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朱浮初到幽州时,与彭宠关系尚好,朱浮虽然年轻,但才华横溢又礼贤下士,深得彭宠敬重。彭宠器宇轩昂英雄气概,也令朱浮钦佩。两人一时彼此欣赏,甚是相惜。
刘秀追击铜马至幽州时,朱浮与彭宠一起晋见刘秀。彭宠觉得自己居功至伟,而刘秀只是平常相待,心中开始不满,便对朱浮发牢骚道:“大王如此待我,难道忘了我彭宠的功劳了?”
朱浮道:“彭公是一世英雄,岂有这等想法?如今河北尚未平定,你要萧王如何待你呢?况且他现在是带兵杀敌,并非论功行赏。”彭宠心中释然。
刘秀登基后,拜吴汉为大司马,王梁为大司空,盖延为大将军,却未给彭宠任何封赏。彭宠心中大为不满,朱浮虽然还是安慰他,但对彭宠开始心生嫌隙。而彭宠认为朱浮是幽州牧,是自己的上司,又是刘秀的心腹,却未在刘秀面前替自己说好话,使刘秀登基后对自己的功绩无所表示,彭宠对朱浮也开始心生不满。
朱浮喜好文学,喜欢结交文人雅士,羡慕古人风范,在幽州推行修文重学之风,并广招人才,将有识之士聘到州府作为幕僚或宾客。朱浮不仅招募了不少人才,还将这些人的家眷一并安置在州府。为了给这些人良好的待遇,朱浮要求各郡县提供专门物资,用以保证这些士人和家眷优厚的生活。一时间,不少人都投奔到朱浮名下,其中不乏沽名钓誉、钻营利益之徒。
彭宠对朱浮的行为不以为然,劝谏道:“如今河北刚刚平定,百姓的生活还很困难,不是大养文人的时候,更不应当无故增加百姓的负担。”
朱浮不悦,“彭大人此言差也,我们养士,既是为国家储备人才,也是为本州推行教化,现在河北刚刚平定,正需要推行教化,百姓除了穿衣吃饭,更需要修文习礼,彭大人也是有识之人,怎么能说是增加百姓负担呢。”
“现在国家需要的是能够平定天下的将帅之才和保证军备的粮草物资,而不是修文论道的风花雪月。”
朱浮道:“如果国家只需要带兵打仗之人,那你我这样坐堂为官之人都该回家啦?彭大人爱民之心固然令人钦佩,但放眼长远,又哪里会长年都是战争,天下终将是四海一统,从长远着想,我们未尝不当未雨绸缪。”
彭宠说不过朱浮,只得悻悻而去,心中却恼恨朱浮平白无故增加郡县的赋税。
29-2
彭宠夫人见彭宠郁闷不安,笑道:“一个小小州牧便让你寝食难安,枉费你自称英雄?”彭夫人是渔阳郡大家出身,容貌出众,性格刚烈,见识不凡,深得彭宠敬爱。
彭宠叹道:“这州牧年纪虽轻,却是刘秀的心腹,得罪不起。”
彭夫人不屑道:“谁不是朝廷命官,你当初是更始皇帝任命,那也是汉家官吏。你归降了他刘秀,就是他刘秀的命官,凭什么就该比他朱浮下等。官阶有大小,但这官位没有贵贱。何况你忠心服国,为刘秀立有大功,他朱浮立有什么功?不过一肚子烂主意。”
“虽然是烂主意,总得要应付他。”
“有什么好应付的,你上书皇上,将幽州和渔阳目前的情况告诉皇上,直言现在天下未定,正当大举用兵,幽州初定,粮草并不充足,不宜大张旗鼓养士,奏请皇上裁定。”
“那朱浮这边如何应付?”
彭夫人冷笑一声,秀美一展,好似弯弓打开,令彭宠也不敢直视,“这样的人,应付什么?给他脸色不如给他颜色。你就告诉他,渔阳前些时候为前线输送兵力和粮秣,已经穷困至极,现在无力提供粮草物资,向他请求粮草接济。”
“好主意!夫人高明。”
彭夫人道:“他朱浮自以为聪明,拿别人的钱财去装风雅,把天下人都当傻子,想装脸面就先打肿他自己的脸。”
彭宠哈哈大笑,点头称是。
彭夫人又道:“他不四处招揽文人吗?你把手下喜欢文墨而又没用的人统统推荐到州府去,让他养去吧,我们还能随时了解他的动向。”
彭宠叹道:“夫人真是高明啊,上次你让王梁带到朝中去的人,还真起了不少作用,不然我们对朝中一无所知。”
“最近有什么消息没有?”
“听说朱浮给皇上上了奏疏,说我彭宠对皇上有不满之心。”
“皇上怎么说?”
“皇上给他批示了,说他妄生嫌隙,郡守不满,是他州牧失职。”
“幸好刘秀还没像那书呆子一样糊涂。”
于是,彭宠按夫人之意将渔阳情况上奏刘秀。对于朱浮要求缴纳的养士之资,彭宠一概拒绝,还推说这几年输出兵力,导致郡内劳动力严重缺失,良田荒芜,百姓生活艰难,要求朱浮减免赋税。
朱浮对彭宠的拒绝非常生气。渔阳在幽州十郡中最为富庶,地域广大,人口众多,矿产丰富,彭宠如此,显然是故意给自己难堪。朱浮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但一时又拿彭宠没有办法,便常在刘秀那儿说彭宠的坏话,又暗中派人查探彭宠的破绽。
朱浮探知彭宠囤积粮食,增加士卒,还利用职务与地利之便,与边境各方进行贸易往来,聚集了大量财富。朱浮心中暗喜,将查探来的情况夸大一番上书刘秀。
彭宠很快知道朱浮上奏自己屯粮增兵之事,心中暗自不安。
刘秀故意将朱浮上奏彭宠的奏章泄露给彭宠,希望能够使彭宠警醒,有所收敛。
29-3
刘秀召朱浮回洛阳,详细询问北方情况。
“叔元常奏彭宠有不满之意,究竟如何?”
对于彭宠的不满,刘秀心中有数。彭宠自归附以来,对自己有很大贡献,当初平定王朗,彭宠派吴汉、盖延、王梁率三千骑兵南下,而后又输送粮草物资,前后不绝,后来吴汉再次回幽州募兵,彭宠给予了大力支持。彭宠一直以来的忠心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至于朱浮所说彭宠心存不满,刘秀相信也非妄言。刘秀登基,大封诸将,尤其是彭宠派出的三名将领,两人封为大将军,两人拜为三公,都是位极人臣,独独对彭宠没有增封的表示,想必于他会有影响。刘秀不愿对彭宠增封,既是不想助长因职务之便而动辄重赏的风气,也不想让郡守官吏的荣耀盖过了浴血将士的功勋。
朱浮道:“当初彭宠派吴汉发兵,陛下以佩剑赐彭宠,倚重他为北道主人,彭宠甚为荣耀。后来,陛下追击铜马军,彭宠特意到蓟城晋见,以为皇上会出小门握手迎接,与他并坐言欢。但陛下不过只是平常相待,所以他心中很是失望。”
刘秀笑道:“彭宠是英雄,何至于此。”
“怎么就不至于此?王莽为宰衡时,甄丰旦夕进府谋议,两人甚是相好,当时的人都说‘夜半客,甄长伯’。王莽篡位后,甄丰却因为王莽对他没有以前的亲热而意图谋反,终被诛戮。”
刘秀大笑,“彭宠非平庸豪杰,朕也非短视之人,哪至于这样。”
“他彭宠岂能与陛下相提并论,千年也难出一个像陛下这样的人,他彭宠算什么?”
“叔元,不可妄自轻视任何人,幽州现在究竟如何?”
“托陛下的英明,北方一直稳定,远人归附,名士云集,各郡县百姓都很安定。”
刘秀微微一笑,“北方边地,民风彪悍,叔元长于诗书,正好可以推行教化。百姓安定,便是为官之功。”
“官清民安,全赖有圣明天子。” 朱浮踌躇满志,信口诵道:“‘维柞之枝,其叶蓬蓬。乐只君子,殿天子之邦。乐只君子,万福攸同。平平左右,亦是率从。’这岂不正是为陛下所作。”这是诗经中赞颂天子的诗句。
刘秀哈哈一笑,“叔元有才,只是切不要被诗书所误,现在四方割据,天下未安。幸好北方无事,你且为朕守好了。”说到最后,刘秀笑声已止,一脸严肃。
朱浮心中一紧,刚才一脸志得意满的神情一下显得忧心忡忡,不安道:“这正是臣的担心。”
“担心什么?”
“那彭宠心中不满,又聚集财富、囤积粮草,怕没有好心。”
“你是说他有可能谋反?”刘秀大声质问。
朱浮吓了一跳,忙道:“那倒不会,彭宠宁可中饱私囊也不愿养士,不太可能成事。我是觉得他谋取巨利,图谋自富,是国家蛀虫。”朱浮心中怨恨彭宠,常向刘秀说彭宠坏话,但他知道只要不给彭宠压力,他应当不敢反叛。彭宠最信赖和最有能力的几名心腹将领都已忠于刘秀,并在刘秀那里得到了位极人臣的最高荣耀,这是彭宠永远不可能给与他们的,而且以刘秀的能力与品德,吴汉、盖延与王梁自会生死相随,这更是彭宠无法相比的。所以,朱浮断定彭宠不敢反叛。
刘秀沉吟片刻后叹道:“也不是不可能,要看怎样去处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何况是防一个人的野心呢。”
朱浮一听,心中害怕,忙问道:“陛下,那我现在应当如何做?”
“解铃还须系铃人,彭宠现在犹疑之心,全由你起,也当由你去解决。朕对他有疏忽之处,令他不满,其实也未尝不是想让他明白朕能给的也不过如此,朕可以纵容他贪图小利但绝不会纵容他割据反叛。”
刘秀说得威严冷酷,朱浮心生惧意,跪地拜道:“臣不才,令陛下费心,但那彭宠狼子野心,非朱浮能够驾驭,请陛下能够抚慰彭宠。”
刘秀见朱浮如此,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大声道:“现在不过是一点猜测,你又有何畏惧。如今北州局面安定,还指望朕去抚慰,天下还有那么多没有平定的州郡,又当如何?你身为一州之长,自当抚慰臣民,你礼贤下士,有喜文爱士之心,彭宠虽非雅士,也算得上英雄,你为何就没有惜他容他之量呢?”
朱浮听得冷汗直冒,叩首道:“臣知罪。”
刘秀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温言道:“你起来吧,卿本无罪,但不可轻浮成罪。对待英雄就当以英雄之心,若有惺惺相惜之心,他纵然对朕有不满之处,也可化解。你若不懂相惜,他心中不满就会更甚,后果自然就难以预料。”
朱浮低头不语。
刘秀道:“你也不必担心,如果彭宠真有反叛之心,就任他去吧,朕挥刀便可平定。但北方刚定,断不能再有事,徒让百姓受难。只要你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是大非,他自会知晓。同时,严整军备,凡事早有预谋,便无所顾虑了。”
朱浮这才起来,放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