐给刘秀后，又得刘秀赏识，以张堪的经历哪里能理解吴汉的心思。
张堪见吴汉不语，又道：“就凭公孙老贼刺杀了中郎将和征南大将军，大司马能就此罢休？”
吴汉无话可说，见张堪双眼炯炯看着自己，神情咄咄逼人。吴汉心中不悦，急道：“现在粮草告急，你说怎么办？”
“尽快拿下成都！”
“说得轻巧，怎么拿！”
“这得听大司马安排。”
“皇上不是让你带了一支队伍吗，既然你有信心拿下成都，你尽可前去，我给你全力支持。”吴汉冷峻地看着张堪。
“皇上任命我为蜀郡太守，是要我治理成都，而不是攻取成都。”
吴汉“哼”了一声，“没有成都，哪来什么蜀郡太守。”
“皇上举全国之力托付大司马，难道不是为了攻取成都？”
吴汉又气又急，“成千上万将士的生命就为了成全一个蜀郡太守？”
张堪不以为然，“区区蜀郡太守算什么？成千上万的生命成就的难道不是大司马的功名。”
吴汉怒气冲冲，看张堪坦然自若，自己又无话可说。吴汉猛然将拿在手中的书简一甩，“啪”的一声脆响，竹简散成几片。吴汉已甩袖而出。
部将们面色大变，平日见吴汉发火，习惯了他怒吼责骂或甩手一掌，今日面对张堪，吴汉竟只能自怒而出。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张堪若无其事，责问众人道：“成都行将拿下，你们都想放弃？”
众人不语。
“你们为国征战，历经了无数艰难，如今杀到成都城下，难道不应该在这里为国家建立功勋吗？”
众人不应。
张堪忽然怒起，“如果就此放弃，你们回去有什么颜面见皇上，算什么英雄好汉！”
张堪跟随吴汉部队已有半年，人人都知道他刚正不阿，对将士与百姓从来不谋私利，这些血性汉子们对吴汉的责骂还敢分辨，但对张堪责骂，竟愧然不安，无人敢应。
张堪见严宣欲言又止，问道：“严将军，你说，你们还能不能坚持作战？”
没有吴汉的旨意，严宣哪里敢答复。严宣苦笑道：“张大人，我们何尝不想拿下成都城，只是如今粮草告急，不敢大意，不知大人有何良策？”
张堪见严宣苦笑无奈，知他心意，张堪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
吴汉站在营帐外，默默看着夜色中的成都城，心中百感交集。张堪说得没错，能够到今日，何其艰难，如果放弃，不知又要等多少年，但若粮草用尽前不能拿下成都城，必将全面崩溃，这是吴汉不能承受的结果。
“大司马。”张堪已走到吴汉身边。
吴汉没有应声，他在心里并没有怪张堪的咄咄逼人，只是面对张堪的问题，吴汉一样焦虑无措。
“大司马，咱们现在绝对不能退，坚持几日，公孙述一定败亡，他散尽家私才募得几千敢死队，可见已经再无可用之兵了。”
吴汉已经平静，叹息一声，“他虽然已无重兵，但他若坚守城池，成都坚固，只怕短时难以攻破。多呆几日，于我们却有灭顶之灾。”
张堪表情坚毅，看着吴汉，“延岑此次大败了大司马的兵马，公孙述一定又会志得意满。我们虽有粮草之危，但公孙述更是内外交困，他断不会甘心固守城池，他一定会急于改变局面。如今延岑重创了大司马的军队，他一定会主动出击，打开困局。上次延岑能够取胜，不过凭借一群敢死之士，加之一点侥幸。现在大司马预有准备，哪会让他再次得逞呢，这正是一举攻破成都的大好时机。”
吴汉想起刚刚过去的战斗，心有余悸，不禁犹豫不定。
“大司马如果错过这次天赐良机，再要想平定公孙述，恐怕就难了。千古功业，就在这几日！只要诱敌出战，就一定能成功！”
吴汉终于下定决心，决定率领大军继续坚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