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这日,刘秀正与将领议事,忽闻军中一阵吵闹。就听卫兵来报,一群自称从颍川过来的人要找萧王,将士们见这群人穿着各色衣着,疑似变民,已将他们围住。刘秀当初进兵颍川时,接纳了不少英雄贤才,一听颍川便觉亲近。
刘秀赶到时,二十多人正被上百人团团围住。刘秀远远就认出了领头之人,正是当初在父城一起领兵的傅俊,忙大声道:“子卫,我等你多时了。”
傅俊远远看见刘秀骑马过来,对身边一人道:“诸公,这是萧王。”又远远对刘秀喊道:“萧王,终于找到您了!”
士兵们听到刘秀说话,早已闪开,让出一条道来。
傅俊引着众人见过刘秀,又指着旁边一人道:“这是南阳英雄杜诸公杜茂,愿意前来为萧王效力。”杜茂是南阳冠军县人,字诸公。
刘秀见杜茂肤色黧黑,浓眉大眼,身材高大,手持八尺长的一副铁钗,立在身前,恍如天神,煞是威风。刘秀心中喜悦之情油然而生,叹道:“早就听说诸公之名,今日你们来得太好了,正需要和你们一起去建功立业。”
刘秀转头对傅俊道:“最近有变民骚扰,所以大家都草木皆兵了。”
傅俊对身后各位宾客道:“萧王一向治军严整,大家来了就一定要严守军规。”
刘秀见众人神色严峻,面有惧意,笑道:“大家不要担心,我刘秀不是阎王爷,我们能走到一起,都是兄弟,我刘秀自当手足相待。”刘秀见众人释然,又道:“只是战场残酷,军法无情,需要大家谨慎以待。当初我的侍从跟随我多年,只因违反军规而被杀,我虽然怜悯他,但也无能无力。大家相聚一起是缘分,希望我们能一起求得功名,保有平安。”
刘秀将众人安置帐下,拜杜茂为中坚将军,拜傅俊为偏将军。傅俊手下人向刘秀推荐颍川人坚镡,坚镡字子伋。刘秀见坚镡温和刚毅而颇有见识,似有冯异之风,便任其为主簿,后又拜为偏将军。
19-2
傅俊待众人安置好,独自来见刘秀。傅俊丛怀里拿出一个织锦小袋,递给刘秀道:“我来时,夫人托我带给您。”
刘秀骤然一惊,“丽华?”忙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件玉如意。玉如意晶莹剔透,形状像两个重叠相连的贝叶,柔美光洁,极尽玲珑。
“夫人希望萧王保重身体。”
玉如意是象征吉祥如意之物。刘秀看着玉如意,恍如看见了阴丽华。刘秀颤声问道:“她现在怎样?”
“她很好,只是惦记明公。”
刘秀叹了一口气,半晌无语。
傅俊道:“我来时,去看望次伯,又随他去了新野一趟,正好见着夫人。她知道我要来投奔您,便托我带给您。”傅俊顿了一下,又道:“夫人怕军中凶险,希望明公能让我跟随在您身边。”
刘秀将玉如意小心收好,笑道:“她哪知道战场作战,瞬息万变,再说将军是杀敌之大将,岂能把一身本领用在照顾人前人后。”话虽这么说,想着阴丽华,刘秀心中还是满满的温情。
傅俊真诚道:“只要明公不弃,我愿相随左右照顾您。”
刘秀慨然道:“大丈夫杀敌便应冲锋陷阵,哪里需要相互顾念。子卫能为我征战四方就是对我最好的照顾。”
19-3
刘秀安排好事务,准备出发。忽见郭圣通进来,刘秀诧异道:“通儿,你有事?”
郭圣通红着脸道:“我……我想与你一起去。”
刘秀平定王朗后,郭圣通不久也来到邯郸。郭圣通温婉有礼,让刘秀十分满意,但在刘秀心中,阴丽华始终是藏在心底最美的想念,半是愧歉,半是挂念。
昨日见了阴丽华送来的东西,刘秀更觉想念阴丽华,但如今出征在即,已无暇顾及。现在忽听郭圣通想随自己出征,刘秀心中隐隐不快,不悦道:“你去干什么?我们是去打战,不是去游玩!”
郭圣通见刘秀不悦,也不敢多说,轻轻道:“我只是想陪着你。”
刘秀耐着性子道:“你安安全全在家就是最好的陪伴。”
郭圣通低着头嘟囔道:“你打仗时我只在营房呆着就行啊,以前不也可以吗?”
刘秀本欲发火,但想郭圣通是一片好意,又见她一脸委屈,不想让她失望,温言道:“以前我们攻城,有明确的目的,也有自己的据点,所以你随军也无妨。现在我们要对付的是四处流窜的变民军队,他们来去无踪,我们也居无定所,你去了往哪儿呆?”
郭圣通“哦”了一声,脸上稍有释然。刘秀又道:“等早日安定就好了。”心中又想到阴丽华,不觉怅然。
郭圣通突然拿出一个玉如意,递给刘秀道:“那你就带着它,保佑你平安。”
刘秀见是阴丽华的东西,心中一惊,下意识摸了一下胸前,见阴丽华送的东西还在,笑道:“我出征在外,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岂是这些东西能保佑的。”
郭圣通抬起头,一脸委屈道:“你既然不信,那你为什么带着她送的东西?”
刘秀这才明白郭圣通得知阴丽华送给自己东西,也要给自己送一个,心中哭笑不得。刘秀本不想去接,但见郭圣通双眼已噙满泪水,泫然欲滴,心中一动,便接了过来,叹气道:“她和我长年不见,我一直在外征战,她有所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多心。”
郭圣通哽咽道:“你一出征,我们也无法相见,我又何尝不担心呢。”
刘秀见她说得动情,握着玉如意,笑道:“带不带在身上,你的心意我都会明白的,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刘秀轻轻抚了一下郭圣通的肩头,“我出发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你放心,我一定会凯旋归来。”刘秀说完转身便走。
郭圣通突然哭出声来,泣声道:“你一定要回来……我们就要有孩子了……我们会日夜等你。”
刘秀猛然回头,看着郭圣通含泪的眼,心觉歉然,想着就要有孩子,又不禁喜悦满怀,大声道:“你多保重,等我回来。”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郭圣通走到门口,只看见急促行进的人马,已看不见刘秀的身影,不禁泪流满面。
19-4
刘秀率军北上,到达铜马的基地鄡县附近,安扎好大军。刘秀一边派人给铜马的渠师送去招降信,一边等候吴汉耿弇的消息。
刘秀与变民军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了,变民过惯了自由掠夺的生活,官府奈何不了他们,百姓更惹不起他们。变民们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绝不会轻言归降,只是不知大军压境能否改变他们?
变民们常年依靠打战获得财富,他们从王莽年间打到现在,平日四处流窜抢掠,遇有凶险便退缩到自己的基地,一向有恃无恐。
刘秀独自走出营房,一边思索一边巡视,不知不觉走到了祭遵的营帐。祭遵的亲兵见是刘秀,正要报告。刘秀摆摆手,径直走进营帐。
祭遵正在低头看书,忽见刘秀进来,忙起身相迎。刘秀笑道:“弟孙真是好心情啊,大战在即,还能安心看书。”
祭遵笑道:“带兵之人不忙里偷闲,只怕就没有时间读书了。”
刘秀在军中也常常手不释卷,对祭遵的话深有同感。只是现在面临数以十万计的变民集团,刘秀实在没有心思看书。
“弟孙看的什么书呢?”
“《吴子兵法》。”
“难怪将军执法如山,原来是胸中自有法令。‘内修文德,外治武备’正是为将之道啊。”文德武备是吴起认为英明君王和强大国家所应具备的基础。
祭遵叹道:“吴起要不是杀妻求将,倒真是一位完美的将领。”
这也是刘秀心中的感慨,一代名将,能够为自己的士兵吸脓治病,一手主导了魏国和楚国的强大,却竟然为了消除别人疑心而杀了自己的妻子,这是刘秀无法理解的。一个男人,怎么会杀了自己的妻子呢,对于爱人,用一生的真情去珍惜都不为过,怎么会舍得伤害她,何况是残忍地杀害呢。刘秀记得初次看到吴起的史迹时,是多么的震撼和失望,只能在心里猜测吴起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无奈来安慰自己。
刘秀道:“也许吴起有他自己的无奈,才有不得已的行为。”
“现在天下大乱,只怕我们也要有不得已的行为。”
刘秀点点头,“用兵之事,向来就属于不得已的行为。”
“如果铜马军能归降就好了。”
“只怕眼下是等不到了。”
刘秀站到营帐门口,抬头望出去,到处都是营房,时有兵马之声,一种沉沉的感觉压在心上。但在刘秀心中,已经定下决心,战也罢,和也罢,一定要平定铜马,彻彻底底地平定!
刘秀和祭遵说了一会儿话,走出营帐,继续前行。刘秀见军中士气旺盛,将士神色坦然,队伍的布置都按照自己要求所列。刘秀走到一处高地,远远看见几里之外邓禹与王霸的驻军,营帐错落有致,还有卫兵在营帐外巡逻的身影。刘秀心中踏实,慢慢转身往回走。
忽见侍从匆匆赶来,刘秀知道定是铜马的消息,忙迎了上去。侍从见到刘秀,一阵小跑过来,远远对刘秀道:“报告萧王,铜马渠师派来使者。”
“人呢?”
“正在营帐等候。”
19-5
刘秀回到营帐,铜马使者已在营帐门口等候。使者穿着灰色短襟,用一根青麻束腰,脸色沧桑却显得老练精干。
刘秀请进使者。
使者拜道:“铜马使者见过萧王。”
刘秀寒暄致意,请起使者。
使者道:“前日萧王派人去见我们渠师,今日渠师派我来拜访萧王。”
“你们渠师有何打算?”
“承蒙萧王的厚意,渠师愿意相助萧王……”
“不是相助我,我想知道是你们是否愿意归降?” 刘秀打断使者,他此时没有半分含糊的心情。
使者正色道:“铜马军从来不曾降过,当初王莽……”
“不要说王莽了,那个时代永远没有了,如果不愿降,你可以回去了。”
使者从没见过这样的谈判,但见刘秀脸色平静,冷峻的眼光中透着坚毅和自信。使者略一沉思,犹豫道:“也不是不可降。”
“你们想怎样?”
“我们铜马已经在这一带作战好几年了,也不能就这样没了。”
刘秀冷笑一声道:“不要说作战了几年,就是作战了一百年,如果你们还是那种方式,又能怎样?”刘秀打心眼里厌恶变民的烧杀抢掠。
使者不悦道:“那我们这几年就白打了?”
“你们想要什么?”
“萧王有心平定河北,我们十分敬仰,但为什么偏偏要从我们铜马开始?”
“以你之意,该从谁开始?”
“河北兵马那么多,高湖、重连、尤来、青犊、获索、五校……”使者一口气说了十来个,“为什么萧王偏要和我们过意不去?”使者一脸不平。
刘秀哈哈大笑,使者愕然,刘秀突然止住笑,朗声道:“不是我要和谁过不去。不要说你们铜马,就是我刘秀,谁也挡不住天下一统。早一天归附,也许还能建功立业,晚一天,只怕想有一块立足之地也不可得。今日还请你们一起商议,明日也许连商议的机会都没有。你们抢劫无辜百姓时可曾想过为什么要和他们过不去?难道是我刘秀偏要为难你们吗?”
使者被刘秀的气势所震慑,心生畏惧,但又不甘,小心道:“我们渠师愿意给萧王送上重礼,帮助萧王,希望与萧王井水不犯河水。”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份礼单递给刘秀。
“不可能。”刘秀一摆手,斩钉截铁道:“天下不得有二师,我刘秀的兵马不是为了财富,我们一定要统一天下。”
使者脸色尴尬,继而显出坚决的神情道:“既然萧王此心已定,我们二十万铜马将士愿静待萧王。”
“好,回去告诉你们渠师,我们战场上见分晓。”
19-6
送走使者,刘秀的心反而安定了。原本有所期望,希望通过给施加压力收降他们,现在看来别无选择,只有真刀真枪一决高低了。
迟迟没有等到吴汉和耿弇的消息,刘秀有过丝许的担心,但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决心,刘秀从来不会把未来押在某一次机运或某一份力量上。刘秀重新调整部署,将兵马向鄡县方向靠近,进一步压缩铜马军的空间。为了防止铜马军往北逃窜,刘秀令邓禹和邳彤各领一支兵马驻守到鄡县之北,景丹、盖延与耿纯带兵马分驻鄡县东西两侧,刘秀亲自带兵驻扎在鄡县之南。
不久,铜马军向北攻击,与邓禹和王霸进行了小规模交战,很快就被邓禹和王霸击退。而后铜马军又派出兵马分别往东西进击,又连连被景丹、盖延打退。铜马军知道南边是刘秀的大军,一时没有行动,收缩在鄡县,静待时机。
快马来报,幽州已被吴汉和耿弇控制。刘秀心喜,决定派出朱浮担任幽州牧。
朱浮年纪不大,虽然带兵打仗不是他的强项,但他生性儒雅,性格温和,极富才气,又玲珑健谈,善于结交。重要的是,朱浮一直跟随刘秀,忠心无二,现在的幽州正需要他去笼络吏民之心。
朱浮对于刘秀的任用,心中有着别样的感慨。朱浮与邓禹、耿弇和邓奉几人年纪相仿,是刘秀帐下最年轻的将领之一,但朱浮没有他们在战场上那样显赫的功绩,一直没有被刘秀所重用。朱浮自诩为名士,心里早就不甘,自己不仅姿容出众,而且能力过人,更不用说常人难及的才思,朱浮相信自己一定能出人头地,因为他坚信刘秀迟早会开创出大局面。所以当邓禹、耿弇和邓奉独当一面时,朱浮能够默默忍受淹没在刘秀帐下的英雄之中。天赋才华,所有的等待和忍耐都自有价值。对于朱浮而言,今天终于到来。一切才刚刚开始。
刘秀反复叮嘱朱浮切记抚慰吏民,稳定幽州。朱浮没有邓禹洞悉全局的智慧,没有耿弇攻城略地的谋略,也没有邓奉纵横千军的勇武,但他才华出众,善察人心,处事灵活,这正是刘秀对他另眼相看之处,只要他踏实谨慎,经营好幽州应该不是难事。朱浮自信“治大国如烹小鲜”。朱浮的自信反让刘秀心存担忧,但想已有耿况和彭宠控制着上谷渔阳两个最重要的大郡,当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现在对于刘秀而言,降服铜马才是当务之急,铜马是河北最大的变民军,只要平定了铜马,河北其他变民自不在话下。
19-7
刚刚送走朱浮,就有探兵来报有小股铜马军正向南进攻。
对于小股变民,刘秀相信铫期自能对付,但如果铜马主力欲向南出动,只怕南面兵力就难以抵挡。又想铜马现在兵精粮足,双方未经大战,铜马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的基地,他们如果真要离开鄡县,一定会采取大规模进击的方式。刘秀断定这些变民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把基地与粮草拱手相让,现在无非是在试探兵力而已。
刘秀带着几名部将上到一处高地,远远看去,只见一小股铜马军正冲击着铫期的人马。铫期的人马略显仓促,前面的部众被铜马军冲乱。铜马军人数约有几千人,分作两队,由两名头目各自引领着队伍从两处向铫期部队冲击。眼看就要被冲乱,忽见一骑从铫期旁边跃出,马上之人身材高大,手持铁钗,在万军之中犹如黑塔,直奔铜马军的头目。铜马军的士兵上前阻挡,被连连刺倒,铜马士兵却并不退让,不断冲向黑大个。铜马军头目看见士兵缠住黑大个,拍马便迎过去。黑大个一声大吼,长钗一抡,扫倒前面一排士兵。铜马头目呀呀乱叫,挥着大刀冲来。黑大个突然在马上一蹬,整个人跃出去,一下便刺中那头目胸口,那人径直倒下马去。黑大个借势落到那人马上,又在马上一蹬,马一软,连退几步,刹那之间,黑大个已跃起,落回自己马上。
黑大个正是杜茂。
刘秀见杜茂身材高大却身手灵活,心中暗自喝彩。
铜马军见头目已死,又见杜茂如夜叉一般凶神恶煞地舞者长钗,顿时失去了气势。铫期见状,立马发起反击。铜马军抵挡不住,纷纷转身回跑,方才还很有队形的阵势,一下散乱一片。铫期与杜茂领兵追出两三里地,杀得铜马军遍地死伤。
刘秀转头对身边部将道:“铜马军的士兵很勇敢,就是缺少组织,尤其是遇到困难后做得不好。我们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能犯这样的错误。”