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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感时日不多,刘秀更加勤于政事,也更加喜欢钻研经学著作,尤其是谶纬之书,令刘秀痴迷不已。年少时听说“刘秀当为天子”的谶语,刘秀偶有窃喜,却不以为意,更不敢全信,后来自己果然为天子,刘秀反思当年谶语,常常感叹其深意难测。自己年少时哪曾敢想为天子之尊,而那谶书上竟早有记载,至于后来与公孙述书信往来,公孙述坚称早有谶语预言他当为皇帝,刘秀特意钻研过公孙述所说,“虏死城下”岂不正是公孙述最后的宿命。刘秀初时不曾重视这些书籍,认为这不过是巧合,但随着刘秀钻研经学至深,发现很多巧合竟为谶语所道破,这让博学多才的刘秀惊诧不已。却不知世间事,无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心思所在,就总能找到关联的理由。刘秀因为自己为谶语所迷,所见所想就总能找到与谶语的联系。
刘秀试图与博学的大臣们探讨谶纬之书,但群臣们鲜有知之者,而且多有鄙薄之意,这让刘秀很是不悦。若说是迷信,为何屡屡巧合,若说是神力,又不曾有显迹。刘秀在谶语中迷失了自己,没有人能理解他心中的孤独,也没有人能理解他心中感知的神秘。
刘秀不知道这世间究竟有没有神奇的力量,但他自己却陷入了对神奇力量的痴迷,他无法解释古往今来的神秘预言,难道这世间真的有神秘的力量,在冥冥中感知和预言着世界的运转,也在冥冥中主宰着人生命运的沉浮。
刘秀推崇儒家的忠孝礼义,这是建立稳定社会的根本,刘秀重视太学、兴建学校、推广教育,亲自与文臣武将们讲习经书,要大家身体力行,传播仁德礼义。刘秀多么希望神秘而神奇的谶纬之术能像儒学一样有助于治理国家,但他却无法找到可行的办法。
刘秀对古往今来的很多学问都能洞晓精髓,明辨是非,惟独谶纬之学,是刘秀难解的情结,它成全了他,也迷惑着他,成为刘秀无法凭借智慧跨越的魔障。
建武三十年(公元54年),司空张纯有感天下安定百姓富足,上书刘秀道:“自陛下登基以来,平定四方,百姓安居,正是陛下中兴之功,《尚书》曰‘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正是封禅之义。今正是摄提之岁、苍老甲寅之年,德在东宫,宜行封禅。以明中兴之业、铭盖世之功。上报天神、遥祭祖宗,以传子孙万世基业。”张纯请求刘秀根据《尚书》中的谶语封禅泰山。
张纯是京兆尹杜陵人,高祖父是宣帝时大司马卫将军,封为富平侯,父亲为成帝时侍中,张纯承袭了祖上爵位,在哀帝和平帝时被任为侍中,王莽时为列卿。张纯历经几朝,对旧章典制非常熟悉,为刘秀所赏识。在刘秀登基不久,有人建议免除前朝给予非宗室的爵位。刘秀感念张纯历事朝廷,兢兢业业,从无差错,不忍免除,改封其为武始侯。而后张纯为刘秀建立起各种礼仪,深为刘秀重视。
张纯的上书让刘秀心有所动。封禅泰山源于古代,在春秋时期始有记载,受命于天而一统天下的帝王才可以在泰山封禅,实行封禅的帝王不仅要有一统天下的天命,还要有十五种不召而至的祥瑞,才可举行封禅大典。相传古代举行封禅的有七十二个,《管仲》所载的封禅帝王有十二个。而后秦始皇一统天下举行过封禅大典,后来汉文帝治理天下至太平盛世,也曾讨论过封禅之事,但终究不曾践行,至汉武帝时,驱逐匈奴,肃清北患,汉威远扬,以至封禅,之后再没有帝王有过封禅。
刘秀想自己登基已三十载,虽天下太平,但诸多政策并未如愿,百姓生活清苦,远不是心中理想的盛世,对照前代封禅的条件,不免自觉惭愧,而所谓封禅之祥瑞,更是少有人报,这让刘秀心中失望,不免失去了封禅的欲望。至于“德在东宫”,更觉不妥,自己虽然年老,太子固然优秀,但还不至于现在就德在东宫,更不至于自己现在就不能治理天下了。
刘秀拒绝了张纯等人的提议,并对众臣严厉道:“朕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并非盛世之民,朝中君臣可以自欺,难道还能欺民欺天吗?以后再有人上言封禅之事,朕必予问罪,罚其屯田改造。”
刘秀拒绝封禅,但又难以掩饰心中对泰山的向往,便在二月东巡了泰山,在泰山脚下进行了祭拜。
三月,张纯去世,刘秀封张纯为节侯。张纯生前对儿子张奋留下遗命:“司空无功于时,猥蒙爵士,身死之后,勿议传国。”但刘秀却认为张纯完善祭礼,有功于国,下诏让张奋承袭张纯的爵位。张奋因父亲遗命而拒绝接受诏令,刘秀欲逮捕张奋治罪。张奋无奈,只得承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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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刘秀决定建立观察天文的灵台,使朝廷能够及时了解天象变化所体现的预兆。但在什么地方建立这样一个能够观察天象感知神秘力量的灵台最好呢?刘秀决定在谶语中寻找答案,刘秀把想法告诉群臣,请大家提出建议。
给事中桓谭对刘秀喜欢谶纬一直持有异议,屡屡劝谏,刘秀置之不理,并因此一直不曾重用桓谭。桓谭上书《抑谶重赏疏》劝谏刘秀远离谶纬迷信,但此时的刘秀已经深陷于对谶纬的痴迷。
刘秀询问桓谭:“朕建立灵台,欲以谶语来决定,你看如何呢?”
桓谭沉默不语,见刘秀看着自己,只好道:“臣从不读谶纬之书。”
“为什么?”
桓谭不语,想起当年宋弘对自己的斥责,心想如果宋弘还在,刘秀哪里会迷上谶语。
刘秀追问,“为什么呢?”
桓谭只好说出自己的看法,“臣以为谶纬之书全是一些无知小人编写的东西,无非是些骗人的把戏,几近异端邪说。”
刘秀大怒,“那朕年少时便听说‘刘秀当为天子’的谶语,那时朕在乡野中,无知无名,难道也是有人为骗天下人替朕编写的吗?”
“世间总有巧合,所谓迷信就是利用巧合夸大信仰,也许是当年与陛下同名的人有所图谋。”
刘秀怒不可遏,喝道:“你以为朕好欺,就杀不了你吗?”
桓谭见刘秀一脸怒气,只好叩头认错。桓谭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献血从绽开的口子中流了出来。刘秀见桓谭一脸诚恳,终究不忍,宽恕了桓谭,而后将桓谭贬为六安郡郡丞。桓谭在赴任途中病逝。
负责掌管图谶勘定和校正的尹敏对谶纬之学也持有异议,劝说刘秀道:“谶书非圣人之作,其中多有鄙陋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怕会贻误后世。”
刘秀不为所动,“这正是你勘定需要承担的职责。”
尹敏决定趁校勘图谶时试探一下刘秀对谶纬的真实心意。尹敏在一本谶书缺脱的地方增加了“君无口,为汉辅”六个字,意为尹氏当为辅佐重臣,想以此来试试看刘秀是否会因此重用自己。
刘秀读到“君无口,为汉辅”时大为疑惑,君无口自然就是尹,朝中的尹氏便只有尹敏,但尹敏只是一个普通官吏,显然不是治国之重臣。刘秀叫来尹敏追问,尹敏只好承认道:“臣见前人勘定图书时常增减字句,臣不自量力,便进行了增加。”
刘秀叹了口气,“如何能以常人之心度谶纬之意。”
刘秀没有对尹敏治罪,但也没有重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